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1899年-1946年),湖北蕲水人。著名诗人、学者,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1946年7月15日在云南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
无论在大陆还是港台,闻一多都被认为是集诗人、学者、民主斗士三重人格于一身的历史人物。但是,如果从职业上说,他几乎一生从事的都是教书育人的事业。他1932年回母校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战火纷飞的年代与流亡师生一起南下,一直到被暗杀去世,都未曾放弃这个事业。
西南联大存在了8年多,闻一多也在昆明生活了8年多。在70年后的今天,当一位位当年的大师都已变成雕像和光环时,我们或许能通过闻一多在西南联大的种种事迹,触摸那一批知识分子真实的脉搏。
解聘刘文典
在西南联大,许多人对闻一多都有一个印象——爱走极端。这可以说是闻一多性格决定的,解聘刘文典便是最能反映这种性格的一件事。
那是1943年6月,西南联大校园爆出一条新闻——中文系教授刘文典被解聘了。这在西南联大历史上还未曾有过。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4月初,磨黑盐商张孟希请刘文典为其母写墓志铭,派人来昆明迎接护送。刘素有“二云居士”(即云土、云腿)之号,但物价高涨下已乏力购买,听说张孟希可供给充足烟土,便不顾路途遥远去了磨黑,一待半年。联大同事对此议论纷纷,认为他不该扔下正在教的几个班。但刘是老同盟会员,大革命中任安徽大学校长时还当面顶撞过蒋介石,况且他在清华的资格也甚老,故尔谁也奈何不得。西南联大是由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组成的,清华出了这事,北大、南开的人虽不便说话,却冷眼相看如何处理。
身为清华中文系主任的闻一多,觉得刘文典此举不足为人师表,新学年到来之前主张不给他续发聘书。那时系主任权力很大,在聘请教师一事上尤有发言权,因而聘任委员会虽然主张续聘刘文典,却并未把聘书寄出。有人替刘转圜,说刘于北平沦陷后能随校南迁,还是爱国的。闻一多发怒道:“难道不当汉奸就可以擅离职守,不负教学责任吗?”
刘文典看到事情僵住了,就写信给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常培及校长梅贻琦。梅贻琦一向处事稳重温和,但在这件事上则支持了闻一多,他在给刘文典的复函中说:“尊驾亦于春间离校,则上学期联大课业不无困难。且闻磨黑往来亦殊匪易,故为调整下年计划,以便系中处理计,尊处暂未致聘。事非得已,想承鉴原。”
解聘刘文典的事在学校影响很大,同仁乃至社会上持异议者也大有人在,吴宓就是其中之一,几年前出版的《吴宓日记》,就记载了他的不满。这件事过去一年了,冯友兰在与朱自清聊天时,还说“不得不依从闻之主张”。
与朱自清磨合
在多年前纪念朱自清先生的一篇文章中,我把闻一多和朱自清称作清华中文系的双子星座。由于毛泽东说我们要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所以人们都认为两人关系密切。这话原本不错,不过,由于性格关系,两人之间也有一段磨合的过程。
1932年,闻一多回清华任教授。9月8日,开学的第二天,闻一多初次与朱自清见面,从此开始了长达14年的同事论学。朱自清长闻一多1岁,1925年清华学校加办大学部,他经俞平伯、胡适推荐,到校任教授,1932年起兼任中文系主任。
在北平和昆明,两人的交往主要在教学和工作方面,由于闻一多性格耿直,有时爱自做主张,不免引起朱自清的不快。1939年5月初,在聘请中文系教授一事上,闻一多觉得拟聘对象有些保守,主张系里不妨保留几个空额。朱自清不反对这种做法,但觉得自己是系主任,应该事前和自己交换意见。朱自清5月4日的日记记录了这段:“我坦率地要求他若有什么主张,首先应与我商量,他对我表示抱歉并赞赏我的意见。”不过,这件事仍然让朱自清心里放不下,这个月19日,他和罗常培、杨振声商谈大一国文事时,还说到此事,日记中甚至说让自己觉得学术地位“低得可怜”。
1940年秋,因朱自清休假,闻一多代理中文系主任。
他们二人关系真正密切起来,是在清华文科研究所的时候。1941年7月,清华大学决定恢复文科研究所,最先恢复的是中国文学部,部主任依例由中文系主任担任,这副担子自然落在闻一多身上。
中国文学部的地点在昆明东北郊龙泉镇司家营17号,这是所刚刚盖好的小院,上下两层楼,闻一多全家住在院落右侧厢房,没有家眷的清华同仁浦江清、许维遹等住在厢房左侧。清华中文系搬到昆明的图书集中在二楼正中的大房间,季镇淮、施子愉、王瑶等研究生为了写论文,也曾在这里住过。朱自清的家眷远在成都,所以他后来也搬了进来。司家营17号可以说是清华中文系共同的“家”。
