在爸爸失眠严重的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人都有了黑眼圈不说,上班上学还东倒西歪直打盹。妈妈觉得这不是办法,建议爸爸去客厅睡,可他恋床,睡到客厅后失眠更严重了,只好又让他搬回卧室。
为治好爸爸的失眠,妈妈可是没少想办法,看中医、扎针灸、热水泡脚、贴膏药,几乎都用在了爸爸的身上,可这块“烙饼”依旧每晚烙个不停。
有位邻居阿姨说,可以做个茶叶枕试试,茶叶清热下火,有助安眠。妈妈问了做法,立马实施。
那个年代,没有万能的淘宝,商场的物资也不丰富,遇到买不到的东西,人们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原以为茶叶枕只是将茶叶放入枕套就好,没想到用的是阴干的残茶渣,因为未泡过的茶叶入枕后易碎出粉末。我和妈妈都不喝茶,家里的残茶渣有限,妈妈每天提了个塑料袋去上班,回家时会带着收集来的茶渣,她向我们展示战利品时,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茶渣要平摊在棉布上,放在阴凉处阴干,一塑料袋茶渣干燥后也不过一点点,而一个枕头,至少需要一两斤残茶渣。
爸爸觉得妈妈在浪费时间,她却干劲儿十足。一个月后,茶叶枕大功告成,它白白胖胖地躺着床上,就像一个乖巧的胖娃娃。我将鼻子贴在上面闻了闻,是若有若无的茶叶清香,似乎还有几缕花香——妈妈说她加了野菊花。
我想躺一躺,妈妈却不让,使用权属于爸爸。可是看到茶叶枕后,爸爸并没表现出太多惊喜,他依旧是一面抱怨失眠一面躺下,开始了夜复一夜的翻身运动。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总觉得爸爸那晚的翻身次数比往日少,即便翻身,传来的也是干茶叶发出的沙沙声,好像窗外下起了小雨,又像夏夜的阵阵虫鸣,我在这好听的声音里睡着了。
早饭时,爸爸脸上闪现着难得的神采,这是他在睡眠安稳时才有的景象,他甚至多喝了一碗粥。虽然爸爸一个字也没多说,但我和妈妈都看得出这是茶叶枕的功效。妈妈高兴得像个被老师初次表扬的孩子,脸都涨红了。
“我继续收集茶叶去,听说枕头每三个月就要换一次茶叶呢。”她兴冲冲地拿起塑料袋出门。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给爸爸做茶叶枕,因为爸爸对她并不好。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爸爸不和妈妈说说笑笑,年纪大点后,我在书上看到一个特别贴切的形容词,叫“冷淡”。妈妈不难看,妈妈很会做菜,妈妈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一个笑脸也不给她。
睡上妈妈做的茶叶枕后,爸爸的睡眠得到了明显改善,可他却连个谢字都不说,看着他那张冷冷的脸,我会不无恶毒地想:要是我的话,会在枕头里放一把针。
妈妈仿佛生性迟钝,依旧乐此不疲地去收集茶叶,阴干茶渣。从第一个茶叶枕诞生到现在,我想,她收集的茶渣估计能绕地球至少一圈儿。
高考时,我报考了离家很远的大学,离家前一晚,妈妈替我收拾行李,她抱出一个白胖胖的枕头:“给你做的茶叶枕,怕去了外边择床睡不安稳。”
我接过后,用一种很自然的口气问道:“这么多年,你给爸爸做茶叶枕值得吗?”她笑:“都是一家人,什么值不值的。”
“爸爸并不爱你。”我为她遭受的不公叫屈。妈妈没有回答,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流露出早已知晓真相的神情。她将手放在茶叶枕上,轻轻摩挲,就像抚摸一个熟睡的婴儿,许久,她才讲话:“做茶叶枕是小,但总归是个心意。老话不是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好吧,妈妈,我输了,我可没有你这样无私的奉献精神。我叹了口气,一面将枕头塞到行李箱里,一面道:“你知道吗,我有时想往爸爸的枕头里塞一把针。”
“我也想过。”她哈哈笑了,眼睛里闪出一丝调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