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我们亲近“交谊舞”
即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革命圣地延安也经常举办舞会。据记载,天上有飞机轰炸,舞厅就设在防空洞里,照跳不误。抗战时期,许多追求进步的知识分子和文艺圈儿的精英投奔到了延安,大大丰富了延安的文艺生活,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都出席过延安的舞会。毛泽东和朱德的交谊舞老师是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女士,共产党人懂浪漫,不是“土包子”,能文能武,“舞场”的存在就是佐证之一。此优良传统,一直持续到“文革”开始。“文革”以前,每逢节假日,各单位工会主席最忙的一件事,就是举办个“舞会”,让大家伙儿热闹热闹。连人民大会堂和政协礼堂举办“春节联谊会”,都少不了在礼堂的某处设个“舞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文革”视跳交际舞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予以取缔。笔者的母亲当年喜欢跳交际舞,“文革”刚开始,母亲就找出红舞鞋,“咔嚓”一斧子砍断鞋跟儿,算是与资产阶级一刀两断了。“文革”结束,春江水暖鸭先知,“舞厅”相继开张,不放鞭炮,门口海报一贴,人潮如涌。想当年,所谓的“娱乐业”,除了剧场和影院就是舞厅,舞厅的重新营业是一件挺大的事儿。开始,母亲还不太相信,派我去看看。后来信了,只说了一句话:春天,终于回来了!
家父生前在文化部门工作,据“文艺界”的老人儿说,你爸爸年轻时舞就跳得好,经常参加单位组织的舞会。此言不虚。“文革”以前,每年的除夕,吃完饺子,家里都要在客厅腾出一块地方,举办舞会。主角自然是父亲和母亲。父亲穿戴齐整,皮鞋擦得锃亮,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母亲的头发是新烫的,穿一双红色舞鞋。赶紧放唱片儿!我和哥哥打开留声机,舞曲为《彩云追月》。灯光下,父母跳的是“布鲁斯”(慢四),至今还记得父亲的舞姿,平稳而庄重,很有当单位领导的派头。母亲配合得很好,脸上露出烂漫的微笑。你们也跳啊,你们和你姐姐跳!母亲跳高兴了,指着我和哥哥说。我们则扭扭捏捏,谁也不好意思跳,只是看着父母跳。这是我最初接触到交谊舞,那时候,也就是上小学几年级吧。当时,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长大了,我也要像父亲那样跳舞。
家里办舞会,实际上,是受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我们家离政协礼堂很近,记得每逢春节,礼堂都要举办“联谊会”,参加者大多为民主人士和文体工作者。 一楼礼堂里,唱歌跳舞,哇呀呀的大花脸耍着铜锤,算是主会场;分会场设在各楼层,猜谜语、做游戏、跳交谊舞等。楼上举办舞会,有乐队伴奏,大人们跳舞,小孩子是允许观看的。记忆中,乐队里尚无歌手助唱。叔叔阿姨穿戴得非常耀眼,那个时代受苏联老大哥影响,男的穿西服扎领带,女的穿“布拉吉”(俄语“连衣裙”的译音)。五颜六色的“布拉吉”宛如朵朵鲜花绽放在舞池里,好看极了。舞会上,主要是跳“慢四”和“慢三”,偶尔跳跳“快三”,也就是常说的“华尔兹”。打着蜡的地板,高悬着的吊灯,舞厅里始终灯火辉煌,气派非凡。不像现在的舞厅,一到跳“慢四”的时候,就灭掉灯光,黑暗中,搞不清楚某些男士是在跳舞还是在“非礼”。