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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庄记 38

        汪惠梅说:“朱小文跟李波三天没来上学,不知家里有啥事,你捎我去看看吧。”我说:“你没问学生?”汪惠梅说:“问了,没人知道。”

        我捎着汪惠梅到了朱小文家,朱小文的奶奶正在喂猪,汪惠梅问:“大娘,小文在家不?”大娘说:“我也几天没见了。”汪惠梅说:“大娘,孙子几天不见了,你也不着急呀。”大娘说:“常在同学家睡,动不动几天不见,越来越管不住了,没办法嘛。”汪惠梅说:“大娘,得在亲戚家里找找,三天都没去学校了。”大娘搓着手想想,撩起衣襟摸出钥匙,打开箱子一揭箱盖,整个箱盖掉了,原来箱子从后面将合页的螺钉拧掉了。大娘长叹一声说:“小文这娃在城里学得坏坏的,啥东西都藏不住,你看箱子都锁不住了。”大娘拿出个包裹,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本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翻了一遍,说:“狗日的,把攒下的几个钱全偷走了。”汪惠梅急了,说:“会去哪儿,得找呀。”大娘说:“没事,没事,只要把钱拿走就没事,你们别心慌,定是去城里找他爹他娘去了,假期就走过一趟,让老黄瓜碰上了,几声吼了回来。”我说:“儿子的手机号有没?”大娘说:“有,我给你找。”开始从包袱里翻找,找了半天,没找见,自言自语说:“人老了记性不行了,我记得一个纸片片上写着,怕丢了裹在包袱里的。”我看到墙壁上用粉笔写着朱洪财的手机号,说:“朱洪财是不是朱小文的爸?”大娘说:“就是的,对了,墙上那是小文写上去的。”

        从朱小文家出来,我们上了挡山,给朱洪财打电话,手机显示是西安的号码。朱洪财没接。过了一会儿又打,还是没接。一直到黄昏了,朱洪财才接了电话,说他在工地上干活,手机没在身上。我问他朱小文是不是找他去了?他说:“将将(刚刚)到的。”我长出一口气,问:“李波是不是一块儿去的?”朱洪财说:“一块儿来的,他爸在咸阳做活,找他爸去了。”我说:“让朱小文回来念书,课耽误下了。”朱洪财说:“不回去了,就让他在这里先混着吧,下学年在城里念。”我说:“这还有近一年时间哩,让他混着?”朱洪财说:“先让他在城里拾瓶瓶。”我还要说啥,他说:“挂了,我得去吃饭了,迟了就没稠的了。”说完就挂了。我又打通了朱洪财的号码,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还啥事。”我问有没有李波父亲的手机号码,他告诉了我。我打通李波父亲的电话,得到的答复跟朱洪财如出一辙。

        汪惠梅说:“他们咋这样?咋这样?”

        我说:“他们不这样又咋样呢?”

        汪惠梅说:“太冷漠了,要是城里的孩子几天不见了,早都该报警了。”

        我说:“这就是城乡差别。”

        我们去跟小文的奶奶说了情况,又去了李波家,想把情况给老李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李波家独占了一道壕谷,很是宽展。左右是果园,大门外是一个麦场。一只大黑狗蹲在麦场上,而路从麦场上通过。我不敢贸然穿过,停下摩托,上庄的狗都会追咬摩托、蹦蹦车和小车,真会下口,又凶又狠。在赵家庙我就让狗从摩托车上扯下来。

        麦场上有一群鸡。鸡群里有一只公鸡,红冠绿尾,胸脯高挺,趾高气扬,甚是英武,它锋利的爪子刨着坚硬的场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它是在向黑狗挑衅,咄咄逼人。黑狗则头偏在一边,目露不屑,尾巴高竖就像旗杆,龇着牙向公鸡扑过去,公鸡敏捷跳开,趁机啄黑狗一嘴。草垛上蹲着一只花猫,目光冷漠,像一位裁判,又像坐山观虎斗的旁观者。我想黑狗是顾不上我们了,可当我推着摩托和汪惠梅蹑手蹑脚穿过时,黑狗忽然吠叫着扑向我们,汪惠梅吓得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我也有些怵,借着摩托挡着,这狗身高体壮,踏得大地腾腾有声。我摁响摩托喇叭,这才阻止了它的又扑又跳。还是公鸡解了我们的围,它追在狗的后面扇着翅膀一跳一啄的,狗无奈地掉头又去扑鸡去了。我们趁机过了关卡。

        到了大门口,老李掮着犁正赶着牛回来。进大门时,老李老婆赶着羊出来,看到我们有些尴尬,说:“羊圈门不知咋开了,羊跑出来。”说着奓着两手又往院里赶羊,可羊给圈疯了,出了大门就扑向山野,哪里能轻易赶回来。我知道是要偷牧去了。汪惠梅说:“让跑一跑,老圈着都圈疯了。”我也说:“就是,让羊也散散步。”

        进了院子,老李将犁靠在墙根,又从牛身上揭下套绳,喊宝蛋,宝蛋,来把牛牵进圈里去。窑里跑出来几个娃,一个五六岁的娃扯着牛缰绳往牛圈里牵牛。老李在街门上坐下,脱了鞋倒鞋壳郎里的土。那牛欺负宝蛋太小,一摆头拽倒了宝蛋,宝蛋哭了,老婆从屋里出来骂老李:“指屁吹灯,指猫念经,还没炕头高让喂牛?”

        这话我能理解,屁虽为气体,具备吹的功能,但没有方向性,是吹不了灯的。猫卧在那里,你能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念经,其实是在打呼噜。

        老李拉我们挡箭,说:“没看着干部和老师来了,把干部和老师冷在院里去喂牛?”老李老婆冲我们笑笑,过去拉起宝蛋,说:“宝蛋是个好汉子,不怕把鼻子冲塌了,快悄声,等会婆给你煮鸡蛋偷着吃。”宝蛋不哭了,和奶奶牵牛进去了。

        我把李波去城里撵他爹的情况给说了,老李说:“走了就走了,让人头轻着点。”

        从老李家出来,已是傍晚,壮观的火烧云铺满了天空,整个天空红彤彤的,云随风动,犹如3D电影中的天空云影,时而峰峦叠聚,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奔马走象,时而皇宫城堡,真是白云苍狗,瞬息万变。而大地之上,千山万壑层次鲜明,每座山峁都燃烧成了金山,每道谷壑都黑如隧道。整个世界宛若神话世界。

        刀把梁就像一把金光闪闪的刀把。上了刀把梁,看到老李赶着羊往山的高处去了,每只羊背驮晚霞,金光闪闪,就像童话中的羊群。

        汪惠梅说:“多美丽的火烧云,坐坐吧。”

        天光渐渐暗淡下了,火烧云就像燃烧尽了能量,云影逐渐灰暗,凝重,暮色从谷底往山头洇上来,稀疏的炊烟升起,开始是乳白色,渐渐变为浅蓝。我想要知道上庄现在还有多少户人家,在黄昏里数数炊烟,就知道了。

        许久,汪惠梅说:“你说不是咱们找,他们就不管了?”

        我说:“让他们咋办呢?去找去追,这些老人连路都还摸不着。”

        起风了,草瑟缩着,夜色渐渐浓了,浓得风都穿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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