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把中国资本市场风口浪尖上的两个人拉到一起,多少说明了冯仑的一种“江湖地位”。
永远的六兄弟
在那张万通六兄弟的合影中,冯仑坐在最前面。照片下的日期是2014年11月25日。“以前我们合影不太讲究。潘石屹喜欢拍照,有一个摄影棚。他说,大哥过来,我们拍个正式一点的。拍完后,他把照片做好了送来。挺有意思。”冯仑说。
“六兄弟的年代是不是您最重要的人生阶段?”《环球人物》记者问。“现在看当然是的。跟兄弟在一块折腾,最后还留下很多好的回忆,现在又都成了一帮老炮儿。当然他们最小的刚过五十,还是正当年。再过10年,可不真就都成老炮儿了。”冯仑看着照片笑道。
20多年前,照片上的六个人于海南“聚义”。当时冯仑为筹建海南改革发展研究所招人,招来的人里有潘石屹、王启富和易小迪。潘石屹开着一家砖厂,还做着会计培训,以至于冯仑一直以为他是学会计的。王启富去研究所应聘时告诉冯仑,他原来公司的老板叫王功权,也是个热血青年,一定要介绍他俩认识。而王功权当年在去海南的路上,偶然结识了同乘一辆大巴的刘军。六个人就这样因缘际会,联系在了一起。
1991年,从南德集团辞职后的冯仑再下海南,落脚在易小迪的印刷厂。他和易小迪、王功权、王启富、刘军正式开始创业。有一天冯仑和易小迪在电线杆子底下吃火锅,商量怎么筹钱,易小迪就说他还能出多少钱,能有的都给。冯仑说:“现在回想起来,易小迪是不小器、很有大局观的人。”几人筹钱注册了公司,各安了一个领导头衔。过了半年,易小迪又把潘石屹找来一起干。
冯仑说六人是因为共同的理想、信念和追求走到一起的。“1992年我们写了一篇文章,叫《披荆斩棘、共赴未来》,说我们的使命和价值观是‘以天下为己任,以企业为本位,创造财富,完善自我’。我们还把文章发表出来,就是要让自己说到做到。”怀抱理想的六个人采取了梁山式的合伙人模式——座有序,利无别。
那时的海南,炒地皮是最快的暴富手段。冯仑回忆,一些从北京南下的人,靠政府背景拿到一块地,仅凭一纸批文就可以获利上千万元。冯仑他们也投身这股热潮中,第一笔生意是倒卖8栋别墅。买别墅的钱是靠冯仑的一张嘴说来的,把别墅卖出去的则是潘石屹。他先和一个山西商人谈,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内蒙古商人,潘石屹立刻加价,最后,两个商人以高于原价的价格,各买了几栋。冯仑说:“潘石屹的销售才能那时就显现了。”
1994年秋天,六兄弟在广西西山开会,这是万通的“分裂会议”。会上大家针对万通的发展思路和策略,争执不下。冯仑说,从1994年到1996年,六个人成天凑在一起讨论究竟应该怎么走,外人很难想象他们痛苦到什么程度。那时冯仑住在北京保利大厦的1401房间,潘石屹就住楼下。“我们很痛苦地讨论着、等待着,就像一家人哪个孩子都不敢先说分家,谁先说谁就大逆不道。”
但潘石屹等人还是相继离去,最后只剩冯仑留守万通。冯仑回忆,最早潘石屹发来律师函,他们特别别扭,“但越往后越成熟,最后我和功权分开时,连律师费都省了,一手交支票,一手签字。”冯仑总结,大家是以江湖方式进入,商人方式退出。
分手的时刻很痛苦,但现在看来结果令人欣慰。“25年前,我们平均年龄才25.8岁,一无所有,财务上是负数。现在,大家企业发展得都不错,都还挺健康,彼此之间还挺好。这就像一个创业的童话。”冯仑说。
就在这次采访的前一天,他们六人刚刚聚了一次。冯仑向《环球人物》记者展示了聚会上拍的照片。他们都穿着红色毛衣,一字排开。“毛衣是启富带来的,他是我们的秘书长,专门安排六个人的事。昨天小潘发了一条微信。他说,‘见到大家真开心,我们六个人年轻的时候打打闹闹,现在大了,像一家人一样,真好。下次请客我买单。’”冯仑念出这段话,也是哈哈一乐。
学习先进好榜样
冯仑说,人一生中会遇到许多类型的朋友,指路型、默契型、互助型、倾听型……对他而言,互助型的最重要。这类朋友很多是他自己“学先进”找来的。
冯仑小学、中学和大学时都给中国最牛的人写过信。理他的人是少数,不理的是多数。但他并不气馁,报纸上每有先进事迹出现,他还是寄信去。他把这个习惯带进了万通。1993年初,万通集团刚组建,冯仑就提出,把中国的好公司列一下,按名单挨家挨户去拜访。
