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擅长驾驭忠诚
张晓晗：自称“银河系少先队大队长”，韩寒旗下《一个》APP上点赞数超高的人气作家，编剧。代表作有《最好的年代》《女王乔安》《少年博物馆》《除了爱，我们什么都不会》等。
前几天，《奇葩说》有个辩题：“闺蜜约你打小三，你去不去”。不知道谁把这个话题引入朋友聚会，大家死命用这个问题做友情的试金石。我突然问了句：那如果，你是小三，被打的时候，希望我保护你，帮你逃跑吗？瞬间饭局陷入了一分钟的沉默，再接着，有朋友说：我们不会做小三的啦。我又问：那会找小三吗？爱上了一个“小狼狗”什么的？大家再次沉默一分钟。一顿饭吃出了追悼会的感觉。
我不喜欢用“小三”这个词，又不是旧社会，还分大小吗？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圣母，遇到这种事还得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握着奸夫淫妇的手，祝福他们找到真爱。我从不高估自己的品德，正是因为不高估，所以我才能理解，人性都有弱点，谁都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辈子都站在“绝对正确”的一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人们近几年对“绝对正确”有一种集体性的执迷。因为一件错事，抹杀一个人身上所有的闪光点，群起而攻之。好似骂了几个男明星，身边的那位就会永远忠诚；骂了几句臭婊子，再也不会有单身女性喜欢上有另一半的男性。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高兴，我鼓掌，我愿天下太平。但是就算大势所趋，我却始终不能一直站在绝对正确的一方，所以我选择在多数时候保持沉默。我不想为这种口诛笔伐添砖加瓦，想想自己，谁也不是圣人，都是一群天天犯错的凡人，我们就是在这些错误中成长的。青春年少时的选择，只要我担得下，没什么好后悔的，也不想给任何人致歉。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独立，漂亮，仗义。为了方便称呼，姑且叫她S吧。S家里有块地，每年春节结束收了新的蔬菜会用牛皮纸袋包好，送给朋友，附上她用毛笔亲手写的小卡片，教大家怎么料理这些美味。秋天还会给我们带自己做的辣椒酱，也是包装得特别漂亮，捆上细细的麻绳，开车一家家给朋友送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共同工作，她在我眼里就是那种完美的女孩：工作做得好，生活有情趣。有次开会，趁她去洗手间，另外一个同事跟我说：哎，你知不知道，S跟某某好了几年了？我耸耸肩说：怎样呢？同事接着说：某某结婚了的啊。我不知道该发表什么言论。同事开始喋喋不休：你不觉得她对我们特别好是因为她是第三者吗？第三者没有朋友的，内心又受到谴责，所以才会对别人好，你看她上位了还会不会这样。最近你跟她走得挺近的，要小心。
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有种吃寿司吃到一坨芥末的感觉。直到今天，我也愿意相信这位同事对我的忠告是出于善意，但是这种高中时代的挑拨离间为什么会在我们长大成人后无限循环呢？也是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女生口口声声喊着“我们要平权，我们拒绝偏见”，而给予女生偏见的往往都是女生。
这件事我没有跟S说过，她不主动讲，我自然不会问。继续一起工作，日常交往。直到有次我在外地出差摔伤了，当时刚工作一个人傻乎乎的连医院都不会去，就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狂哭。哭了一下午，黄昏时有人使劲砸门，吓得我以为自己的伤情已经惊动到人民政府。擦干眼泪去开门，S拎着一份麦当劳站在门口说：你二百五啊，不饿啊？快吃，吃了我带你去医院。就是那一次，我们拼房，才有时间真的在工作之外闲聊。我很欣赏她的坦白，和我躲在被子里，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也挺瞧不起我的？那个时候，男生已经离婚了，我知道他们在秘密策划婚礼。
我很认真地摇摇头：你是我工作以来交到最好的朋友了，可是我想问你一句，你难道不害怕，那个男生这么对她，也会这么对你。S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怕，就像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却和我做朋友一样。他不擅长驾驭忠诚，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已经足够吸引我了。
这件事呢，让当时刚刚二十出头的我有了一个思考。就像你去商场选一件衣服，你一眼相中，说不出哪里好，反而能挑出十个缺点，但这些缺点还是不能阻止你喜欢它。只有那些非常自信的人，才会毫不犹豫拿下一件不知道受不受欢迎的衣服，大多数人，都在小心试探，看看是不是还有人也会喜欢它，就像那些爆款。可是，当另外一个人也选中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当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不过对于我的性格来说，如果我错过了它，也很难忘记第一眼怦然心动的感觉，不如把这件衣服买回家，穿到厌倦，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这件衣服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它配不上我用太长时间去挂念，也不至于因为错失它而憎恨自己。
成人世界的感情问题，又比买件衣服复杂太多了。说句实话，多少人从未对有伴侣的人动过心？又有多少人在有伴侣的时候对别人没动过心？这是激素，是荷尔蒙，是人类不可避免的软弱，该怪谁？前些日子我们在公众号做了一期让大家讲述内心肮脏小秘密的专题，是周日卧谈会收到最多也是最丰富留言的一次。我和小助理对着电脑，一人拿了杯果汁，都顾不上跟对方说话，高高兴兴看了一下午。合上电脑，我们看着对方的脸，带着迷之微笑。看看敞亮光明的简餐店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妆容讲究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哪个体面的大人，不是藏住了、克制住了，闭上眼睛忍着心酸，才顺顺当当活到今天？
现在我离开那份工作很久了，也不太能经常碰到S了，我每年还是固定两次收到新鲜蔬菜和辣椒酱——前者用沸水烫过，拿筷子直接夹起来吃，就像吃掉一个森林；后者夜宵时配泡面，涂面包，瞬间能让味蕾全开。而他们的婚姻持续至今，还是很低调，其中的快乐和麻烦，只有当事人知道。她是我的第一拔同事，这些年又见过那么多人，周围的朋友也越来越多走入婚姻，再一回头，小时候思考的事情，已成过眼云烟。看着无数新人信誓旦旦说出誓言，流下眼泪，宾客都被这份真诚感动，但是人性如此复杂，我也会有一瞬间怀疑这眼泪的成分，除了对方，应该包含着更多的意义吧——想到那些爱过却没走到这里的人，想到一路打败的对手，想到变老了一些的自己，想到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么不完美的彼此。
反而是想到这些，我也会跟着掉泪。是啊，生而为人，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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