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喵很喜欢猫,也喜欢别人叫她猫,不过阿喵是我的专属。基本上当我“喵~喵~喵~”地叫时引来的不是猫就是阿喵。
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我喜欢宅在家看推理小说看漫画,她喜欢化妆逛街谈恋爱,当我看完一本书,她就结束一段恋情。我抱着我的漫画醉生梦死,她却在恋爱与失恋间徘徊。
我原先和她同班时,并没有多少交集。那时她在我们学校已经很出名了。
那天放学以后,阿喵被两个外校的女生堵在楼梯口。我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其中一个女生抬起手打了阿喵一巴掌,我看得很清楚那一巴掌打在了哪里,多大的力度。那会儿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大概是漫画看多了把自己想得太正义。我冲过去把阿喵挡在了身后,回敬了那个女生一巴掌,然后我就怂了,拉起阿喵的手就跑,跑不动就停了下来。阿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左脸颊的红肿不复存在。她给了我一个大力的狠狠的拥抱,在我耳边笑开了花,“谢谢你!”
突然间我觉得或许阿喵和传闻说得不一样,她的心底住着普通无奇一个小女生。
阿喵带我去她家。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两层外加一个小阁楼,带个露天的院子,典型的南方小镇的民宅。她说她不喜欢和父母一起住,所以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偶尔姐姐会来陪她。
她给我看了一个万花筒,里面是一串身影,浮世绘风格的和服女人,只要一转动身姿和衣服又会变化。
“好厉害!”
阿喵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她是那种不禁夸的人。
她说,万花筒是她自己做的,做了好久才成形的。
阿喵她很喜欢做一些小手工,手链、项链、流沙、手表……她的东西都是精细费事的那种。很多时候我们在一起,我在一旁看小说漫画,她就在一旁做东西,一个下午就消磨掉了。
阿喵也喜欢搜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有一瓶1974年的可乐,听说是花高价从国外买的,我想不通,又不能喝干吗花那冤枉钱;她有柚子味的葡萄汽水;她有23种口味的一大箱弹珠汽水,然后在寂寥无人的深夜,玩。
我们会一起逃课,一起逛街,手牵手肩并肩,把许多的情话和秘密说在了彼此的左耳里。尽管到现在,阿喵依然没能明白东野圭吾是谁,《白夜行》是一本书而不是一种行为,也不懂日本漫画的顺序是从右到左。我也不知道她口中那个隔壁班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是谁,也分不清各种品牌的标志,但这都不妨碍我们交换彼此的梦。
半夜她睡不着会打电话来叫我唱歌哄她;有的时候她也会玩心大发地去坐小孩子玩的摇晃车,然后叫我拔她出来;有时候她会去买宵夜,把宵夜放在电梯里按完楼层就走,我呆在电梯前等宵夜却从未见她上来;虽然老是说我做饭很难吃,但每次都会一样不落地吃干抹净……
或许吧,最初的友情比爱情还要缠绵悱恻。
我的很多习惯就是从阿喵那学来的,即使后来她离开了,可是很多事情就像胎记一样留在了身上。我对口红收藏成癖的习惯就是阿喵传染的,喝汽水的习惯也是,还有我原先是不喜欢猫的,因为阿喵的缘故,我也变成了一位忠厚老实的的猫奴。
阿喵家里有很多的猫,有的是捡来的,有些是不请自来的,有些是来暂住的。
阿喵每天都会在院子里放很多盆碗,从菜市场的鱼贩那要来的边角料和内脏,拌上剩饭,放在里面。一开始,有一些流浪猫路过会去吃,慢慢地有些胆大了,干脆在阿喵家里住下。偶尔会有一些猫在此歇脚,也不久留。阿喵的家就像流浪者的青旅,聚集的猫群越来越大。
阿喵提供吃的而已。
阿喵说,她很羡慕猫,她觉得猫就是天生的流浪者,哪里都可以是家。
她说,她以后可能会去流浪,随便哪里都好,没钱了就停下,打打工,卖一些自己做的小东西,攒够了钱再接着流浪。
我没回答,一笑而过。这是每个文艺青年藏在心中已久的梦,但真的放下一切说走就走的人又有多少。我不愿揭穿阿喵的梦。
不过,阿喵就是阿喵,她的行为只是超乎人类的理解范围。
后来,阿喵真的走了,带了些衣服和吃的就走了,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了,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一下子就慌了,有个人突然间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不见了。我不断地打她的手机,找她的父母,找之前和阿喵比较要好的人,没有人有她的消息,仿佛一下子人间蒸发了一样。那段时间我几乎要崩溃了,我甚至怀疑阿喵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几个月后,我收到一个从西藏寄来的包裹,寄件人写的是阿喵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我从前称赞过的“日本女人”的万花筒、几张明信片和一张她在布达拉宫前的自拍,照片背面写着:“布达拉宫没那么美。”
此后她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给我寄包裹,每到一个地方就拍几张照片和一小段无厘头的话。
她会在1月的时候去漠河吃旺旺碎冰冰,然后写给我说:“漠河真冷。“
会去南澳照北回归线,再寄来说:“就去看个球。”
会在日本书店里照一张《白夜行》的封面,然后用卖萌的语气写道:“嘿嘿,本来想给你买本原版,结果一不小心把钱花完了。”
……
她还是乐此不疲地谈恋爱、寄包裹、拍照片,给我讲她在旅途中遇见的各种各样的人。她的个子倒是出乎意料地生长着,她发给我一张海关的体检单,长高了7厘米。头发也变长了,也瘦了很多,一张在富士山下的照片里,锁骨就像风干的稻草一般暴露在毛衣外面,面容也沧桑了很多。唯有鼻梁上那颗痣和眼底闪耀的光芒与记忆中的她依旧。
她的行踪飘忽不定,我无法给她写信,手机和网络是我们唯一的联系工具。后来啊,她的手机丢啊丢,我的住址换啊换,她给我寄的东西越来越少。
故事的结尾也难免落俗。我们都游走于自己的世界,见的人多了,爱的人多了,最终我们的友谊消散在了彼此的江湖里,只剩下一地狼藉的记忆和遗忘的包裹。
其实我和阿喵不应该能成为朋友的,我是个喜欢抱着旧回忆不放的人,阿喵却永远不会留恋任何一处风景、任何一个人。
我做事总是想太多,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学不来阿喵的随意。
阿喵说她羡慕猫,可在我看来她就是一只猫。她可以活得很洒脱,她可以满不在乎地说走就走,不理会家人,不理会朋友,不理会我,她永远都只听从自己的心,她血液中也依然流淌着猫流浪的天性。
我一直以为,等到有一天,等她把风景都看透,就会回来陪我看细水长流。
可她总有看不完的风景。后来的后来啊,我去过一次阿喵家的老房子。
推开木门,一切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粘粘着灰尘,墙角布满了青苔。猫群早就散了,剩下几只老得再也不能流浪的猫,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只是不知道,猫再次流浪时,会不会有人给他们一个家。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