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时节,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口安口窑烧制的粗瓷浆水缸了。那口黑乌乌的粗瓷大缸,是父亲在马峡打回销粮时,根据母亲的要求,专门买回来捂浆水的。没有大缸之前,家里的浆水是捂在一个狗头罐里的,三两顿就吃得罐底朝天了。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要买一个大缸才好,可是一口大缸要8块钱呢。为了满足一家人吃饭的需要,父亲利用几个阴雨天生产队不出工的机会,冒着毛毛雨进林子里割毛竹,最终凑够了买一口大缸的钱。于是我家上房东北角的空地上,就很显摆的有了一口粗瓷大缸。
一缸浆水是一家人的一半吃食啊!
在村子里,谁家的浆水酸香,就证明谁家女人的茶饭好。母亲捂的浆水在村子里从来没有被人比过,这一点到现在还在乡亲们的嘴里传诵。我们家家大人多劳力少,果腹的口粮自然拮据,为了尽可能地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母亲就不辞辛劳地不断增加浆水缸里的内容。无论是黄面节节还是荞面片片,亦或是洋麦面棒棒,和饭都是两马勺浆水菜。尤其是冬天的早晨,每顿早饭都是黄面馓饭,和饭依然是浆水菜。有时候放学回家没有吃的,饿极了,就捞一碗浆水菜,捏一撮子盐往里面一撒,扑里扑腾一阵子响,碗净肚圆,好不舒服!
捂浆水的材料很普遍的,地里的白菜、萝卜缨子、甜菜叶子、洋芋等等,都可装进浆水缸里,尤以野菜苦蕖、马缨子为上品。洗净各类蔬菜,切碎投进开水锅里略煮片刻,用笊篱搭进缸里,再倒进温热的开水,最后倒进浆水“引子”(酵母),捂严缸盖,三五天后,一缸酸香四溢的浆水就捂好了。捂好了的浆水就可以佐饭了,饭煮熟之后,撇出多余的面汤,稍微置凉,再倒进浆水缸里,如此循环,浆水缸里才不致干涸。
浆水不仅仅是饭的主要搭配,还是暑热天解渴的饮料。每天疯跑乏了回到家里,扔下书包之后就直奔灶屋,端起瓦罐里母亲早就炝好置凉的浆水,一气子牛饮,燥热消匿,浑身清爽。母亲捂的浆水,与众不同的是加进去了一种名叫地椒子的植物的花,所以味道清香悠长,酸味绵软,回味无穷。因为我家的浆水好,谁家来了亲戚给擀长面招待,都要端个盆子来我家舀浆水和饭。为此,母亲捂的浆水远近闻名。
浆水不仅可以和饭、解渴,还可以解毒呢。邻居家的岁求在地里拾洋芋的时候,把野红萝卜吃上了,舌根子都硬了,嘴里直流黄涎,吓得她妈哭天抹泪的。队长周老倔用筷子撬开岁求的嘴巴,灌下去两老碗生浆水,吃一锅子烟的功夫,岁求的舌根子就灵活自如,嘴里也不淌黄涎了。
母亲去世之后,我们逐渐离开了家乡,加盟到钢筋水泥铸成的窝巢。那口为我们家奉献了三十多年的将水缸依旧留守在老宅里,空荡荡地寂寞着,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吃惯了母亲捂的浆水,我的肠胃对醋很不适应,每年的夏季,我都要自己捂一坛浆水。只是我捂浆水的用料比母亲那时候的丰富多了,我也会采挖一些苦蕖菜和马缨子,因为这两种野菜捂出来的浆水清澈透亮,再加进去一些芹菜,那味道酸而不烈,醇厚绵长,一种不可复制的酸香。浆水捂好了,同事们也纷纷找上门来了,八九个同事都成了浆水爱好者。一个炎热的夏季,满校园都弥漫着馋人的浆水酸味。
乡村的浆水,我的味蕾里不可缺少的一种美味!
阅赏栏目绘图 邹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