那时候,大家就是跳舞,你去邀舞,绝不会遭到拒绝,男女间,彬彬有礼,心怀坦荡,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至于跳什么“舞”,是有讲究的。现在舞厅里流行的舞,基本上都不跳。当时,“北京平四”还没有出现,不跳俗称“水兵舞”的“吉特巴”,至于“伦巴”舞好像也不跳。1958年,“伦巴”舞出现在电影《英雄虎胆》里,女特务阿兰(著名演员王晓棠饰)和侦察英雄曾泰(著名演员于洋饰)的那段伦巴舞,着实赚足了观众的眼球儿。据说,在要不要这个情节的问题上,“八一厂”内部争论很大。“伦巴”是拉丁舞系列,舞蹈特色奔放而抒情,强调腰部的摆动,较为性感。由于影片的那段情节反映的是敌人生活,才勉强得以通过。所以,国家机关举办舞会是不跳伦巴的,更甭提政协礼堂了。那个时代,跳伦巴舞是女特务阿兰的专利。
“文革”结束,社会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京城重新掀起了交谊舞热,舞厅遍地开花,不但北海公园内有舞厅,就连莫斯科餐厅,晚餐后,门口都卖舞票,餐厅白天经营西餐,夜晚当舞厅用,透着那么有档次。除此之外,北京饭店也经常举办舞会。当年,穿喇叭口裤,戴“蛤蟆镜”,参加北京饭店举办的舞会可是一件很时尚的事啊。1997年,央视推出《闻鸡起舞》大型舞蹈教学节目,杨艺的“北京平四”开始走红京城,许多专业舞蹈大腕儿出现在《闻鸡起舞》的节目里。可以说,这是京城交谊舞最鼎盛的时期。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迪厅和歌厅的出现逐渐取代了舞厅的地位,由于拆迁等因素,城里的商业舞厅越来越少。进入网络时代,舞厅、迪厅和歌厅不少都关了张,年轻人变得越来越“宅”,会跳交谊舞的很少很少。更有甚者,据说,某专业歌舞团春节组织内部联欢,能跳交谊舞的舞蹈演员竟然寥寥无几。这么说吧,就算是舞蹈演员,并非你会跳民族舞和现代舞,自然就会跳交谊舞,这完全是两码事儿。现在,寻交谊舞,您得奔公园或立交桥下,不少大爷大妈还在跳,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广场舞取代了。
黄如水,今年60出头,舞龄近40年,算是位“老舞厅”了。舞场上,结识了不少舞友,有男有女,相处得不错。那天,他邀我们在某茶艺馆小聚,茶余饭后,就聊起了“舞”。大家谈笑风生,以茶代酒,谈到兴起处,竟然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幽静之所,平添出一份热闹。老黄是撰稿人,他将当天的谈话整理出来,交给了我,标题定为“舞厅小记”。
小记之一:应当给舞厅立“规矩”。谈起此话题的是老李。年轻时,老李在部队当过篮球运动员,1.9米的身高,仪表堂堂,性格开朗,我们管他叫“老帅哥”。舞厅里,高个儿男士有优势,可以邀请任何女士跳舞;不像矮个儿,见到骨灰级高冷女神范儿的,即便心里挠痒痒,想邀人家跳舞,也只好望洋兴叹。但是,像老李这般长得太高也是麻烦事儿。老李邀舞,不分年龄高矮胖瘦,横扫千军如卷席,越是坐冷板凳的,他越邀请。照他的话讲:“要让阳光照遍每一个角落!”为此,还立了规矩,不管对方是谁,只跳两支舞,立马换人。因此,有人背后偷偷称他为“大众情人”。说实话,老李遭拒绝的事儿也不少。特别是个儿矮的女士,干脆以手遮面道:“你太高了!”死活不起来。老李回答得幽默:“我不嫌您矮啊……”然后,就做思想工作,直到对方答应为止。“舞厅应当立规矩!”老李站起来说。按老李的说法,京城应当成立“舞厅行业协会”,就像“洗浴行业协会”那样。要给舞厅立规矩,跳舞又不是搞对象,不允许拒绝!特别不能拒绝老年人,人家有心脏病,想不开,犯病,怎么办?