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丽也爱媒体。闲读红楼,注解人生。宝玉也深知,以袭人务实得像大地一样的性格,是很难理解他和黛玉之间又文艺、又深情、又千回百转的感情的。
《红楼梦》里,相貌俏丽、口齿伶俐、颇有才干的小红,在怡红院里很不得志,被晴雯、碧痕、秋纹等怡红院众丫鬟百般戒备,警惕地将她挡在每一道和宝玉接触的界限外。
小红甚至只因为给宝玉倒了一碗茶,便被秋纹、碧痕“兜脸啐了一口”,还被大骂了一通。此后,不仅小红灰了心,抑郁成病,连宝玉都不敢轻易去招惹小红了。“宝玉昨儿见了他(小红),也就留心,想着指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多心,二则又不知他是怎么个情性,故而纳闷。”这段话里透露出好几个信息:第一,宝玉已经注意到小红这个人的存在,且颇有好感;第二,对是否要亲近、重用小红这件事,他畏惧于袭人、晴雯等人的感受;第三,他并不了解小红,怕万一冒怡红院之大不韪重用了小红,却发现其徒有其表。
作为怡红院的顶头上司,宝玉却慑于丫鬟们潜在的威力,不能用也不敢用,不能接触也不敢接触一个职场新秀。他明知对小红来说这很不公平,但他不敢为了一个还谈不上了解的新人,去打破已经形成的权力格局。对小红的集体打压事件里,晴雯和秋纹等人是主力,袭人几乎没什么作为,但宝玉最担心的,还是怕“袭人等多心”,在其他事情上也可以看出,怡红院里,宝玉最怕的人,其实是看似温柔和平、体贴忠诚的袭人,而不是伶牙俐齿、性格火爆的晴雯。
晴雯惹急了宝玉,他能痛下狠心赶她走。比如著名的“晴雯撕扇”一节,其实远不像表面那么风光旖旎。在气头上的宝玉不过是和晴雯争吵了几句,就气得“浑身乱战”,要回王夫人,打发晴雯出去。后来还是袭人带着麝月等人,跪了一屋子,才算把事情压下来,否则都不用等到后面王夫人发威,晴雯已含恨离开怡红院。
宝玉挨打后,想送旧手帕给黛玉表明心迹,要支开袭人,让晴雯送去。宝玉为什么要支开袭人?多半是他预料袭人必然会规劝他、阻止他。袭人在怡红院以忠诚、细心、妥贴著称,宝玉任性胡闹的名声在外,又身体娇弱,个性敏感,做事常常出人意表,两相对比,袭人的意见更具分量,更占据道德制高点。宝玉也深知,以袭人务实得像大地一样的性格,是很难理解他和黛玉之间又文艺、又深情、又千回百转的感情的,他怕袭人以任何看似合理又无可辩驳的理由阻止。
袭人能在情感上辖制宝玉,还因为她知道他的软肋,相处日久,袭人深知宝玉“喜聚不喜散”、平生所愿不过是被她们这些女孩子所围绕,长久厮守,所以她每次用来劝服宝玉的武器都是“她要走”。百试不爽,宝玉每次都会言听计从。清代的红评家涂瀛曾做《袭人赞》有云:“以近人情者制人,人忘其制;以近人情者谗人,人忘其谗。”——“近人情”也可以是一种无形的武器、一种高明的手段。
作家王蒙说:在上下级的关系里,讨好和顺从是双向的,拂逆与对立同样是双向的。无自我、无条件的服务、伺候、效忠、服从,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越是百依百顺,越是着眼于自己的所得。佞臣,归根结底是佞自己。
我一向不赞成把袭人简单黑化、阴谋论的说法,对宝玉来说,袭人是仅次于黛玉的最重要的女人,在情感上,他对袭人的依恋超过了对宝钗和湘云。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宝玉和袭人作为职场中的上下级关系,也有很多可研究和玩味之处,值得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