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刀 2

        让我来给你讲讲户撒刀的历史。

        六百年前明朝戍边将军沐英屯军陇川,锻刀技艺从此留下。那时的阿昌人只是为军队烧火做饭的小卒。他们潜心学习,将手艺传给更多的阿昌族人,此后他们用刀开山砍柴、杀敌狩猎,阿昌人和刀再也分不开了。一百年后,拥有一把七彩刀成了阿昌男人的最大心愿——七彩宝刀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是尊贵族人和头领才能佩带的神物;相传沐英时代的阿昌族头领郎杰卡连续锻造十天十夜,终于打出一把七彩宝刀。你逆光看去,刀面的七色光芒像海浪般向外翻涌;如果顺光,刀尖寒光如炬,破空发出的呼啸声你就是站在半里外也能听见。郎杰卡的惊人技艺无人能够勘破,除了他,没有一个阿昌人能打造七彩宝刀;后来郎杰卡的二儿子继承他的手艺,此后七彩宝刀逐渐成了阿昌男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好东西;刀鞘必然是大理白族繁杂的镶银工艺,绿松石与红玛瑙则来自西藏;七彩宝刀锋利精美,郎杰卡的后裔世代相传。郎杰卡第七代孙生于清道光年间,是个漂亮女孩,后远嫁西藏,七彩刀技艺从此失传。换句话说,七彩刀法足足失传了三百年。

        我想找到七彩刀,或者找回它的锻造术。没准,我将找到一个活生生的还能打出七彩宝刀的户撒匠人。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开始。我一看就知道你从没出过远门,一没吃过苦二没吃过亏,你在户撒那块巴掌大的小地方生活了将近半辈子,只知道埋头打刀,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变成什么样了——还有多少人买你的户撒刀呢?我也是户撒人。是不是阿昌族,我搞不清。我觉得我不是,我爷爷从户撒农场迁到昆明安家。我的户籍本上写着:汉族。但我血管里没准流着阿昌人的血——我奶奶应该是阿昌人,我爷爷从户撒回到昆明不久生下我爹。我奶奶很快大病去世。我爷爷一死,再也没人说得清我奶奶到底是不是阿昌人。那年月,人人都把民族改成汉族——落户的时候你可以选,要么阿昌,要么汉族,自己看着办。我爷爷不傻,让自己的女人做汉族是全家的骄傲,更不用说城里人哪知道什么阿昌族?我爷爷当年用过的户撒腰刀锋利无比,他告诉我爹说这就是最牛的七彩宝刀。但他临死的时候说了实话——不是七彩刀,甚至连当年最有名的薛字号、景字号、裴字号都不是。户撒三大刀嘛:薛、景、裴。我爷爷留给我爹的户撒刀上无名无姓,户撒二字形同鸡爪。但我亲眼见识过此刀的锋利——我爹拿它与一把当年的日本军刀对砍,日本军刀立即崩口,户撒刀却毫发无损。后来这刀突然失踪,我爹不明就里,称他大概是拿它出去炫耀时被什么朋友搞走了,总之去向和缘由都成了谜。我爹没觉得可惜。比丢了这东西还惨烈的事情多如牛毛。再说当年“文革”的时候它几乎成了破“四旧”的对象差点被掳走砸断。我要说的是你别以为我家这把户撒刀上有多少故事,不,它没故事,我用不着骗你,那就是一把户撒刀而已。做工精湛、刀口锋利,却也仅此而已,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好刀。我长大成人之后才逐步意识到这把刀对我或我家族的重要性,然而你无法说清它的重要性。我渐渐痴迷于此,我想弄清楚七彩宝刀的秘密——我爷爷最大的心愿无非得到一把七彩刀,但从来没什么机会。我爹讨厌刀,一度将刀扔在床下。我不认为这刀与我爷爷奶奶之间的故事必有机缘,但它一定是我爷爷当年在户撒农场期间发生故事的道具之一,甚至是我奶奶帮他弄到手的。正如我们经常投身某些器物中难以自拔一样,我爷爷大概自我幻想出了他和刀和我奶奶之间某种隐秘关联。这一切,都与户撒那个小小的坝子密不可分。

        我接着说户撒刀。明朝永历皇帝你听说过吧?他从南京出逃,一路直奔西南,经昆明取道滇西,最终从德宏陇川出境流落缅甸。吴三桂沿途追击,大军驻扎在户撒与缅甸边境,将缅甸皇帝吓破了胆,立即向吴三桂修书一封愿交出永历帝。那天风和日丽,至少在我的想象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天,缅甸皇帝的五十亲兵扈从押解着永历帝返回户撒。吴三桂立于马上,一眼就发现缅甸护卫们手中出鞘的腰刀气势逼人。他关心的不再是这个落难的南明小皇帝,而是那一把把好刀。户撒驻军首领告诉他,这些刀无一不是户撒刀匠的杰作。吴三桂找来一把擎在手中,纵马驰骋半个时辰并与几个手下卫士对砍,锋利的户撒刀让他军中的钢刀非断即破;吴三桂杀得兴起,砍杀了四五人后连连称赞好刀。他手下的兵士赶紧拖走尸体就地掩埋。永历帝吓得发抖。吴三桂高高举起手中的户撒刀,刀锋上的猎猎寒光让太阳也黯然失色。

        你知道这些历史吗?不知道?从没听说?你怎么在户撒混的!你刀上刻有景字,你肯定是景氏刀匠的后人。没错吧?你的祖先景捧打出的户撒刀只有郎杰卡的七彩宝刀才可媲美。后来七彩宝刀技艺失传,就你们三大户人家的户撒刀名气最大。我听说过上一辈的景弄,他是你什么人?你爷爷,还是你父亲?

        这把刀,真是你打的?

 

鲽鱼计划 第10章

刀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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