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个叫李京的厨子,和他同来的母亲生了重病,耿西亭请来大夫,治好了李母的病。李京为了报恩,同意为他效力一年。从此耿西亭的酒楼改名为“蛇味居”。但李京每天最多只做十条蛇,多一条也不做,这让耿西亭很不解。
最近当地有件大事,一位翰林院学士下个月告老还乡,要经过苍梧,几个本地名士早早预订在蛇味居为翰林院学士洗尘,让酒楼准备拿手蛇宴。事不宜迟,酒楼开始高价收蛇,大蛇价格翻番。于是,前来卖蛇的人络绎不绝,可李京却挑剔得很,大多数蛇他都不收,不是说毒性太大,就是说肉质太粗。耿西亭虽不多说,但心里暗暗着急。
这天,有人拉来一个铁笼子,里面赫然盘着一条巨蟒。捕蛇人说这蟒蛇至少上百斤,所以要价二十两纹银。围观的百姓开了眼界,有人眼尖,指着巨蟒的肚子说,那里鼓鼓囊囊的,说不定刚刚吞下了一只羊。
耿西亭一阵兴奋,怕李京又不收,抢先笑着说:“大学士后天就到了,咱们酒楼还缺道压轴菜,大师傅您看……”
李京盯着蟒蛇沉吟片刻,才说:“这蛇做法极难,如果剁成小段,那和普通蛇肉有何区别?若是把整条蛇盘在一起,放在锅中清蒸,那倒是十足的美味。不过必须是剥皮后立刻下锅……给蟒蛇完整剥皮的活儿,我做不了,别人也做不了,除非水爷!”
这水爷何许人也?他是李京曾拜过的一个师父,以前是茂名专门收拾巨物的行家,不管是凶狠的鳄鱼还是剧毒的响尾蛇,到了他手里都成了泥雕木偶。因此水爷受到很多经营野味的酒楼的礼遇,遇到毒蛇巨鳄这样的大活物时,他们都会恭恭敬敬地请水爷来处置。
后来,水爷也迁来了苍梧,但他隐居起来,再不肯出山做活。果然,耿西亭带着厚礼前往拜访,水爷一见面就板起脸下了逐客令。听李京的意思,如果水爷出不了山,这巨蟒还是不能做,耿西亭急了,操起斧子要剁了这条巨蟒,就算一段段红烧,后天也得端上餐桌。李京连忙阻止,说不能糟蹋了,他决定亲自去请水爷。
毕竟师徒之间好说话,水爷还真给了面子。第三天,水爷穿得利利落落,早早来到了“蛇味居”。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水爷不慌不忙,伸手打开了笼子,那蟒蛇迟疑了一会儿,探出了蛇头,吐着血红的信子想往外爬。水爷忽然伸出左手,在蟒蛇眼前一晃,蟒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水爷的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捏住了蛇的七寸,往外一提,蟒蛇就被扯出了大半。
“上人,拉直!”水爷一声吩咐,酒楼的伙计们“呼啦”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蟒蛇抬了出来。六个伙计一人搬一段,将蟒蛇身子拉直,李京在旁指挥着:“轻点,小心它的肚子,千万别弄伤了!”
巨蟒被拉成了一条线,水爷捏着蛇头奔着一棵大杨树而去。这是水爷的绝活,把蟒蛇头钉在杨树上,然后用一把小刀挑开蛇下颚,顺势一划,直至蛇尾,再从蛇尾翻转蛇皮,不消片刻,一张蛇皮就完整地剥下来了,剩下的白花花的蛇身还会挣扎良久……
水爷右手把蛇头按在树上,左手的大钉子顶在了蛇头中间,李京早已经准备好了,举锤就砸。众人一阵惊呼,却听水爷“啊”了一声,
耿西亭极不甘心,贵客将至,就算是水爷失手,别人难道不能将蛇重新钉上,再开膛破腹吗?
李京却道:“东家,您不了解蟒蛇的秉性。蛇的血是冷的,它平时进食都是活吞,从不见血。刚才师父手上的血溅到了蛇头上,人血性热,蟒蛇遇血全身肌肉紧绷,数日之内难以放松,就算做出来也让人觉得味同嚼蜡。”
耿西亭大失所望,但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水爷倒是讲究人,把礼金全部退回,并且还要将蟒蛇带回住处,用冷水混合特殊药末,擦拭蛇身,看看能否在短时间内让蛇肉松弛下来,兴许还能赶上中午的宴会。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耿西亭只得同意。水爷拉着蛇笼子走了,李京进了厨房,压轴菜清蒸巨蟒没有了,只能对付着做几条小蛇。中午,学士如约在此歇马,耿西亭还在眼巴巴地盼着水爷能把蟒蛇拉回来,但一直等到酒过三巡也不见踪影。学士等人谈兴不浓,请客的主人暗怪酒楼准备不足。
等到大家曲终人散,耿西亭本想让李京去看看那条蛇,谁知道有伙计告诉他,李京做完菜,就避开众人,匆匆出了后门,不知道去哪了。耿西亭心里一动,再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事蹊跷!
耿西亭立刻赶往水爷住处,半路上看见一辆驴车,车上有一口类似箱子的东西,外面用青布遮着,赶车的两人正是水爷和李京。耿西亭悄悄跟着两人到了密林之中,只见两人跳下车,揭开青布,赫然就是装巨蟒的铁笼子。水爷手上缠着白布,和李京一起抬下笼子,正想打开笼门,却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两人扭头一看,耿西亭喘着气,抹着头上的汗,冷笑着说:“要不是曾打过几年猎,一般腿脚的还追不上呢。说说吧,水爷,您这样就不讲究了吧?还有,大师傅,我哪里对不住您了?”
李京脸一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水爷却一拍胸膛:“这事跟我徒弟没关系,他只是听命于我。”
李京忙道:“师父,这是我的主意,理应由我承担。东家,您待我恩重如山,但事出有因……”原来,当天李京一看那蟒蛇的肚子,就断定不是吞了活物,而是有了身孕。像这样的蟒蛇一次可产四十多枚蛇蛋,这一刀下去就是几十条性命。如果拒绝收蛇,一是东家面子过不去,二是怕卖蛇人又卖到别处,到头来这些蛇还不是死路一条?他没办法,只好请师父出山,师徒俩演了一出双簧,水爷手上的伤是真的,但所谓的蛇肉遇热血即缩,则是杜撰的。
耿西亭脸色一沉:“开蛇菜馆就是为了吃蛇的,吃一条蛇和吃四十条有什么区别?你们为了这点假慈悲,就不顾我的生意了吗?”
李京和水爷面面相觑,水爷叹了口气,道出原委。原来,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也和蛇有关。由于蛇被过度捕杀,野鼠野兔没了天敌,短短几年就吃光了家乡的绿草,开始啃食庄稼,百姓苦不堪言。后来,缺少食物的动物们大量死亡,腐烂的尸体又带来了瘟疫,乡人不得已才四处搬迁,水爷和李京这些人就是这么来到苍梧的。
说到这儿,李京双眼含泪:“东家,我有负于您。这半年所有工钱我存于柜上,足以抵得上这蛇价。酒楼我是不想再回去了,自从蛇味居的招牌打出去后,酒楼都纷纷效仿,几乎家家都做蛇了……”
听了这话,耿西亭后背冒出阵阵冷汗,伸出手打开了蛇笼子……
(发稿编辑:王琦)
(题图、插图:刘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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