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叶金
跨过哈拉斯坦河,迎接我们的是一群大山深处来的维吾尔族巴郎子,尽管我们语言不通,但并不影响沟通,只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心领神会。这些精灵般的小伙子,个个都是脚蹬飞火轮的哪吒。不一会儿工夫,行李都扎扎实实地捆绑在这里最先进、最具现代化气息的交通工具上———两轮摩托。
来的时候我只知道这里交通不便,没有公路,只有高高山岗上的羊肠小道,原想他们会为我们准备马匹或毛驴,想不到却是摩托。对这种安排我们茫然不知所措,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听从一位姓马的同志指挥。一辆摩托两个人,分配完毕,一声令下,我们就上路了。
后来才搞清楚,马同志是这个大山沟里柯克亚乡的书记,名叫马世江。听村民说,老马已在这里当了八年的乡党委书记了。从他和村民的交谈中感到,他说维吾尔语比说汉语还利落。他就是一个农民、牧民、干部、兄弟、哥们的“混血儿”,难怪大家对他是那样的贴心,有一位72岁的维吾尔族农民甚至给他写了一首诗:
(原文是维吾尔语,根据大意翻译)
我们对马书记心怀感激,感谢您使人民心连心,彼此同舟共济,我们身心一体,拒绝分离,我们同心同愿,拒绝暴力,和谐一心,普世同庆。啊,我们无力报答您的恩赐,但我们心怀感激,带来乡亲的问候,我们心怀感激,感谢您带来的希望……摩托车队沿着山梁呼啸而上,排气筒的粗吼声打破了高原的宁静,吼声阵阵,飞沙走石。出发前马书记叮嘱大家,要和摩托手配合好,不要太紧张,要随着摩托车的摆动而摆动,放松自己,轻松上阵才可游刃有余。但现在,特别是我们几个新来的,恨不得把自己用钢筋焊在摩托车的车架上。按理说,我经常上高原,爬雪山、越冰川、登悬崖峭壁不在话下,此时却着实让我汗颜。我只见过在草原上骑摩托放羊的,没有见过骑摩托并且带着人和行李在海拔3000米的山脊上玩漂移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从喀拉尤勒滚村到阿其克拜力都村大约有25公里,我们用了约一个半小时才到。载我的骑手是一位23岁的维吾尔族小伙子,名叫木太力甫。小伙子精瘦,浓眉深眼窝,眼睛似鹰目,鼻子尖又长。两只握摩托车把的手上青筋和血管暴起,加油换挡、爬坡越沟、穿越索道和小木桥,形如飞燕,缥缈自如,在万山之岗演绎着蓝天、白云、裂石和羊肠小道构成的大合唱。
我曾在帕米尔高原把自己捆绑在牦牛背上翻越乱石崖谷,也曾经独自利用钢索横渡叶尔羌河,今天骑摩托玩漂移,已经淡化了我在牦牛背上和钢索上的惊险与刺激。在山体上的羊肠小道徒步很难,在碎石上骑摩托车飞驰那更是难上加难。摩托车爬坡时车头几乎立起来,下坡就直接栽下去,七扭八歪,上下颠簸,有时头顶石头碰脑门,有时身侧石头磕碰脚腕,差之毫厘就会一命呜呼。我们就这样把命系在摩托车上,在万丈悬崖与河谷中绕行。提孜那甫河宛如一条盘龙,从黄金山一泄而下,一路吼唱去和母亲叶尔羌河相汇。
一个多小时后,在一片泥石流洗礼过的一叶绿洲上我们落地了,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也算是自己亲身来了一次真实版《速度与激情》。
阿其克拜力都村,坐落在阿彤奇山(黄金山)下,面积不到一平方公里,生活着80多户人家,基本都是维吾尔族人。
阿其克拜力都的村民们说话语调平缓,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温文尔雅,笑脸问候,男人们除了有戴传统的维吾尔族花帽外,大多戴白色翻毛羊皮帽子。年岁大的男人喜欢特意留那种极具个性的胡子,就像世界上最出名的“达利的胡子”,弯弯的螺丝卷胡须、八字须、两头尖尖上翘的八字须等等,两腮和下巴刮得铁青发亮,说起话来那胡子一翘一翘很有动感。
