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俄罗斯诗人曾经说过:“一切过去的都将过去,而过去的一切终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我曾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九团当过九年知青,所以,我有着根深蒂固的“知青情结”。
《青春纪事》系列绘画描绘的是我的亲身经历,也是一代人无法选择的人生。这段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竟是如此刻骨铭心, 以至于长久地影响了我们的整个人生!如今,我用画笔着意刻画这些特定背景下的特殊人群,就像是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当笔下描绘出那一段段往事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竟发现在北大荒那狞厉严酷的自然环境里曾留下了我们如此稚嫩的人生与青春。
十六七岁,我们远离都市,被送到一望无际的北大荒。初踏荒原,也意味着初涉人生,在广袤的荒原,我们就像是女知青身后被惊起的鸟雀,听凭命运把我们随意带到任何地方。
北大荒的白桦林,漫山遍野、连绵不断。在那儿的九年中,每天都会看到它、穿行于它,在它们的陪伴下生活劳作,与它们一起长大,对它们既熟悉又亲切。这层层叠叠的白桦林里埋藏着我们的许多往事,流淌着我们永不复返的青春!
北大荒的雪,铺天盖地、一片银白,最是令我难以忘怀。下得大时,堵窗封门,半年不化。而在这漫长严寒的季节里,上山采石头伐木,下地挖粪肥刨冻土,等待我们的可不是浪漫与冬闲。
北大荒的雪,有铺天盖地骤然而降的,也有静悄悄无声无息的,一夜醒来,天地之间已是一派银装素裹。雪后,空气变得更加寒冷,思维也变得格外清澈。
那里冬天来得早且漫长,常常是雪已下过,地里的大豆还没有收完。这时,拿起镰刀,踏着冰雪去收割地里的大豆是最苦最累的活儿了。北大荒的自然是粗犷而壮美的,北大荒体力劳动的艰苦也是终生难忘的。
在开垦和耕地时节,我们要在地里插上一杆杆堑旗,才能保证拖拉机手打出笔直的长堑。一根根长堑犹如长剑般伸向天际,也将我们的青春和热血播种在那片黑色的土地上。
月上荒原,人聚人散。在月上荒原时,我们曾经挥汗如雨地劳动,手提马灯等待夜班出工,蜷缩在颠簸的机车或爬犁上,奔波在去建设新连队的途中,就这样经历了数不清的荒原月与月荒原。
在那些年月里,读信、写信是我们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舒缓精神,与关山阻隔的家人朋友联系交流的唯一方式。每隔一两个星期,连队通讯员才会上山一次送来信件。一拿到信,我便会迫不及待地放下锯子或斧头,靠在大树旁,撕开信封,急切地读起来。
邮包!邮包!终于收到了家里寄来的邮包!那里面可能是衣物,可能是书籍,也可能是糖果吃食,重要的是那里面有爸爸妈妈和亲人的温度!把它紧紧地抱在军大衣的里面,跑回宿舍再打开,细细欣赏品味,那可是漫漫困顿寂寞生活中的“至高享受”!
对于青春的记忆,除去艰苦,还有曾经的美丽。虽然命运把我们抛到塞外边陲,青涩与天然同样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美丽。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兵团岁月,已不记得“今夕是何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知青年代,我们仍然依稀存有对曙光的期盼。
漫长的冬季过去了,完达山的积雪开始融化,沿着沟壑流到山脚,露出积雪下面的冰层,冰层变薄,逐渐退向岸边,就形成雪水了。这是令人欣喜的时节,春天快要到了,尽管不合体的棉袄还要穿上一段时间,但毕竟转暖了。
乍暖还寒的北大荒,雪下过,雪化过,且渐渐消融。残雪静静地等待着阳光,继而融入变幻的季节。“老知青”们,如同这残雪,正渐行渐远,唯有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仍时常用那即将消融的雪花滋润自己疲惫的身心。
有思想,有感怀,有情绪,有心事,都会写在日记里。那时候,这是我们思想感情的宣泄方式与直通渠道。
江畔河边,迁徙时节,候鸟野禽常常经过,或低飞或高翔,让人神往。不知是女知青惊扰了在水中歇息的丹顶鹤,还是丹顶鹤惊扰了在水边洗脚的女知青,又似乎都不是,它只是那时劳作生活中的一个轻松动人的瞬间。
在北大荒那片神奇的土地上,我们的青春、感情和着汗水、热血,自在地流淌、歌唱。今天,我们已无法挽回逝去的青春,留住岁月的脚步,然而当年的那份纯真情愫仍然值得我们永久珍藏。
我们就像是荒原上的野草,无需照料,靠着大自然的恩养,自然杂乱而顽强地生长起来,追求着我们的理想和热情,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天长日久,我们已把自己的命运和那片荒原联系在一起。
在基本上“靠天吃饭”的年代里,机械、人力齐上阵,抢收小麦,“龙口夺粮”是常见的事。“小镰刀精神”与“机械化大农业”并存,成为那个年代北大荒生产劳动中的一大景观。
经过了一个个寒来暑往,黑土地已经把我们打造成地地道道的“北大荒人”。炎热的夏天,这个在荒原上手持钐镰,仰头饮水的女知青,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未来将到哪里去,都市的繁华已经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无休的劳作。
曾经“改天换地”的豪情壮志,已经化作对北大荒土地的臣服,渗透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当初“扎根边疆”的赤胆雄心,已经浓缩进岁月的年轮,我们是真正的“麦田守望者”。
工后归来,晚风习习,通讯员送来远方故乡的信件。读毕,心也被带到了远方。那时,一句乡音、一种味道、一个物件,甚至一缕微风,都可以唤起无尽的乡愁与乡思。
每隔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那是我们的节日。经过几天几夜的艰难行程,回到久违的城市与亲人身边。而二十几天过后,又将是充满留恋与伤感的离别。探家——是我们当年在北大荒艰苦生活中的最大期待,也是遥远到几乎看不到曙光的往复轮回。
1977年,伴随着中国局势的变革,一代“知青”也似乎看到了命运的曙光。二十六岁的我怀抱着一摞子速写本,从北大荒的原野来到北京又到沈阳美术学院。伴随着岁月的脚步,这是一代人成长的心路历程,也是无法选择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