万科就是名单上的一个。冯仑是从王功权那里知道万科的:“深圳有一帮小子,也是知识分子,做得特别规范。”于是,他俩一起到深圳,直奔王石的办公室而去。彼时王石创业已近10年。
冯仑说那次和王石见面,完全是热血青年的谈法,不谈别的,就谈理想。王石质疑了这种激情,建议他们想清楚,六人合作的基础究竟是利益,还是理想。冯仑说,他们当时相信是理想。但王石说:“不可能,你们将来早晚会碰到利益冲突。”1996年,潘石屹等人离开,冯仑才领悟了王石的话。他再次找到王石,两人在京城俱乐部边吃边聊了很久,从此成为好朋友。
在冯仑眼中,王石是君子式的:批评你、跟你争论时不给面子,但支持你时又完全无私。有一次,他们讨论公司战略,王石不同意他的观点,两人从晚上10点多一直争到第二天早上4点。冯仑做纽约中国中心项目时,王石开始也不同意,“不行,想不明白!”但到最后几天,冯仑急着要做决定时,想明白了的王石却说:“必须做,我支持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定帮你。”
王石是冯仑眼中企业家精神的杰出代表。“顽强的毅力、超强的韧性和执着的奋斗精神,王石体现得最集中。”冯仑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最磨练人的地方,他都赶上了。他是锡伯族人,锡伯族是草原上的民族。他祖籍安徽金寨,出生在广西,年轻时当汽车兵,在新疆戈壁滩上开车,这都是得较劲的荒僻地方。他登山,只用了几年时间,七大洲最高峰都登过了,还上了两回珠峰,南北极也去过了。而且60岁开始学外语。多较劲的人!”
冯仑当年的“学先进”名单上,还有柳传志的联想。“中关村”是与“房地产”几乎同一时间在中国崛起的经济热词。从今天看来,中关村所代表的高新技术企业,比房地产企业拥有更长远、更正面的拉动力和影响力。冯仑他们去拜访柳传志时,中关村正火得一塌糊涂,而柳传志创办的联想已是知名企业。
万通当时一点名气也没有,但柳传志接待了他们,并且非常认真地和他们探讨。后来冯仑和潘石屹到北京发展业务,再约柳传志,柳传志说:“你们别来,我带着团队上你们那儿。”他自己带着团队去了保利大厦,还向他们讨教房地产的事,“为什么你们这几个年轻人跑到海南一趟,房地产就折腾起来了?”冯仑觉得柳传志真诚,又虚怀若谷。
但柳传志对自己和周围的人,却绝对是严格要求。这是冯仑发现的柳传志的管理之道。一次,他们在香格里拉酒店吃饭谈事,谈完出来,冯仑打电话叫司机,而柳传志一到门口,车就开过来了。柳传志对他说:“小冯,这个要管理。司机的工作就是盯着门。你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不用出来时再打电话找司机。”
如今,当年的“先进”依然拼搏在商场第一线。“王石都快六十五了,柳传志也快七十二了,你说哪个消停过?”冯仑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要说江湖不再是他们那一代企业家的了,冯仑是绝不认的。
当企业家遇上学术圈
“企业家做生意时,也需要跟教授学习一些人类文明的积淀。”冯仑说。周其仁就是其中一位。周其仁是杜润生的门生,上世纪80年代就身处农业改革研究的浪潮中,90年代去美国求学,研究方向转移到中国宏观经济。
冯仑在做生意前就认识周其仁了。1994年,正是万通六兄弟矛盾开始显现的时候,冯仑第一次去了美国。在洛杉矶时,他听说周其仁也在,赶紧联系,一见面就大倒苦水,告诉周其仁他们现在想分又不知道怎么分,非常苦恼。“周其仁爱听故事,我就哇啦哇啦地说。”周其仁告诉他,分家在美国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方法就是“出价”——如果我走,你愿意给我多少钱,如果你走,我愿意给你多少钱,大家轮番出价。“这一个通宵的谈话,救了我们万通六兄弟。”冯仑说,“我们有幸跟周老师学会这套西方已经成熟的规则,就走了出来,而当时海南很多民营企业依然重复着江湖上的低级错误。”
