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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师大杀人案背后,两个乖孩子的毁灭

作者:文 | 本刊记者 田祥玉

文 | 本刊记者 田祥玉

2016年3月27日23时50分,四川师范大学大一学生芦海清被室友滕刚杀害。因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该案被网友称为“史上最残忍大学生杀人案”。然而,追溯这起恶性案件背后的真相,却令所有人更加震惊和唏嘘……

2016年4月15日,芦海清的哥哥芦海强在微博发布弟弟被害的相关消息,并附上弟弟受害后的照片:全身上下被砍50多刀而且身首异处。“川师大杀人案”随即震惊全国,引发了舆论的轩然大波。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滕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要了芦海清的性命?事发后双方家属接受采访或借律师之口透露的相关消息,孰真孰假?在家人、老师和同学眼中都是“乖孩子”的两个男孩,为何相遇后互不相容到最后双双“毁灭”?事发后,记者采访了双方家人、老师和同学……

唱歌引发的惨案

芦海强至今仍然无法接受弟弟的死讯,也依然对弟弟的离世满怀自责。出事前一天晚上,芦海清给哥哥打电话,让他送一些沙瓶画去学校,他可以帮忙卖。但芦海强当时很忙,就说过几天再去学校。弟弟让芦海强给他转500元生活费,“我把他骂了一顿,因为前些天我刚给他打完钱。当时我刚交了房租,最后只给他打了300元。”芦海强说,要完生活费后,弟弟跟他说“今天心情不太好”,但很快又说“没什么大事”,芦海强便没再追问。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是他和弟弟最后一次通话。3月28日凌晨1点多,正准备睡觉的芦海强接到川师大老师的电话,说他弟弟出事了。赶到学校的芦海强,看到了弟弟的遗体,头和身体完全分离、身上有几十处伤。去了弟弟的宿舍,他的电脑还开着,旁边的饭盒里,装着几块没吃完的饼干。

芦海清的室友向芦海强还原了大致的事发经过:

事发前一天,即3月26日晚上8时许,芦海清跟着电脑里播放的歌曲哼唱起来。正在看书的滕刚大声质问:“唱什么唱,你唱得很好听吗?”芦海清说:“我唱两句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滕刚起身,先是用手中的书打了芦海清的脸,接着又给了他一巴掌。芦海清不甘示弱,拿起床上的皮带就朝滕刚的脸挥过去。室友赶紧将两人拉开,这场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战争,给滕刚的脸留下来一条血印,芦海清的T恤则被撕得稀巴烂。

过了一会儿,滕刚邀请芦海清去离寝室不远处的学习室谈话。第二天,有室友好奇两人的谈话内容,芦海清说:滕刚说他曾患有抑郁症,让自己“尽量不要惹他”。芦海清觉得他在开玩笑,说了一句“谢谢你今天饶我一命啊”。在他和室友看来,两人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了一点小矛盾,以后该干吗干吗。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滕刚发现芦海清把打架撕的破T恤放在自己垃圾桶里,他骂了 一句脏话,然后就外出了,直到晚上10点多才回寝室。从室友口中得知芦海清在自习室后,滕刚随即离开。晚上11点10分,滕刚回到寝室,让室友打电话报警。一个多小时后,警察突然驾到,室友这才得知,滕刚把芦海清给杀了。

案发后,两人的老师和同学都非常震惊,没有人相信沉默不语的滕刚会犯下命案,也没有人相信活泼开朗的芦海清会被人杀害。

截然不同的两个孩子和他们共同的梦

芦海清和滕刚都出生于1995年,两人都来自甘肃省白银市。芦海清是景泰县郊区人,滕刚则住在离他家90多公里外的古浪县城。

两个人的成长经历却天差地别。

芦海清一岁半时,在煤矿工作的父亲遭遇瓦斯泄漏事故而死亡,两岁生日刚过不久,他的妈妈改嫁异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芦海清的大伯,也是芦海强的父亲把他接回家抚养。从那时起,芦海清叫大伯、大娘为 “爸爸”“妈妈”,大伯家的哥哥芦海强比他大6岁,姐姐芦海英比他大3岁。