在司家营17号,闻一多写了篇影响很大的文章《时代的鼓手——读田间的诗》,说起这篇文章就不能不说到朱自清。1943年8月,朱自清从成都休假归来,带了一本诗集,因闻一多正在与西南联大新聘的英籍教授罗伯特·白英合作编译《中国诗选》,朱自清便把诗集给闻一多看。闻一多一看,心里一惊,诗集里的《自由,向我们来了》 《五个在商议》 《给饲养员》 《多一些》《晋察冀向你笑着》 《人民底舞》让他眼睛一亮。闻一多过去很少读这类诗歌,甚至认为这类诗算不得是诗,但细细看下去,那些充满活力的街头诗句句有强烈的生命。
于是,开学后的第一堂“唐诗”课上,闻一多没有讲唐诗,反倒介绍起田间的诗来。他说:“抗战6年来,我生活在历史里、古书堆里,实在非常惭愧。但今天是鼓的时代,我现在才发现了田间,听到了鼓的声音,使我非常感动。我想诸位不要有成见,成见是最要不得的东西。诸位想想我以前写的是什么诗,要有成见就应该是我。”末了,闻一多强调:“田间实在是这鼓的时代的鼓手!他的诗是这时代的鼓的声音。”
闻一多讲课本来就颇精彩,这堂课更是这样,一位同学曾写了篇文章记录感想,张贴在西南联大“文艺”壁报第三期上,1943年11月16日重庆《新华日报》以《听鼓的诗人和擂鼓的诗人》为题刊登了这篇文章。文中说:闻一多穿着蓝色的旧长袍,手里轻轻拍着田间的诗的抄本。他精湛独特的见解,清脆爽朗的国语,触动了听课的学生。过路的人也被这洪亮的声音吸引住,窗外的旁听者越挤越多,大家感到闻一多的长髯像过了强电流的铁丝一样弹动着,眼睛也像出现了“放电现象”。
那天课后,大家怂恿闻一多把课上讲的内容写下来,恰《生活导报》准备出版周年纪念刊,编辑傅欣来约稿,闻一多爽快地答应下来,这就是《时代的鼓手——读田间的诗》。很长时间以来,闻一多总是被人认为是新月派文人,正是这篇文章,不仅开始改变了人们的印象,也是闻一多思想转变开端的标志。人们不该忘记,这篇文章的起因,是与朱自清分不开的。
王瑶是北京大学的著名教授,1953年由他主持编写的《中国新文学史稿》,被认为标志着现代文学研究和教学基本格局的建立。他指导的研究生中,出了好几位学术领域的公认大家,如温儒敏、钱理群、陈平原、郭小聪等。人们都知道,王瑶是朱自清先生在西南联大指导的研究生,但真正把王瑶引进西南联大的,是闻一多。
王瑶1934年考入清华大学国文系,因抗战爆发,中断了一个时期学业,1943年到昆明复学。毕业后,他在西南联大一些同学和毕业生创办的五华中学任教。清华文科研究所恢复后,力量还比较弱,闻一多很是着急。起初,他想到自己在北平指导的学生孙作云,但几次托人探询却不知其去处。他还想到刘绶松,但刘绶松因一时筹措不到路费也没能前来。在这种情况下,闻一多决定动员王瑶回来做研究生。
1986年10月7日,王瑶曾在家里向笔者说起此事经过。1943年5月的一天,闻一多请王瑶到文林街一家茶馆喝茶,问他为什么不读研究生。王瑶老老实实地对闻一多说:读研究生是当学生,只有贷金,而且数量很少,难以维持生活。闻一多听了,认为有道理,想了想,说可以让他当半时助教,就是一边当助教,一边读研究生,这样也有工资。这种安排,解除了王瑶的后顾之忧。
闻一多的思想变化开始于1943年下半年,王瑶正是这个时候考入清华文科研究所的,所以亲眼看到了闻一多的迅猛转变。1944年10月,他给北平时期的清华大学同学赵俪生写了封信,用很大篇幅描述转变中的闻一多。信中写道:“闻一多先生近来甚为热情,对国事颇多进步主张,因之甚为当局及联大同仁所忌,但闻先生老当益壮,视教授如敝屣,故亦行之若素也。昆明宪政促进会闻先生推动甚力,双十节召开纪念会时,闻先生朗读宣言……态度激昂,群众甚为感动,末决议召集国是会议,组织联合政府等……当场……略有骚动,复归镇静……在联大上课时,旁听者常满坑满谷,青年人对之甚为钦敬。”
1945年8月11日,传来日本乞降消息,昆明城中群情沸腾,各报竞出号外,夜里还自发举行了群众游行。闻一多那时虽已搬进昆明城里,但正利用暑假去司家营办事,12日清晨,王瑶带着报纸赶往司家营,到时已经中午了。闻一多一听,就喜欢得跳了起来,马上到镇上小理发馆,把留了8年的长髯剃掉了。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坚持独裁政策,挑动内战,杀害了著名民主人士李公朴先生。1946年7月15日,在云南大学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主持人为了闻一多的安全,没有安排他发言。但他毫不畏惧,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散会后,闻一多在返家途中,突遭国民党特务伏击,身中十余弹,不幸遇难。正如朱自清对闻一多的评价:“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闻一多的生命被定格在47岁,他的精神,必将长存于人们心间,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