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黄老头要价不高,那么高大的牛才卖2000块钱,按市场价至少得6000块。俗话说便宜无好货,难道这牛有病或者老了?才不是哩,牛相当健壮,一身黑亮短毛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头上两只大角弯成月牙形,看上去既威风又好看。有懂行的人一掰牙口,嘿,这牛正值年轻力壮。
那牛为什么这么便宜?原来 黄老头还有一个条件:他急需钱用,所以才不得不卖牛,但说是卖,实际上只是暂时寄养,期限三个月,到时他会原价赎回,再付600块代养费;若三个月满不赎回,牛才算是真正地卖了。
大伙听了恍然大悟,有人说:“嗨,这不就是以前到当铺当东西吗?”
还有人一合计,直摇头:“这买卖不划算,三个月内他不来赎,我算是赚了,可一旦三个月内他有钱了赎回去,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至于600块代养费,也太少了。”
这么一来,这交易是光有人看,没人下手。黄老头也不急,一直在牛旁边,一遍遍摩挲着牛,过会儿添把新鲜的蒿草给牛吃,又打来干净的水给牛喝。
天色渐晚的时候,见没人买牛,黄老头竟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怜爱地拍拍牛转身要走,这时,有人叫了一声:“这牛,我要了!”
黄老头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个老头急匆匆走了过来,矮老头说:“我一听说这事,就赶来了。这牛
我打老远一看就喜欢上了,多结实多棒的牛啊!老伙计,这牛我要了,就按你的条件来。”
黄老头瞪大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你听清楚了,牛只是代养,至多三个月,我可是要赎回去的,还有,三个月只给代养费600块……”
矮老头一迭声地叫起来:“随你什么条件,我要定了。”
说着,矮老头伸出手,在牛身上摸了又摸,嘴里赞叹道:“多好的牛啊,我有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牛了,甭说你还给我代养费,就是一分钱不给,我也要养。告诉你老伙计,我从小就放牛,就是靠着放牛才养活一家老小的,现在孩子们大了,在外做生意挣到钱了,不让我养了,可我一看到你这头牛就打心眼里喜欢,就像看到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着玩玩,多好。以前养牛,是为了养家;现在养牛,是为了回报牛。说句实在话,现在农村牛也不多了。”
黄老头一听这话,眼神更加复杂了,看看矮老头,又看看牛;看看牛,又看看矮老头,他终于一跺脚,说:“成交!”
两人当即找来中间人立下字据,黄老头这才晓得矮老头姓陈,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牛,成了。可是,当老陈欢天喜地地牵走牛时,黄老头竟流下了眼泪,然后掉头就走,像是不敢再看牛一眼。
再说老陈,自打把牛牵回家后就忙活开了,每天牵着牛到山坡上吃最嫩的草、喝最干净的水,还时不时自掏腰包买饲料给牛加餐,还用刷子给牛洗澡。
大伙都笑老陈,说:“你这不是买了一头牛,你是找了一个新媳妇啊。”
这会儿正是春耕时节,这天,老陈牵着牛吃饱喝足一回来,老伴就一脸喜气地迎上来,说:“老头子,看,这是什么?”
老陈一看,老伴手里扬着几张钞票,便问道:“钱呗,什么事?”
老伴说:“你知道是什么钱吗?是租金,明天有人要租咱家牛耕几天田。老头子,我现在才晓得你买牛的真正目的,现在正值春耕,谁家不耕田?就算到时候那个卖牛的人赎回牛,咱家也赚了!老头子,你这招太高了!”
话音未落,却见老陈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高个屁!谁让你答应人家的?我说过这牛是耕田的吗?这牛,咱家只是代养,能出租吗?”
老伴一听,蒙了:“死老头子,你是不是疯了?牛不耕田干什么用?再说卖牛的人也没有说不允许用他的牛啊,咱干啥不用?”
老陈一梗脖子:“我说不租就不租!人家为啥卖牛?价格为啥这么低?肯定是家里遇到困难了,咱能趁火打劫吗?咱得代人家养好牛,再说,这牛我还真舍不得让它吃苦哩。”
老伴太了解老陈的为人了,现在一听这话就知道到手的钱注定要飞了,一时心疼得大骂:“倔老头、活死人,一辈子不开窍!”
三个月一晃就要到了,老陈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该干啥还是干啥,老伴可把心一直悬着,嘴里还不住祷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但愿那人不要来赎牛,但愿、但愿……”
嗨,三个月到了,老伴的祷告还真的灵验了:姓黄的老头没有来赎牛。也就是说,这牛属于老陈了,老陈赚大发了!
大伙纷纷向老陈道喜,嚷着要香烟抽,说这是喜事,必须散喜烟。虽然老陈发了香烟,可并没有咧开嘴笑,而是不住地说:“人家肯定是有急事分不开身,或者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凑够钱,我是代养,继续代养,哪能真要人家的牛?牛是农家宝,这么好的一头牛贱卖了,谁不心疼?我得等人家来赎。”
又过了几天,家里来人了,不是别人,正是黄老头。
见黄老头来,左邻右舍都知道有戏看,便纷纷围拢过来,老陈老伴更是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开火的样子,因为她占理啊,三个月期限已经过了。
不出所料,黄老头神情尴尬地说:“这个,陈大哥,我来迟了,都是因为钱一时不凑手……这个,陈大哥你看,这牛……”
老陈老伴憋了一肚子话正要开火,老陈不急不慢地先开口了:“老伙计,字据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牛,当然得还给你了。”
老伴万万没想到老头子竟一口答应了,气得差点没昏过去,众人也都惊呆了,再看黄老头,更是一脸的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说:“啊呀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太感谢老哥了,要不,我再加点代养费,老哥,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老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什么代养费不代养费的,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只是陪着它喝喝水吃吃草而已,水和草也不要钱,我能跟你要钱吗?再说,这三个月来,说起来是我代养它,可实际上是它在陪我哩,我儿女全在外打拼,一年到头也不回来,我跟牛在一块儿时,迷迷糊糊地觉得它就是我儿子哩,小时候我儿子最爱跟我一起放牛了……”
老伴一听不吱声了,众人也沉默下来了。
这时有人小声哭了起来,大伙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黄老头。只见黄老头抹了一把眼泪,说:“各位,其实我不要牛了,因为没法养了。我们村整体拆迁,我没处去了,只得跟儿子进城,我可以走,牛怎么办?它是我的心肝宝贝啊!所以在进城之前我得把这件大事给办了,我一定要给它找个最好的下家,这下家必须跟我一样喜爱牛,左思右想之下,我就弄了这么一出。陈大哥,我看出来了,你心肠好,你是真喜欢牛,这牛,就留在你家了。给它找到这么一个好去处,我也放心了。”
大伙全愣住了,黄老头接着又说道:“老伙计,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请允许我时常回来看看它,好吗?”
老陈一把拽住黄老头的手,大声说:“老伙计,我和大伙,还有牛,欢迎你经常回农村,我们都等着你!”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