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党内议员“逼宫”而下台的是特恩布尔。8月24日,执政党自由党召开党团会议,特恩布尔在党首改选中败北,随后他抱着孙女在新闻发布会上面色苍白地宣布辞职,并将“退出政坛”。
总理的频繁更换显然也对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工作产生了重大影响。该馆原本计划在今年10月24日,即特恩布尔64岁生日当天揭晓他的蜡像,作为“世界领袖会议室”系列作品之一。然而,随着特恩布尔的下台,这个计划成为了泡影。这也折损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对澳大利亚政治的信心——十年来,蜡像馆完成并公开展示的唯有前总理吉拉德的蜡像。
“由于澳大利亚总理更换频繁,我们认为自己无法在一位总理的任期内做出他的蜡像。”悉尼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总经理马克·康纳利表示,“世界领袖会议室”反映的是现今全球政坛现状,而非“一个放满卸任总理的会议室”。
正副手“权斗”
曾经,澳大利亚政坛相当稳定。1983年到2007年期间,该国仅产生过三名总理。然而,在有着“政治不倒翁”之称、连任超过11年的自由党领导人约翰·霍华德于2007年结束其总理生涯后,澳大利亚政坛进入内阁频繁更迭时期。
接任霍华德的,是工党时任领导人陆克文。自2006年12月成为工党联邦领袖后,这位极富魅力、拥有“明星效应”的党魁随即在全国各地展开“倾听之旅”,在民调中的支持率稳步攀升,并于次年11月举行的大选中,带领在野11年的工党在澳大利亚联邦议会选举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由于澳大利亚实行议会民主制,作为执政党领袖,陆克文出任总理一职。相应地,其党内副手朱莉娅·吉拉德成为副总理。
上任后不久,陆克文政府推行了一系列新政,包括实现霍华德政府长期以来虽因此饱受批评却拒绝实行的举措:签署为应对气候变暖而减少碳排放量的《京都议定书》,承认政府实行“同化政策”而对澳大利亚土著带来不公正与伤害,并发表道歉演说。此外,他还废除前任政府旨在削弱劳工、工会权利的《新劳资关系法》,带领澳大利亚度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使其成为唯一避免危机且经济未衰退的西方国家。由于这些举措,陆克文在国内备受欢迎,支持率甚至一度达到该国史上罕见的73 %。
然而其后,陆克文政府出现失误,导致其在民调中的支持率下降,这让工党内部与其派系不同的成员有了提出撤换党领袖的借口。但是自信的陆克文忽视掉了背后的危机,我行我素。
2010年,他突然宣布从2012年7月起向矿业公司加收40 %的资源盈利税。
1. 8月24日,特恩布尔宣布辞去澳大利亚总理一职,退出政坛(@视觉中国)2 . 2010年6月9日,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在珀斯就征收矿业税问题发表演说时,遭到民众抗议示威(@视觉中国)
3 . 2013年6月27日,澳大利亚前总理吉拉德的蜡像出现在一个就业中心的门口,像是和求职者一起排队(@视觉中国)
4 . 2017年9月11日,为讽刺前总理阿博特反对同性婚姻,澳大利亚一艺术家在街头绘制一对新人,新郎和新娘的脸都是阿博特(@视觉中国)这一政策,成为陆克文政府的转折点。由于政策突然公布,事先未与行业内部人士沟通,资源盈利税遭到了矿企业主和工人的强烈反对,人们走向街头抗议示威。不论陆克文或是执政党工党的支持率,随着民众日益增长的不满而暴跌。更糟的是,此时距离下一次大选已经不远了。
为了确保在大选中胜出,陆克文被工党高层“抛弃”。这一年6月,在大工会和政客掮客的鼓动下,一些原本支持陆克文的工党议员倒戈,转而投向副总理吉拉德。这位以聪明、勤奋著称的女政治家,曾是陆克文的亲密“战友”,后者对其也评价很高:“她(吉拉德)是一位杰出的副总理。总有一天,她也将会成为一位杰出的总理。”
陆克文大概想不到,自己竟一语成谶。6月23日深夜,吉拉德在与陆克文见面后随即宣布挑战其在党内的领袖地位,要求重新进行党首选举,这一举动被媒体称作“午夜中的政治枪决”。当时,由于工党的领袖是由所有工党的联邦国会议员选举产生,因此,任何党团成员都有权挑战党领袖,党团亦有权利通过重新选举随时更换党领袖——这意味着,党团事实上有随时更换国家总理的权利。