“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特别宠爱海清,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他,我和妹妹也总让着他。”芦海强说,弟弟从小就很活跃,比同龄孩子更开朗活泼。芦海清一直很懂事,因为他们村附近没有超市,芦海清经常骑着自行车替乡亲跑腿买油盐酱醋。跑一次腿挣5毛钱,芦海清会给自己和哥哥、姐姐买点零食,有时候还会给家里买一袋盐。

芦海清在学校也很活跃,学习成绩中等,但歌唱得特别好,尤其是能把张信哲的歌唱得以假乱真。尽管家里一个月收入不足千元,得知海清想学音乐,大伯和大娘都极力支持他。姐姐海英为了全力支持弟弟读书,初二就辍学出门打工去了。

2009年,16岁的芦海清考上了景泰五中的艺术特长班。很快,他就在班上脱颖而出。当时的班主任毫不隐瞒自己对芦海清的欣赏:“我特别喜欢这个孩子,有天赋,放得开,好好培养将来能成点气候。”

离芦海清家90多公里的古浪县,滕刚在初中毕业后,也在父母的建议下,决定将来考美术院校。滕刚是家中的独子,家人都在监狱系统工作,爷爷是一位监狱离休干部,父母都在某监狱工作。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滕刚个性腼腆,不爱说话,但还算是个“乖娃娃”。父亲工作很忙,照顾和教育滕刚的责任都落在了母亲身上。发现儿子放学后就待在家里,母亲还主动帮他约同学来家里玩。“我们去他家里后,滕刚躲在房间不出来。他妈就会冲他发脾气,说他太不懂事了。再后来,我们就不去他家里了。”一位滕刚的小学同学说,他们总觉得在监狱工作的人很可怕。

孩子们觉得“可怕”的另一个原因,很可能是当时滕刚有抑郁倾向,总是念叨 “烦死了”“想死”。熟悉滕刚家的人说,这孩子的抑郁症应该不轻,因为他曾两次割腕自杀。

第一次是2009年2月的一天晚上,滕刚突然用水果刀割腕,一声尖利的“哎呀”惊醒了父亲。去医院抢救过来后,母亲问滕刚怎么回事,他说:“不清楚,不知道。”咨询医院的心理医生,滕刚父母得到的结论是他们的孩子“没啥大问题”。

父母深信不疑,一个多星期后,滕刚又回校上课了。他自杀的事,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父母也从来没有再提起。

2012年9月,刚上高一的滕刚再次选择割腕自杀。之后,父母为他办理了休学手续。从那时起,滕刚爱上了上网,玩游戏、聊QQ,好像还在网上交了女朋友。这让母亲觉得稍许安慰,觉得儿子没事儿了,所以也没再带他去专门的精神科看病。

“我们不愿儿子将来背上精神病的标签。”案发后,当芦海强问滕刚的妈妈为何在滕刚上大学时,不告诉学校他有抑郁症的事情时,她这样回答。

那些看起来很乖的孩子……

2013年9月,滕刚回到学校,重新读高一,但他提出不想考美术院校了。那考什么专业?滕刚的成绩一般,一家人经过商量后,决定让自认为“歌还唱得不错”的滕刚去学音乐。之后两年,一直学美术的滕刚在母亲的安排下,奔波于音乐类培训班和学校之间。

让父母惊喜的是:滕刚学习特别认真,每次考试成绩都会进步一点,课余时,他就去琴房练琴,经常熬夜上自习。周末回到家,他也在家里复习。高三下学期,滕刚去了兰州一家艺术培训学校,加强音乐类专业课程的学习。

滕刚父母几乎每周都去兰州看他,最多的时候一周来三四天。他们陪儿子吃完饭,晚上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艺校的老师说,滕刚的父亲不爱说话,总是板着一张脸,他妈妈则特别爱说话,不停跟老师、同学打听滕刚在学校的大小事务。