谁规定非得男请女,谁的主意啊?女的也可以主动请男的嘛。往那儿一坐,等别人请,等来等去,等来个小痞子,傻不傻?不许连续请女士跳三支舞,你也得给别人机会,人家又没卖给你,是不是?老李慷慨激昂,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许”。您,太霸道了!老黄站起来反驳道。老黄说,舞厅不是军营,规矩是自然形成的,不能人为规定!老年人就应当找老年人跳,年轻人有拒绝的权利,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年轻人步伐快,再把您跳死,谁负责?舞厅里,不是没有倒地犯心脏病的。没有规矩,部队就打不了胜仗!老李容不得别人提意见,急扯白脸起来。舞厅不是部队啊!老黄也不示弱。我没搭话,想起一件事,看着老李直想笑。前些日子,我们参加交谊舞提高班,老师教舞时,习惯用英语说:one、two、three,透着洋范儿。可老李听不顺耳,非要老师改口喊:“一、二、三!”老师是位奶油小生,心里边一万个不乐意,嘴上还不好意思说,只能尊重学生意见。说实话,要是让老李经营舞厅,舞厅也许真就变军营了。
小记之二:舞厅的商业化和娱乐功能。退休前,黄如水在某贸易公司工作,全国几乎都跑遍了。每次出差,工作之余,老黄都要到当地的舞厅跳场舞,已经成为了习惯。人生地不熟,没关系,问出租车司机,准把你拉到想去的地方。舞厅见多了,自然就有了心得。老黄说,比较而言,北京的舞厅正统、文明、消费水平低。上海舞厅的商业化和娱乐化功能较之北京浓厚,老黄称其为“海派舞厅”,权作他个人的观点。谈到海派舞厅,就不能不提“百乐门”。据资料记载,百乐门始建于1932年,地处上海市中心静安区,寸土寸金的地方盖起了一座大楼,全称为“百乐门大饭店舞厅”。实际上,北京也有过一家很著名的舞厅,历史比“百乐门”还要长,它就是北京六国饭店舞厅。据记载,六国饭店始建于1910年,比上海的“百乐门”早了整整22年。六国饭店的顶层设花园,可举办舞会,能容纳数百名客人,交谊舞就是从这里开始流行并影响到了全国各地。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饭店,至今依旧存在着,位于北京的东交民巷,已更名为“华风宾馆”。现在的年轻人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华风宾馆”,就是当年的六国饭店。在六国饭店的舞厅里,日本特务川岛芳子曾窃取到张作霖返奉的确切时间,从而引爆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上海的百乐门没有更名,非但没更名,还进行了大规模的商业开发。
北京不少舞厅只是靠降低门票来吸引客人,什么买100赠50等,折越打越低,个别舞厅跳场舞才几块钱,舞票比停车费还便宜,弄得人满为患。到了节假日,人挤人,根本就跳不开。舞厅里倒设了消费区,茶叶次得无法下咽,既无精美果盘也无像样的小吃,老板大多为舞蹈爱好者,赔本赚吆喝。只要有人来跳,凑足房租水电人工费,不赔钱就行。抱着这心思开舞厅,能行吗?5年前,回龙观地区有好几家舞厅,结果,全都关张大吉,走的就是这条路。现在,北京市人口达到几千万,舞厅却不足15家。老百姓嘛,工作之余,是需要放松、消遣和娱乐的。下班后,拿个手机打游戏看八卦新闻传播小道消息,不如到舞厅去跳场舞。想当年,一个西城区里就有好几家舞厅,眼下,却仅剩一家“宝马舞厅”(位于广安门内大街,原属宣武区)。据2015年最新统计,现如今,北京的内九城(地铁二号沿线)已再无交谊舞厅的踪迹可寻了。这且不说,现有的几家舞厅,论档次,根本就无法与上海的百乐门舞厅相提并论。至于延庆、怀柔、门头沟等远郊区,县城里根本就寻不见舞厅的影儿。难道咱北京人,真的就不如人家上海人有商业头脑、懂得享受生活吗?“一谈舞厅就是百乐门,就是情调就是夜生活,真不知你们的脑子里成天琢磨什么?北京的舞厅有什么不好?健身房就健身房,我们就是来出汗的!”说这话的是刘女士,聚会上,她是唯一的女同志。