面对得到党内普遍支持的副手“深夜逼宫”,陆克文选择在党团会议表决前夕自行向总督请辞,在辞职讲话中含泪告别。而没有对手的吉拉德顺利成为工党领袖、澳大利亚首任女总理。
然而,更换党领袖未能改变工党的颓势。接任不到一个月后,吉拉德宣布提前举行联邦大选。尽管头戴“首任女总理”光环,但围绕着她“深夜逼宫”的负面消息不断,最终,工党在众议院失去多数席位,与在野保守派自由党-国家党联盟打了平手后,依靠一名绿党议员和三名独立议员的支持才得以组建政府,勉强保住总理之位。
为了安抚党内陆克文派系,吉拉德随后任命陆克文为外交部长,不想却重燃权斗,引火烧身。随着又一年联邦大选的逼近,当年拖垮陆克文的“民调诅咒”,降临到吉拉德身上。
2013年1月,吉拉德宣布9月进行大选。由于当时民调显示,陆克文远比吉拉德在工党选民中更受欢迎,原本属于吉拉德阵营的部分工党议员担忧吉拉德领导的工党将败阵,转而支持陆克文。为了保证自己的领袖地位,吉拉德对内阁进行清洗,撤换、逼退支持陆克文的部长,但却起到反向作用,其支持率不升反降,党内不和的传闻也影响到工党支持率。
在这种情况下,吉拉德选择主动出击。当年6月26日,她提出召开议会党团会议并举行党魁选举投票,最终以12票之差落败陆克文。
陆克文复职初期对吉拉德政府的应对气候变化、难民政策大刀阔斧地改革。同时,在经历过一起一落后,他推动工党党务改革,改变党领袖的选举规则和挑战党领袖的门槛要求。党领袖不再完全由党团选举产生,而是由占总票数50%的党团票,和占50%全国党员票综合计算产生。若想挑战党领袖,工党在野时需要得到60%的党团议员支持,执政期间则需要75%。然而,当时在野的自由党并未吸取工党内部争斗的教训,仍然保持旧规则。
通过改革、凭借其个人魅力,陆克文一定程度上拉回工党支持率,但却无法彻底改写选情。最终,自由党在2013年联邦大选中胜出,党领袖托尼·阿博特成为新一任总理。
短暂的第二个任期结束后,陆克文请辞议员一职,宣布永远退出政坛。
昨日重现
执政党的更迭也未能结束澳大利亚政坛的动荡,一切似乎都再次“昨日重现”。
陆克文的继任者托尼·阿博特是一名右翼人士,即使在立场偏右的自由党也属于保守派,政策主张更是与前任陆克文大相径庭。出身于一个虔诚天主教家庭的他,思想保守、热爱传统,有着不雅绰号“疯狂的修道士”——他反对同性婚姻和堕胎行为,是坚定的“保皇党”,支持澳大利亚的君主立宪制;口无遮拦,被批评歧视女性、伤害土著的感情。
曾是记者的他,以抨击左翼人士的辛辣文笔出名,亦因政见保守与前总理霍华德相投,受到后者赏识。然而,这位在党内颇受支持的总理,却并不受民众待见。
阿博特政府曾推行“史上最严苛预算案”,削减社会福利,延迟退休年龄,引发民众反感。由于不善处理经济问题与邻国关系,澳大利亚的经济、贸易发展都呈现下滑趋势。阿博特本人也因此成为自1994年以来支持率最低的澳大利亚领导人,还曾被美国外交关系协会评为“所有工业化民主国家中最不称职的领导人”。
随着阿博特支持率不断下跌,党内、党外质疑声不断。2015年9月14日,前自由党党魁、党内进步派人士马尔科姆·特恩布尔连同副总理毕晓普挑战阿博特。当晚,特恩布尔以10票优势赢得党内选举,接替阿博特再度成为党魁,首次登上总理之位。
立场温和,既是特恩布尔上台之初的因,最终也成为他“被逼宫”的果。自上任起,他积极推动同性婚姻的合法化,曾在2016年4月会见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时表示澳大利亚将中国视作重要伙伴,且力推新能源法案,希望澳大利亚可达到《巴黎协定》的减排标准。
然而,这些举动冒犯了自由党内的保守派。压力之下,特恩布尔不得不为了拉拢保守派的自由党议员而在数项关键政策上向保守派妥协,如限制移民、税改等。同时,受到澳大利亚媒体宣扬中国“操控”澳大利亚政坛和高等教育领域的影响,中澳关系迎来动荡。特恩布尔本人甚至在2017年12月喊出“澳大利亚人民站起来了”的口号。今年8月20日,特恩布尔再度让步,宣布放弃2030年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政府目标。
然而,这样做无济于事,甚至让其糟糕处境雪上加霜。与自由党在多个议题上相左的特恩布尔难以吸引保守选民,而其摇摆不定的政策亦渐渐失去左倾人士的支持。此外,民粹主义在澳大利亚近年来崛起,也影响到特恩布尔的支持率。今年4月民调显示,特恩布尔的支持率再创新低。三个月后的议会补选中,工党夺得5个补选议席中的4席,执政联盟却一无所获。
