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下）

小鸟出息后，一个个飞走了

2 016年1月2 5日，北京机场出站口一个拐角，一个年轻男孩在给一位老人穿棉外套。老人摇头嘟囔：“不穿，我不冷！”男孩笑笑，摸了摸老人的脸哄他：“宝贝儿，听话！一定要穿，一会儿出去就冷了。”老人抬头看看男孩，笑了。他很配合地伸出胳膊，让男孩帮他穿上外套。

这位老人就是“网红”爷爷丁炳才，男孩正是他的摄影师孙子丁国良—小野。这天，小野特地带爷爷来北京旅游。

时光逆转到30年前，福建南平邵武的一个小山村，小野出生在这里。小野一家和两个叔叔家跟爷爷奶奶共同生活在一栋两层的泥瓦房里。长辈们都以种田为生，一大家人生活虽然不富裕，却也其乐融融。

特别是爷爷，六七个孙子孙女绕膝承欢，他和奶奶每天都乐乐呵呵的。孩子们很淘气，经常在一起嬉闹时，玩着玩着就打起来，各家父母便少不了给自家孩子一顿教训。

有一次，小野和叔叔家的儿子为了抢一个电动小火车玩具闹起来。叔叔家的儿子抢不过小野，坐在地上大哭。小野妈妈看见，训斥小野：“你是怎么当老大的？就不能让着弟弟？”小野当然很委屈。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时代，孩子有一件心仪的玩具很不容易。这个姑姑送的小火车玩具，是几个孩子的宝贝，谁先抢到，谁都不愿意相让。小野倔强地把小火车抱在怀里，一边跑一边嚷嚷：“不给，不给，就是不给！”小野妈妈生气了，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上去，小野吓得边跑边哭。

爷爷听到孩子的哭声，追了出来。他抢下小野妈妈手里的鸡毛掸子，生气地说：“小孩子家猫三天狗三天，吵过闹过，转个脸就好。你个大人在里面掺和什么啊？”

小野父母对小野管教很严。每次小野不听话，父母总是严厉训斥。但只要爷爷在，爷爷就会护着小野。

在小野的记忆里，爷爷是一个非常慈祥可爱的老人。逢年过节，父辈买给爷爷好吃的东西，爷爷一点儿也舍不得吃。他把柿饼、黑枣、苹果等好吃的，用瓦罐小心密封保存好，隔个两三天就分给几个孙子孙女一些，一直能吃好久。有一次，小野发现爷爷床头有一个皮皱皱的苹果，拿起来准备吃。爷爷赶紧打开瓦罐，换给小野一个新鲜的苹果，爷爷自己却拿着那只苹果闻了几下，旋即又放到了枕头下。小野问：“爷爷为什么不吃苹果呢？”爷爷回答道：“乖！爷爷不喜欢吃苹果，只喜欢闻闻苹果的味道。”

当时只有5岁的小野信了。事隔多年，每当小野忆起此事，鼻子仍酸酸的。

晚饭后，孙子孙女们喜欢围着爷爷，听爷爷讲故事。对于爷爷而言，孩子们或趴在他膝上，或靠在他肩上的这些亲密无间的时刻，让他感到幸福和满足。

但是，小鸟出息了后，一个个都飞走了。虽有很多难过不舍，但爷爷和奶奶，还是一次次站在村头，看着他的儿孙们逐渐消失在山路转弯的地方，黯然神伤地目送他们的背影。

先是二叔。199 6年，二叔一家去上海做生意，走出了大山。然后是小野一家。19 98年小野考上县中，一家迁至邵武县城生活。20 01年，小叔一家去了福州生活。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爷爷奶奶两个人。

儿子们安顿好自己的生活后，分别来接老两口去生活，爷爷拒绝了。只要儿孙们健康平安快乐，他们就安心了。他和老伴身体不错，还能自食其力，不想给儿子们添麻烦。再说，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感情很深，没办法搁下。在老家种点粮食和菜，给儿孙们一个怀旧落脚的根儿，盼着儿孙们节假日回来团聚，也很好。

小野上初中后，回去的次数不多。一次，他跟父母回去看爷爷奶奶，爷爷高兴地杀了只鸡。饭桌上，爷爷一个劲地给小野夹菜，小野也夹了一块鸡给爷爷，爷爷笑笑又夹给了小野：“爷爷吃不动，牙掉光啦！”

小野这才发现，爷爷头发早已花白，走路也蹒跚了。那一刻，小野心里很难受很心疼：那个总是穿着灰布衣、解放鞋，挽着裤脚、做事麻利的爷爷，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

2 0 0 5年9月，小野考取了郑州美术学院。上大二时，小野爱上了摄影。他用积攒的钱买了一部单反。那时，他最喜欢给爷爷奶奶拍照。潜意识里，小野希望爷爷奶奶再也不要老去。他甚至渴望，爷爷奶奶流逝的时光，能从照片中一点点倒流回来。

陪着你穿越50年的时光

2 012年，小野奶奶患了胃癌，小野爸爸把爷爷奶奶接到了县城照顾。可是，2014年，被病痛折磨两年多的奶奶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爷爷也开始了轮流在几个儿子家生活的日子。2015年，爷爷留在小野家生活。