再看他们的肤色,尽管是高原,肤色白里透红,却不是那种高原特有的茄紫色。艳丽的女人服饰,在这个以灰土为基调的地方,显得格外的靓丽醒目,是高原生活中最活跃动情的音符。面对我们这些生人,她们的微笑打破了我们之间的生疏,也忽略了她们很少走出大山对外界陌生的感觉。这种纯天然的大方秉性表露出昆仑山人独有的气质和内涵。她们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好像我们就是邻村的村民,并没有什么特殊。
饮食方面,基本都是高原特色的饭菜。她们用自家生产的食材,加上独特的烹饪技术,烹饪出简单但可口的饭菜,绝对的天然。尽管适应高原生长的作物很少,只有玉米、青稞、洋芋、恰玛古,但为了让生活多彩,她们会变着花样做出几道可口的饭菜,这些看似简单的饭菜,在城市里是吃不到的。比如:用擦出来的嫩玉米粒和羊羔肉汤炖出来的杂卡(玉米粥),核桃仁炒土鸡,玛卡炖小鸡,凉拌恰玛古,葫芦羊肉薄皮包,红柳杆串的烤羊娃子肉等。尽管路途遥远,然而那自然的美味让人流连忘返啊。
晨光和夕阳时常把阿其克拜力都村的祖山照得金碧辉煌,但村里的老小从来没有人去那里拿回一块金子,也许这里的人不贪财,视黄金如沙土。这座山传说很多,这里只说一个版本:传说这一代山脉与谷地是西王母的后花园。前园在热斯卡木,盛产铜与青稞;后园在皮勒,盛产玉和山杏;中庭就是这里(阿其克拜力都),盛产黄金和百花。三山投怀昆仑,三水汇入叶河(叶尔羌河),同根同源,一脉相承。
阿其克拜力都村的人们,就这样世代抱着金山不问贫。两耳不闻窗外事,顺其自然地繁衍与生息。
2011年3月1日,阿其克拜力都村和往日一样有村民在地头忙农活。几个巴郎子骑着马,赶着羊群攀上了黄金山。黄金山除了像花裙子一样美丽的花纹山体外,没有长一根可供羊儿吃的草,真乃一毛不拔之地。放羊的小伙子吹着口哨和羊群在尘土中腾云驾雾去山那边放羊。
村子里向阳的墙角处,一大堆村民们正在闲聊,山上的事、地里的事、什么时间羊下崽,什么时候牛配种、谁家的巴郎子要结婚、谁家的儿媳肚子大、从地头扯到床头……添油加醋、口若悬河,说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笑的笑、争得争,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脸红耳赤……
村头的山梁站着一队人马,蓝天白云下,队伍中随风飘起的红头巾格外抢眼。一阵尘土飞扬,红衣女来到了面前。随行的马世江给大家介绍,这是从北京来的杨女士……这一夜,阿其克拜力都村的油灯下、炕头上、炉灶前、月影下、被窝里都在议论着这个女人。
山里的夜晚特别得静,杨丽莉躺在炕上,两眼盯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房子,尽管一天山路让她散了架,脑海里仍然不停地切换着都市和这山沟沟里的情景,忘记了脚掌上的水泡和坐骑蹭出来的伤疤的痛。两者之间利用蒙太奇的手法在憧憬着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最终,她要从后台的编剧跳到前台做个实景导演,要让故事出现一个新的结局。
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她终于完成了杰作,把世界上最新最先进的太阳能光谱发电站搬进了这最偏僻的昆仑山中。山沟亮了。
这次我是和她一起来的,我亲眼见证了阿其克拜力都村的人们对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她走东家串西家,全然是一个小女孩的感觉,和村里的小孩子嬉闹玩耍,和那些老少爷们刨根问底,和那些媳妇婆婆扯家常,无拘无束。
明年通往阿其克拜力都村的公路要通了,到那时阿其克拜力都村还会是现在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