小刘最厌恶舞厅里的色狼,可能与其生活经历有关,前夫在外边“养小三”才导致婚姻破裂。据小刘讲,舞友里像她这样的不乏其人。关于色狼,小刘有自己的见解——有男女的地方,就有色狼,坐地铁还能遇见呢,何况舞厅。小刘外院毕业,专业日语,她说日语里将“色狼”称作“痴汉”,意指追求女人肉体到了痴呆地步的男人。这种人大多没有理想和追求,生活空虚无聊,自制力差,道德水准低,缺乏法律意识,色胆包天,容易干出蠢事。应对“色狼”和“痴汉”,如何把握好自己,才是关键。小刘说,几乎所有的舞厅跳“慢四”时,全都熄灯,漆黑一片,这就很容易发生问题。色狼专选此刻出手,他们将女人当成猎物,无聊之极!色狼不见得全是痞子型的,有的色狼仪表堂堂,有的还有海外生活经历,什么人都有。识别色狼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跳“慢四”时,观察对方是否规矩。实际上,“慢四”是很美的舞,如同书法里的正楷,讲究架形的横平竖直,舞,越慢越不好跳。一位正派男士,跳“慢四”时,一定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不会跟女士瞎聊的。色狼则不同,上来就贴面,在你的耳边说东道西,假幽默,逗你笑。女士稍不慎,马上就有“小动作”伺候。因此,不少女士一到“慢四”舞起,立马躲进休息室,拒绝跳这支舞。休息室里,听姐们儿聊色狼,特逗。聊后,才知道,某某男士的豪车竟是租来的,专为泡妞儿;某某男士借谈恋爱搞一夜情;某某男士专找女大款跳,吃软饭等。净是些没出息的男人,躲远点儿吧。
小刘说,自己防身有术,每次到舞厅,她都要穿舞裙换舞鞋,全身披挂。这就是在告诉色狼,莫靠近本姑奶奶,姑奶奶是来跳舞的,没有其他的目的。小刘建议女士,跳舞时,最好穿舞裙和舞鞋,因为,色狼的舞大多跳得不好,也就是随着音乐能走两步,不敢招惹穿舞裙的“舞林高手”。偶遇“痴汉”,三部曲对之。
首先,小刘会很客气地说:“先生,您不觉得太热吗?”(警告)对方仍不悔改,小刘会板起脸说:“先生,请您自重点儿!”(再警告)依旧无效,最后,小刘会说:“对不起,我累了!”然后,挣脱开对方,离去。舞厅里,对付色狼,女士要学会拒绝,拒绝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麻烦发生。实际上,跳“慢四”的时候,色狼也在观察,他们专门寻找有缝儿的蛋,“痴汉”的眼睛比谁都好使。当然,绝大多数男士是正派的,色狼只是极少数。我们女人并不反对单身男士到舞厅寻找机会,张学良不就是在舞厅结识了赵四小姐,最终,结成了正果。关键是要“思无邪”。小刘说完,老黄接茬儿说,现在,舞厅里的色狼收敛不少,老实多了。法律越来越严格,社会风气越来越正,很多职场女性步入舞厅,给舞厅带来正能量。职场上,不要说对女士动手动脚,语言挑逗也不行,这叫“性骚扰”,是可以入刑的。一般来讲,职场女性自我保护意识强,正规跳舞没问题,别想着占人家便宜,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小心把你告上法庭!舞厅是社会的缩影,舞厅里风气好坏,反映出社会的整体风貌。想当年,政协礼堂组织舞会,可从来没有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舞”虽小道,可您细琢磨这背后的故事,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