小野大学毕业后，去厦门创业，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半个月回去一次。

中秋节到了，小野回家过节。吃过团圆饭，小野带着父母和爷爷开车出去兜风。爷爷那天特别开心，脸上一直绽放着笑容。小野问爷爷：“您吃烤串吗？”爷爷看着小野直点头：“吃，吃！”再买冰淇淋给爷爷，爷爷也乐呵呵地接受。爷爷吃冰淇淋慢，融化了，弄得鼻子和脸上都是奶液，小野掏出纸巾帮爷爷擦拭，爷爷眯着眼，快乐得像个孩子。爸爸在一旁提醒：“爷爷80多岁了，别给爷爷吃太多。”爷爷依旧笑，平常落寞的眼神一扫而空：“没事，孙子买给我吃什么我都高兴，我多吃点没事。”

小野上前去搀扶爷爷，爷爷就紧紧握着小野的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爷爷边走边笑，笑得小野的心仿佛都要化了：自从奶奶去世，爷爷一直郁郁寡欢，脸上很少有笑容。尽管他回去经常给爷爷买礼物，买好吃的，但爷爷表情一直淡淡的，不仅笑容少，话也懒得多说。有时，爷爷在自己房间看电视，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那份落寞和孤寂，在电视节目的映衬下，尤显突出。每次小野看到这样的情景，都非常心疼。小野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带爷爷走出他那封闭的内心世界呢？

今天，小野突然意识到：原来，爷爷最想要的，是我们关心他，我们陪伴他！

果然，当小野问爷爷：“我带你去厦门玩几天，好吗？”爷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9月底，小野带着爷爷回到厦门。对于一辈子都没走出邵武县城的爷爷来说，初到厦门，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鼓浪屿的风很轻柔，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爷爷戴着长檐帽，穿着牛仔裤运动鞋，扶在桥廊上远眺。爷爷回头对小野说：“这片海真漂亮！”

爷爷凭栏远眺的一幕，让小野恍惚看见了5 0年前的爷爷。这世间，时光果真可以穿梭！

爷爷穿着孙子这套衣服，好年轻！一瞬间，小野有些后悔，他没带单反。我要带爷爷重返年轻时光，让爷爷瞬间年轻50岁！当这个念头闪现于小野脑海时，小野特别兴奋。

想想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应该也很潮很时尚吧？小野仿佛看见爷爷在咖啡厅优雅地啜饮，在海边听音乐吹海风，时尚优雅地漫步于街头……

爷爷对“时尚街拍”并没什么具体概念，但小野跟他说“穿上漂亮的衣服，一边带你在街上玩，一边给你拍照”时，爷爷的眼睛又亮又清澈。第二天一早，爷爷5点钟就醒了，他站在窗前，一边等日出，一边等小野起床。

吃过饭，小野对爷爷说：“我帮您好好打扮一下。”爷爷像个听话的孩子，他坐到小野身边，任凭小野给他剪指甲、做头发造型、刮胡子、穿衣服。小野给爷爷在工作室选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装，配上领结、方巾、怀表、眼镜、礼帽和双色皮鞋后，小野惊到了：“爷爷，你好帅！”爷爷一边欣赏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扶扶领结，一副绅士模样。他嘴角掠过了浅浅微笑：“嗯嗯，真的好看。”

小野带着爷爷来到星巴克。爷爷第一次喝咖啡，小野特意点了一杯甜味的卡布其诺给爷爷喝。爷爷边抽着雪茄边说：“这咖啡味道又苦又甜，没我们那儿的茶好喝。”

小野说：“那您就放下咖啡换个造型吧。”爷爷反应极快，他把身子往椅子后背上靠，跷起老板腿，做了一个深沉状的抽烟造型，特绅士，特酷。

这次，小野给爷爷共拍了15张时尚照片，换了3套衣服，花了3天时间。小野不想爷爷太劳累，一边带爷爷玩，一边拍摄。每天只拍5张，穿插在玩里面进行。爷爷跟小野配合很默契，领悟力又极高，拍得比较顺利。

但爷爷就像个孩子，在儿童乐园附近拍照时，被旋转木马迷住了，目光一直跟着木马旋转：“那是什么？好玩。”小野便停下拍摄，带着爷爷坐了两次旋转木马。

而夹着公文包手拿咖啡的那张，小野跟爷爷说：“爷爷笑一个，看镜头！”爷爷天生不爱笑，他反复说：“这个咖啡很苦，不好喝。”小野鼓励爷爷：“拍完这张，我们就去吃饭。我带你喝点小酒。”爷爷爱喝点小酒，想到马上要喝小酒，就开心地笑了。

爷爷对于“帅”和“明星”，有一定的概念，他很乐于享受被人围观的感觉。当别人围在他周围，看小野给他拍照，他就表现得相当自豪。有时，爷爷会悄悄跟小野说：“路上有很多人都说我穿得好看。”小野夸赞：“我爷爷就是酷酷的明星，我爷爷气质特好。”爷爷这时就特高兴，他会问小野：“孙子你要说真话，我到底帅不帅？”