自陆克文时期以来,“民调支持率”始终是悬于澳大利亚总理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被视作自由党选情的拖累者特恩布尔和他的前任一样,遭遇“逼宫”。也许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4月,他曾表示后悔批评阿博特政府在连续30次民意调查中不及反对党。而向其“逼宫”的前内政部长、自由党强硬派人士达顿给出几乎一样的理由:特恩布尔政府在连续38次民意调查中落后工党。
8月21日,特恩布尔在自由党内的表决中击败达顿,得以留任。然而,党内领导权之争却并未就此划上句号。随后,达顿与部分内阁部长呼吁再次进行党内选举。此时,内阁中各部长的意见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三名原本支持特恩布尔的部长转而支持达顿,在首轮党首选举中投票给特恩布尔的13名部长辞职。
“议会外其他人支持的党内少数人试图通过欺负、恐吓他人来推动他们所寻求的领导层变革。”特恩布尔发誓自己不会“屈服于恶霸”,指责部分内阁成员“刻意地将自由党拉向更右翼”,并表示只要达顿能提供一份超过半数自由党议员签名的请愿书,他就同意举行第二次党内选举,并主动退出角逐,从议会辞职。
然而,尽管自认为尽心尽力,特恩布尔面对的却是无可避免的失败——他以五票之差败北。在花了一周时间破坏特恩布尔政府稳定后,达顿为他人作了嫁衣——最终在党首改选中胜出的是前财政部长莫里森。“二流政客掌控的国家” 莫里森被视作自由党内自由派与保守派间的的折衷选择。立场保守而强硬的达顿不为党内开明派所接受,而新总理莫里森虽然属于保守派,但较为温和。他自2007年进入议会,经历过11年来走马灯式的总理更换。
批评者常提及他担任移民及边境管制部部长期间出动海军拦截偷渡船只及对难民的强硬态度说明其保守之处,而他在担任财长期间宣布禁止中国企业华为和中兴通讯进入澳大利亚5 G网络,似与今年以来特恩布尔持续对华释放积极信号背道而驰。不过,莫里森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呼吁澳洲应与中国建立更紧密的经贸关系。
华东师范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主任陈弘认为,莫里森政府的政策不会发生大的调整,主要目标是保证稳定过渡,在大选前为自由党积累人气。对于中国,莫里森将持续释放务实信号。
但不论如何,执政党联盟的地位已经因内斗而被撼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政治科学教授迈克·阿利斯特认为,不论议会大选是提前到下月举行,抑或到明年5月才进行,“自由党保住执政地位的可能性都非常有限”。
据澳媒Fairfax Media最近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工党的支持率已达55 %,高出自由党10个百分点。在众议院的150个议席中,执政联盟仅掌握76席,比在野党仅多出一席的微弱优势。
经过11年的“内斗”,工党和自由党两大政党自身实力都遭到削弱,选民流向其他细小党派或独立候选人。对于总理的频繁更迭,澳大利亚的选民也感到疲惫。《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4月刊登的民调显示,62%的调查对象希望特恩布尔留任总理。而莫里森,对于多数澳大利亚人来说,可能只是个陌生的名字——今年3至4月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当时只有54%受访的澳洲人知道莫里森是谁。
经历过四任总理领导的前澳洲驻以色列大使夏尔马认为,总理的频繁更迭显示了澳洲的政治体制的“架构缺陷”——与其他国家相比,由于法律规定最少每三年举行一次大选,澳大利亚国家领导人的任期更短。
澳洲学者霍宁曾批评,澳大利亚“由一些二等政客掌控”。正如BBC所分析的那样,短任期让政治家过于关注短期政策,让自己能在下次选举胜出,而非专注于制定对国家有益的长远政策;新任总理常常推翻前任推行的政策,或是为了支持率而频繁改动政策。
2018年8月22日,澳大利亚现总理莫里森和前总理特恩布尔在参加一场新闻发布会时,举止亲密(IC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