现在,冯仑依然能从周其仁那里获得助力。“立体城市”的构想就得到了周其仁的支持。冯仑说:“2009年我和周其仁老师在哥本哈根的一个气候大会上,第一次提出在中国能不能建一个中密度、紧凑型、节地的理想城市,就叫‘立体城市’。”后来,周其仁在演讲中也提到,城市化的下一程,要终止“摊大饼”,要从“扩、扩、扩”变成内源型、紧凑型。两人观点如此一致,难怪冯仑在西安立体城市项目的启动仪式上评价说,“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是对城市化认识最深刻的人之一。”
如果说周其仁是一个纯粹的学者,那吴晓波就处于冯仑与周其仁两个圈子的交集上,他有着对财经圈的学术观察,又有着商业的实践。
冯仑第一次知道吴晓波这个名字,是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他,“你上书了,赶紧去看看。”这让冯仑有些愕然。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奋斗被写到书里是件很大的事儿。所以他就去看自己上了什么书,原来是吴晓波的《激荡三十年》。这本书回顾了中国民营企业从1978年到2008年的发展史。冯仑和他的伙伴出现在了“92派”的章节里。自那之后,冯仑开始留意吴晓波的著作,“到后来愈发不可收拾,总有些事要到晓波的书里去找答案”。
冯仑说,每次和吴晓波交谈都很愉快,在不知道哪一次交谈中,就聊到了“大头频道”的事,他一时兴起答应了,没想到后来变成一件正经事。冯仑认为吴晓波由研究者、写作者变成投资人、创业者,是非常了不起的改变。而吴晓波也给了冯仑一个机会,赶上自媒体的这波热潮。房地产大腕们似乎都热衷于自媒体,最早的“博客热”,王石出了名;后来的“微博热”,潘石屹成了大V;现今的“公号热”,冯仑借着朋友之力吸粉无数。
新圈子、新朋友
冯仑很够意思,不但自己加入了“大头帮”,还向吴晓波推荐了两位成员,其中一个就是陈文茜。
“陈文茜是我非常熟的朋友。”冯仑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她在台湾和纽约的时间很多,而这两个地方我常去,所以经常有机会和她见面。”在冯仑眼中,陈文茜是一个“奇女子”。“她思维活跃,视野开阔,谈风很健。我最近一次在台湾和她吃饭,感觉可以把她介绍给‘大头频道’,大家应该会喜欢听她讲。”吴晓波说,冯仑与陈文茜“是同年代人,经历大相径庭,理念惺惺相惜”。
冯仑号称“商界思想家”,按他自己的说法,“文艺界朋友不多,文化界多”。他常去台湾,结交了不少台湾文化人。《环球人物》记者采访当天下午,龙应台在北京演讲,冯仑中午赶着和她见了一面,并约定几天后在台湾一起吃饭。2011年,冯仑的书《理想丰满》发布,刚好蔡康永也在大陆,冯仑请他来做了一场两个小时的对谈,两人从蒋介石和三级片聊起,现场笑声连连。而万通做台北2011项目时,请了侯孝贤团队拍摄宣传片。
“我会研究台湾的市场、社会、历史,也很关注台湾当下在文化领域有代表性的、杰出的人物。他们对自己的领域相当专注,既有传统文化的功力,又有现代的视野,个性鲜明,很有主张。”冯仑如此评价道。
冯仑推荐的另一个“大头帮”成员是王思聪。两人相差近30岁,发展历程迥然不同。王思聪通过微博打造出“国民老公”的争议形象,又在受众年龄相对较低的电子竞技领域闯出一片天地,是地道的“互联网+”一代。
他在冯仑那里得到了很高的评价:“思聪挺棒的。他让大家看到的一面,我觉得不是全部,最多是他的1/3,他还有2/3是冷静、理性、缜密、勤奋。他是一个很好的投资者,专注于某一个领域,成熟度超出了同龄人。另外,他很真实,个性轻松,表达率性,这都是很可爱的。”
冯仑并不觉得自己和王思聪这些“互联网+”的年轻一代有多大区别。“其实每一代人共性永远大于差异。25岁的人都还挺冲,但35岁和45岁的人有多大区别?所以别老说不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词汇。我知道的词确实没有‘90后’多,但是努力学一下,也能知道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