“帅！我爷爷是中国最帅的爷爷！”小野说这话时，爷爷一脸被宠爱的幸福。

爷爷在厦门玩了近一个月后回到了邵武。小野特意选择和爷爷一样的着装、一样的角度，也分别拍了一组照片。他希望爷爷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然后，小野把自己和爷爷的组照做成相册，作为2016年的新年礼物送给了爷爷。之后，小野便把这组配了文字的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

没想到，这组照片很快被刷爆屏，感动了无数网友，短时间内，爷爷“帅”遍了全国，网友评论如潮。

网友“加冰的西米露”说，看到爷爷帅帅的照片，回想起记忆中我的爷爷。要是爷爷活到现在该多好，可以多陪陪他，带他到处走走。

网友小玲说，爷爷脸上显示的是经历和阅历，给老爷爷32个赞。希望天下的爷爷都可以安享晚年。

网友阿朵说，耄耋的爷爷，气场完全不输给年轻明星。时尚模特范儿的老爷爷！给孙子10个赞。

元旦期间，小野又把爷爷接到厦门去玩。小野教他上网、喝咖啡，给他穿时尚衣服。虽然爷爷对于“网红”没多少概念，但他很乐意接受这些新鲜事物，很配合很享受地陪着小野一起工作。

1月3日，小野带爷爷去上海的二叔家玩。爷爷很开心，步履轻盈得像个孩子。回厦门时，爷爷悄悄告诉小野：“坐飞机真方便。我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那一刻，小野才知道，北京，在爷爷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北京看看走走。

小野给爷爷和自己准备了厚棉衣。1月25日，小野带着爷爷飞往北京，他要了却爷爷的心愿。

爷爷就是一老小孩儿，当他越依赖小野的时候，就越像个孩子。有时，爷爷会跟小野耍小孩脾气，但只要小野摸摸或亲亲爷爷的脸，然后叫一声爷爷“宝贝”，爷爷就特别“听话”。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

爷爷一辈子都生活在南方，从来没体验过北方的寒冷滋味。到北京的宾馆小憩后，小野准备带爷爷去天安门，爷爷穿上鞋子就出门。小野跟在爷爷身后，赶紧给他穿棉衣。爷爷却又像在机场出站口一样耍脾气：“我不冷，身上热，不穿！”

“宝贝，这里是宾馆，里面有暖气，出去就零下10摄氏度啦，冷！”小野提醒爷爷。

爷爷不发脾气了，欣然穿上，听话地让小野牵着手，紧跟在小野左右。

对于南方的老爷爷，北方的一切都很新奇。爷爷血糖有些高，不适合吃太甜，但却爱上了冰糖葫芦。

小野带着爷爷走在北京的胡同，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爷爷：“只能吃一颗，剩下的我来吃。”爷爷点头。但是，爷爷吃了一颗后，还想吃第二颗，“北京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宝贝，听话！吃多了，要去医院打针。”

爷爷乖乖地把冰糖葫芦递给小野。

爷爷也很享受小野的陪伴。尽管北京之行恰逢北京最冷的时候，但爷爷仍旧跟小野手牵手、步履矫健地来到天安门广场，冒着零下10摄氏度的严寒，爷爷站在广场前凝视良久。在宾馆帮爷爷洗澡，给爷爷剪指甲、捶背、捏脚时，爷爷对小野说：“谢谢你，孙子！爷爷现在感觉很快乐很满足。”

那一刻，小野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小野忽然觉得，在陪伴爷爷的过程中，自己也成长和收获良多。

爷爷被关注后，曾有人问过小野：“是不是你从小跟爷爷的感情深才这么用心陪伴爷爷？”

小野回答：“这不是1加1等于2或大于2的问题。作为小辈，我是为长辈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当小辈们用心陪伴，身边的人就会被带动和感染。尤其是那些大山中老去的祖辈，并不是一粒无人问津的尘埃，他们这一辈子都在辛苦地劳作和付出，为了生活，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他们也有鲜亮的生命、丰富的内心。或许，只是我们不曾想到，未曾在乎过他们的感受和内心。”

2 016年春节，分布在上海、福州、厦门、邵武的小野的亲族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齐聚在爷爷的身边热闹地过了一个团圆节。

爷爷有3个儿子两个女儿，10个孙辈，4个重孙辈，一大家几十口人，围在爷爷身边，从爷爷的时尚街拍聊到爷爷喜欢吃什么，从让他保重身体再到嘘寒问暖，爷爷受到了很大的重视。

爷爷很开心，话也多了很多。他拿出自己的时尚街拍和到北京旅游时的照片，开心地问大家：“我帅不帅？”

正如小野所说：“老人都是老小孩儿，老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男孩儿或小女孩儿。他们需要被宠爱被在乎的感觉。”

“儿劳母不安，母苦儿未见。”无论我们多大，永远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当父母垂垂暮年，我们的心又留给父母多少？我们是否能想起牵一牵他们苍老的手，温柔耐心以待，陪伴和年轻他们的心？

多陪陪家人，别让爱和陪伴来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