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这个消息,我的感觉好像是听说烤串不再是“肉串王”的主营业务了。每家技术企业都有自己的标志性业务。在大部分普通消费者眼里,苹果公司是卖手机的,谷歌公司是搞搜索的,腾讯有微信和QQ,而微软公司最重要的产品无疑是Windows操作系统。
1985年,Windows3.0六个月内在全美卖出了200万份。它是图形交互界面的佼佼者,让电脑不再只属于黑客世界的黑屏绿字艰深代码,普通人也能通过鼠标点击轻松使用。苹果、IBM等后来声名大噪的公司也于同时期诞生成长。“.com经济”的繁荣从一个名为“硅谷”的加利福尼亚海边小镇子蔓延至世界各地。“个人电脑”无疑是那个时代最时髦的词汇之一。
它是属于我这一代人的时代记忆,改革开放和互联网普及并进展开。生于80年代末,记忆里的街道总弥漫着蠢蠢欲动的氛围,似乎随时能迸发出歌来。长辈们谈论着“下海”,有人去深圳,有人去海南,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则瞬间破产。我爸做过最新潮的事是带我和我妈去县里新开的咖啡馆。在“潇洒走一回”的音乐声里,咖啡色墨镜和大脚裤的簇拥下,我们为10元一杯的浓苦咖啡一块一块添糖,直至可以下咽。
电脑班作为后起之秀,力压奥赛班、书法班和文学社,填满了我们这些小学生无法闲着的周末时光。我们之间流行一款金山旗下的电脑学习软件,色彩饱和度极高,恨不得用上全部艺术字功能,还有聒噪的过场动画。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北欧冷淡风,回想起来甚为辣眼。那时却只觉得光芒灿烂,连比赛打字速度都好像游戏。
“等灯等灯”的音乐和窗户式的图标之后,是一个全新世界。那时的青春片里还没有早恋堕胎大礼包,主人公常被设计去“见一个网友”。BT和电驴下载的进度条后,是电视里无法看到的万千奇景:电影、动漫、日剧美剧……我学会了逛论坛,生平发过的第一个贴子是讨论日本动画片《犬夜叉》里主人公究竟喜欢谁。
少有人家里有电脑。直至高中,学校的电脑课是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虽然经常惨遭数学课占据。老师讲着powerpoint和excel时,我们往往偷偷打起了帝国时代和红色警戒,或是百无聊赖一局一局连接着蜘蛛纸牌。我那时最喜欢的是单机游戏《仙剑奇侠传》,操纵着包子脸的主人公在像素构成的熙攘街道漫无目的行走。白日无尽,窗外的白杨沙沙作响。我们总是在吐槽:Windows更新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打开电脑提示“正在准备1/10”,我会从容烧壶水,泡个面,收拾收拾桌子,回来看才准备到3/10。我们好像也从未想过要付钱——那是个免费时代。破解版软件在同学中流传,能找到资源的被视作网络大牛。第一次使用正版Windows时,我已经认识它快10年了。
反应过来时,我好像长得比它更快了。我的手机从橙红色的诺基亚变为白色的三星,直至黑色的iPhone,按键越来越少,屏幕越来越大,能做的事儿也越来越多。移动互联网在全球范围内普及,微软似乎一直没跑到最前面。各类顺应移动潮流的新产品:WindowsPhone,Surface……万众瞩目地出现,又不痛不痒地淡出。
我还是喜欢它年轻时的样子。大四那年,我将电脑的Windows系统从vista降级到xp,因为觉得旧版用得更顺手。再后来,这台电脑也一直停留在那个版本,屏保的绿地蓝天白云再没被打开——我工作了,换用苹果公司的Macbook了。
使用Windows时习惯的软件没有变。有趣的是,在个人电脑时代,这些软件倾向于绑定操作系统,以期凭借后者的权威获得更多发展。如今,它们纷纷经历了去Windows的改造,适应更开放的平台和更自由的使用习惯。
微软仍是一家伟大的技术公司,它的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技术水平处于同领域前列。但Windows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在“10万+”的爆款文章里,我们总爱提“一个时代的落幕”,并从不吝惜感叹号。实际上,时代大幕可能通常徐徐落下,安静而平缓。早在两年前,微软新掌门萨提亚·纳德拉就已经在缩紧Windows业务,着力布局移动时代的可能性。
我们难以察觉,因为我们的眼光早已投向别处新的演出。平台系统不再如老Windows标榜“操作”,而更重“服务”,托举着更多应用。谷歌的安卓和苹果的iOS平分了移动端平台的市场,新秀如亚马逊和脸书也不断在0和1的世界里开垦新土地,邀请新的种子进入。
硅谷还是同30年前比尔·盖茨到来时一样,只不过房价翻了数十倍。年轻人抱着电脑设备搬进车库,制造新的可能。也随时有团队抱着纸箱走出大楼,黯然离场,或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