滕刚的培训班上有个叫王飞的孩子,他特别开朗、成绩也很优异,滕刚妈妈每次陪儿子吃饭时,都会让他叫上王飞。她会当着老师的面教育滕刚:“你看看人家王飞,性格好,成绩棒,你要像他这样,妈不知道有多高兴!”每当这时,滕刚都埋头吃饭,不做任何回应。

在王飞眼中,滕刚性格内向、学习特别刻苦。“我们没谈过心,因为他不爱说话。”王飞说,滕刚耳机不离身,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对于父母的热心造访,他似乎很排斥。

滕刚上艺校一个多月后,芦海清也来到了这里。但两人在艺校没有任何交集。和滕刚相反,芦海清是活跃分子,同学中间的开心果,也是老师眼里的红人。

2015年6月,滕刚和芦海清同时参加高考,并以甘肃省艺术类考生并列第91名的分数,被四川师范大学舞蹈学院声乐系录取。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班,住进了同一个宿舍。

高中才开始接触音乐的滕刚,能考上这所学校是个奇迹。但芦海清的梦想,却是海南师范大学。在成都的哥哥芦海强坚持让他来这里,“兄弟俩都在成都,彼此有个照应。”大学毕业后就在成都从事沙画艺术表演的芦海强说,如果能预料到后来的事情,他死也不会让弟弟来成都。

芦海强对弟弟的老乡和室友滕刚没有任何印象,芦海清也从没跟他提到过滕刚。倒是在甘肃某艺术院校就读的芦海清女友吴雨,多次听芦海清提到“滕刚”的名字。“他说滕刚的脾气有点怪,有点冲,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吴雨说,芦海清每次和自己视频聊天时,其他几个室友总会探过身子和她打招呼,“但我没见滕刚在视频里出现过。”

两个“乖孩子”的争斗与毁灭

滕刚和芦海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内向偏执,一个开朗张扬,完全是两路人。室友知道滕刚的个性,尽量敬而远之。芦海清却不,他喜欢“惹”滕刚,见他每天都去自习室,就好心劝他“上大学还死读书没用的,得多参加社会实践”,他还老撺掇滕刚去找女朋友,说这样才不会孤单。但滕刚一点都不领情,相反还说芦海清嘲笑他。

寝室里有人放音乐,滕刚会大声喝止:“关掉!”室友翻身动静大了点,他会警告:“给我小心点!”每当这时,其他人都选择不做声,芦海清却会回击一两句。

芦海清每周末去哥哥那里,和他一起参加沙画表演。“我表演沙画时,他就在旁边唱歌,如果活动现场有外国人,他还会跟人家合影。”芦海强说,弟弟总说要努力帮他挣钱,这样才对得起哥哥每个月给的1500元生活费。而他“2016年新年计划”的6项里,第一项就是“帮海强同志开个沙画工作室”。

“他特别享受大学生活,一直努力从各方面完善自己。有人曾说他‘我发现你还挺自卑的’,他马上去学校的心理教室咨询。”女友吴雨说,他的性格弱点就是太大大咧咧,从不记仇。“消失”了18年的妈妈某天突然打电话给他,芦海清当时埋怨了几句,但第二天就发短信过去,叫了“妈妈”,还说她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他。

而滕刚的大学生活和高中几乎没区别。上课、自习,周末待在宿舍上网,他依然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寒假回家,他也哪儿都不去,在自己房间里玩游戏、聊天。对于自己的大学生活,父母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从不主动跟他们提起。

和他比较要好的一位大学女同学说,其实滕刚一直没放弃自杀的念头。他也说自己其实不适合学音乐,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出事前一天,这位女同学还说服滕刚放弃自杀念头,她哪里会想到:没有自杀的滕刚,却选择了去杀人。

被警方拘留后的滕刚,一直拒绝见父母,他对律师说死都不想见父母了,至于原因,他只说了3个字:“不知道。”而在儿子被拘留后,滕母给他寄去了十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她不能接受儿子杀死别人的残酷事实,但也后知后觉地知道:儿子有很大的心理问题,不然,那么胆小内向的他不会去杀人。

