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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历史题材电视剧的情怀消费

作者:苏芊芊
近年来,国内历史题材电视剧创作再次引人注目,如《武媚娘传奇》《芈月传》《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大军师司马懿之虎啸龙吟》《那年花开月正圆》等。此类电视剧多采取“华丽视觉+基本史实+情怀消费”的创作策略,情怀主义成为其中的标配,情怀是制片方着力打造的符合受众期待的消费符码,承载了创作者在艺术表达之外的商业诉求。在一定意义上说,一个时期以来历史剧创作中对于情怀创作的强化,既是对日益强大的消费逻辑的批判性反拨,也是对受众在现实中渴望的情怀的一种心理代偿。但必须警惕本应反消费的情怀在此类历史剧中同样可能演变为苍白的商品符号被过度消费,导致与创作的初衷背道而驰。

一、国产历史题材电视剧的情怀书写

《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大军师司马懿之虎啸龙吟》《芈月传》和《武媚娘传奇》等情怀类国产历史剧有着区别于《汉武大帝》《大明王朝1566》等正史剧的较为明显的特点:其一,剧中角色都由一线当红明星出演,辅之以华丽服饰、考究布景及或明艳或清雅的滤镜效果,倾力打造时尚品质与视觉美感;其二,重大事件符合史实,事件细节始末被制片方按需“戏说”演绎;其三,主要角色最初皆性格纯良、避世无争,由于偶然契机获得各自剧中最重要角色的赏识,进而被情敌和政敌施以一系列致命性迫害行为,致使其性格特征逐渐强大甚至“黑化”,最终对塑造其性格的环境产生了激烈反扑;其四,“情怀”特征强烈,剧中主要角色或清风朗月或率真执着,纵使人物性格最后转向权谋强权依然在私人感情或友情方面葆有赤子之心。

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克罗齐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揭示历史书写就是当下与历史之间的对话。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提出“大多数历史都是猜测,其余的则是偏见”观点,冲击着历史的客观性,强化了历史研究中的主观性。一些历史剧创作受到这样的历史观影响。作为以收视率为前提的历史类电视剧,结合当下的社会情况和受众期待对历史做出情怀性改编与戏说,就变得似乎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上述类型的国产历史题材电视剧中充斥着大量的情怀主义:关于爱情,此类电视剧着力传达出忠贞的、激烈的以及竭力保持专一的现代情怀—司马懿对张春华的感情是平淡日常中的专情陪伴,秦王对芈月的感情是对其才学胆识的欣赏,更是成熟男性对挚爱发自心底的体贴呵护,武媚娘对唐太宗的感情是崇拜,是高调的辅佐,更是触及灵魂的吸引;关于友情,司马懿与候吉是主仆,更是一生的挚友。司马懿与诸葛亮是战场上的敌人,更是惺惺相惜、遥相感应的知己。黄歇对芈月的情感是少时的两小无猜和无望后的一生守候。武媚娘对徐慧、对高阳公主的友情是赤忱相待后遭背叛的由衷叹息;关于理想、关于胸怀,曹操与曹丕对汉室的挟持与颠覆实出于结束战乱解救苍生黎民。芈月对义渠王的诱杀是基于对秦国长远利益的保护,也是对已故秦王的承诺。出于为国革除弊政的考虑,武则天扶植了寒门势力,含泪打压了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士族门阀……

太多的情怀书写呈现于当下的历史题材电视剧中,使受众一面沉浸于剧情塑造的良善理想情怀,一面不禁感慨世事艰辛,甚至私下设想“倘若没有对手的致命性迫害的话,角色该会一直美好下去吧”?但沿着剧情的情怀导向深入思考下去,剧中所涉及的重大历史事件竟然都是人物陷入两难境地时所做出的偶然性抉择的结果。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必然性在剧中被悄然消解。

二、消费语境下情怀的符码价值

在消费社会语境下,文化生产在遵从艺术规律同时必须遵从商业法则,任何大众文化产品都必须尊重受众。受众对于文化产品的需求和期待成为影响文化产品调性的因素之一。伴随世纪之交互联网在我国的逐渐普及,国内观众不再满足于传统模式下单一的节目输出与被动观看的传播关系—“观众消费电视文化产品,目的是获得意义和快感。当目的达不到时,消费者就会提意见,甚至严厉批评。电视节目就会被停播,电视栏目就会改版”。①面对受众快感需求,大量满足受众心理的真人选秀综艺节目和宫斗类、谍战类电视剧在新世纪初的十年间不断涌现。伴随都市经济的迅猛发展和人们为寻求更好的生活质量而产生的现实压力,“诗意”“理想”“自由”等情怀性词汇开始在新媒体传播平台上病毒式扩散,并赢得了都市受众的认同。传统的电视媒体也适应时代需求大量推出打着文化牌、情感牌的节目、栏目。在上述新型历史电视剧中,制片方充分把握住了当下电视剧受众的消费心理,将剧中的各式“情怀”打造成符合受众期待的消费符码。

首先,剧中的情怀是对于消费经济和速食文化的批判性符码,契合了历史剧中坚受众对于经典文化主流地位期待。自媒体时代,越来越多的节目以吸引粉丝为前提,以猎奇式、快餐式等面孔呈现,但却缺乏深入的价值空间与内涵。对于此类节目,在其推广初期受众大多愿意接受,但久而久之则会觉得其食之无味而产生厌倦心理。情怀类历史剧中的经典特质恰恰契合了受众对于文化内涵的需求,唤起了他们暂时断裂的文化记忆,帮助他们找寻回内心平静时的文化体验。

其次,历史剧中的情怀是弥补受众现实缺失的代偿符码,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受众现实生活中的精神与理想缺失。“青年的事业发展‘完成不足’和生活要求‘实现不足’是永恒的主题”,②点明了当下都市人在物质生活的重压下,很难顾全精神生活更无从谈及实现理想的现实状况。在这种现实境况下,情怀类历史剧从受众心理的角度对历史人物进行了改造,使之具备当下受众所期待的完美品质—执着于理想,忠贞于爱情,忠诚于友情,才华突出而又能力强大。这类至善至美的人物形象显然是大多数平凡受众理想的人设形象,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却绝无可能全部实现。因此此类情怀性人物承载了弥补受众现实缺失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受众的人生救赎。

最后,剧中的情怀成为道德符码、文化符码以及品味符码,彰显了其受众的审美趣味。法国当代后现代文化理论家让·布西亚德认为,在后现代消费语境下,商品尤其是文化商品的价值已不仅仅局限于其使用价值,其核心价值已经被符码化,即其作为消费符号具有彰显消费者社会地位和审美品味的意义。历史剧中的情怀一方面弥补了观众的现实精神缺失,另一方面也使受众自我认同于剧中人物呈现的知识文化深度、格局胸怀广度以及艺术欣赏素养,并将自己与猎奇式、速食式节目的一类观众区别开来。

三、历史剧的当下—从反消费到过度消费

作为消费语境下具有文化符码价值的传播形态,历史剧中融入当下受众的情怀期待本来无可厚非。虽然“诗意”“远方”“理想”和“深情”等关乎情怀的状态高洁清雅,远离世俗喧嚣,但这些情怀与人间烟火和商业消费也并无必然冲突。追逐利益是商人和商业语境的本质,但这并不能抹杀商人在商业语境下也能讲情怀的权利和现实。

然而当下情怀类历史剧的突出问题是,打着情怀的名义“将历史打扮成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却并没有为这位姑娘塑造出多元的,能充分展现历史的丰富性和契合当下时代多样性的立体丰满形象。在当下受众期待的诸多情怀特质中,不同历史剧的制片方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纯良”“专情”“无争”“胸怀”与“理想”。因为这些情怀特质最能引起当下受众共情,也最具有消费符码价值。在这种情势下,剧情的推进必须要依赖如下千篇一律的矛盾冲突:纯良遭遇迫害,专情难得始终,在对手的不断迫害与自身兼济天下的胸怀推动下,初时无争的角色性格最终演变为强权的大争。进而使绝大多数情怀类历史剧的情节也难免陷入宫斗、权谋与情感竞争的窠臼。可以说制片商打着情怀的旗号讲历史,却在所谓情怀诚意中抽离掉最具历史价值和历史启悟的历史精神。

消费语境以其强有力的渗透能力,将回忆、理想等本应该纯粹的事物同质为功利性的消费符码。当电视文本被置于消费语境下,迎合受众需求创造商业价值而对历史素材进行改造,就容易成为难以抑制的创作冲动,这种改造一方面追求华美的视觉效果,另一方面展现冲淡的人生境界。在许多情怀类历史电视剧中,“情怀的怀旧倾向变成对传统的消解,情怀的价值追求变成消费的符号化,情怀的智性诉求变成反智主义狂欢,这导致文化生产与消费过程中许多荒诞甚至怪诞的现象出现”③但是滤镜增强了视觉美感,却无法掩饰道具的粗鄙;情怀和理想成为虚构世界中解释重大历史事件缘由的唯一的真……本应反消费的情怀演变为苍白的商品符号,被过度使用和过度消费。受众在这样的电视文本中感受到了直接的情感宣泄,却很难领悟到不断与当下进行对话的历史本该具备的人文内涵。

四、结语

讲述历史绝不是历史题材电视剧的唯一目的。在追逐商业利益的同时,契合当下精神、引领受众审美也应是其作为文化传播手段的责任之一。如何在电视文本中达到社会责任、审美价值和商业性的平衡统一,应该是当下历史剧创作中必须回答和解决的核心问题。历史剧创作者们应该积极与当下现实进行对话,努力挖掘不同维度的人性表现,进而从不同视角叙述和反思历史,完成充满诚意的,具有真实情怀的历史讲述。

基金项目:本论文系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重点资助项目“视像化时代传统文学文本的‘误读’二重性问题研究”的系列化成果(项目编号2016[512])

注释:

①许建华:消费文化语境下电视文化消费的独特性,《电视研究》,2007年第9期。

②张颐武:困惑是每一代年轻人的共同考验,《中关村》,2013年8月。

③黄仲山:防止过度消费“文化情怀”,《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3月3日。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责编: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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