而王飞说,滕刚的妈妈一点都不了解他,根本不知道表面乖巧的儿子心里,住着一个恶魔。滕刚在现实中内向寡言,在网络上却异常“活跃”。他多次在微博上对游戏对手破口大骂并@对方,还在QQ空间贴出一个女孩的照片,配上了“我TM一定要把这女的杀了”的文字。

现实中讨厌别人唱歌的滕刚,经常在微博上发布自己唱的歌。偶尔,他还在空间里给自己加油鼓劲:“难受了抱抱自己好吗?你会更优秀的对吧?”与此同时,他的微博标签却写着“不怕死”3个字。他如此矛盾、纠结,最终,把在网上多次扬言“要杀死谁”的宣言变成了现实。

芦海清很少上网,他大多时候都用微信,但也基本上是通过微信和哥哥、女友、同学联络。他的2016年新年计划中,有一条是“多交一些积极向上、善良乐观的朋友,赋予我正能量”。2016年刚过去三分之一,他就被一个负能量满满的室友夺去了生命。

2016年4月24日,芦海强在接受采访时说:弟弟死后,父母都埋怨他,当初非要让海清来成都上学,平时却又不去学校看他。深感愧疚的芦海强说,现在他只希望警方早日定案,如果抑郁症或精神病成为滕刚的“免死金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继续申诉。“我们不要任何补偿,只要以命抵命!”芦海强说。

一直没有向死者家属道歉的滕刚母亲则说:儿子也是受害者,他们家也彻底毁了。而在被问到为何儿子两次自杀都没能引起她足够的重视,明明儿子不适合学音乐还要让他学,为何当初没有把儿子自杀的经历告知学校时,她选择了沉默……(除了芦海强、芦海清,其他人物皆为化名)

专家点评


高红梅 台湾淡江大学教育心理与谘商研究所硕士

细究滕刚和芦海清的个人成长史,我们不难发现其中隐藏着导致惨案的某些 “必然”脉络。芦海清年幼时经历父亲亡故、

母亲改嫁(抛弃),虽然后来的成长环境不错,但生命早期的创伤却一直无人问津。女友口中的“大大咧咧”、对消失18年的妈妈没有一点愤怒,也许都不是宽容,而是他用麻木的方式隔离自己深层的情感需求。与滕刚发生矛盾后,芦海清的应对方式是不以为然、“谢谢”其不杀之恩,但实际上在后来和女友、哥哥的通话中,他提到“心情不好”,这说明他不是看起来那么若无其事、什么事都不放心上。但向来用麻木处理情感的习惯使然,芦海清没有进一步表达,也因此失去了最可能的求助机会。

反观滕刚,和父亲的关系漠然,母亲事无巨细,却都是用在了比较和打击他的自尊、自信上,真实的母子情感交流几乎没有。如此看来,滕刚两次割腕的真实意图也许不是求死,而是用痛苦呼唤爱和理解、体验存在感。很可惜,一心望子成龙的母亲并未意识到 (或未意识到其严重性),从而让滕刚错过了两次治疗良机。

问题学生背后肯定有一个问题家庭。美国心理健康(MHA)协会的报告显示,如果孩子在学校、家里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家长要特别当心。询问孩子的同学、朋友和老师,借助其社交媒体上呈现的内容等去了解孩子在想什么、遇到了什么问题。尤其当孩子和其他孩子都截然不同,比如言语中经常谈到死亡、情绪上过于烦躁,家长更要机警而慎重地处理;父母也不应忌讳和孩子聊自杀,不应担心捅破窗户纸推动孩子自杀的想法。尤其是当孩子有过一次自杀经历,父母更应提高警惕,寻找专业危机干预专家来帮助孩子和整个家庭。

而从这起悲剧中,我们需要吸取的教训是:对于那些言行举止被公认的异常人士,我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关心,但关心的前提是要有界限和防备,一旦发现问题,及时向家长或专业人士反映和求助;当然,当我们身边出现了滕刚这样的人,而我们用关心和宽容,都无法使之放下戒备从而和睦共处,我们就应该果断地远离、回避,必要时求助熟人和学校的老师及心理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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