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神秘的城池
在沧州,城市化飞速发展,充满现代气息的城镇越来越多,而与之相对的古老城池却是愈来愈少,显得弥足珍贵。尚可追溯存留些许原貌的古城遗址也就南皮古皮城、沧县旧州城、黄骅郛堤城和旧城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了,好在武垣城也在此列。
武垣城遗址现隶属于沧州最西的肃宁县城东南偏北方向7.8千米处,曾是燕南赵北大地上的战略要隘,汉武帝偶遇钩弋夫人的传奇故事就发生于此。在朋友的陪同下从市区出发,一路逶迤西行,经河间,进入肃宁地界,在以香肠闻名的窝北镇继续西行至荆轲村,隐隐可见突兀的城池。沿着乡间土路到达雪村的地盘上,在其西二里处的地方便是那座古老而神秘的城池——武垣城了。
武垣古城处在广袤的平原上,四周无山可守,无河可据,惟有高墙可筑。站在一截被蚕食的、沦为大土墩但仍不失高耸的城墙上极目远望,我深深地被眼前景象所震撼:一座呈方形的城池静谧地矗立着,孤傲、沉寂,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厚重历史感。
众所周知,古代的城池出于防御的需要大都设计成“回”字的方形城,武垣城也不例外。据同行的肃宁县文保所所长梁纪想说,整个城垣用土方版筑夯实而成,城深池阔,由牙城和外郭组成。牙城也叫内城、子城,外郭就是外城,或称大城。《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武垣城,肃宁“旧城周十六里,内有子城,周三里”。外城四墙等边距均长约1750米,内城位于大城中心地带,亦为方形,每面墙为500米。内外土城墙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只有大城西、北两墙尚好。北城墙现存墙长1400余米,高7.4米,宽10米;西城墙现存970米,最高处6米。东、南两面城墙破坏的较重,东城墙只有400余米的高梁可攀;南城墙只留有城基,城基略高于地面,旧貌依稀可寻。内城则破坏殆尽,仅有西墙一段160米,北墙一段长100米、宽4米、高2.9米,南墙、东墙则地上已无迹可寻。
无疑,历史上的武垣城是雄伟、阔大的,正是因了城垣的坚固、宽厚,方能见证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鼓角争鸣,亦不负“凌云锁钥”的气势,成就一方军镇的英名。其实武垣城这个名字本身便是一种守护的象征。垣者,墙也,引申为城。有着高大垛墙为筋骨的城堡意味着金汤永固,这不仅是人们理想的祈愿,也是城居者现实的需要。
沐浴大汉威武气象
走在城内,到处是田连阡陌,建筑遗迹已经很难寻觅踪影。由于武垣城荒废时间久远,人们开城为地,再加上早先文物保护意识淡薄、古今之人的收藏热等因素导致地表偶有些废弃的残砖断瓦外,其他遗物则几乎踪迹不显,明不可察。
据介绍,武垣城的历史文化遗存曾经是丰富而光彩照人的,充满了肃宁人为之骄傲的人文底色。清乾隆年间出版的《肃宁县志》对于武垣城的这段历史遗存亦曾略有记述:“去县东南十余里,旧址尚存,城内瓦砾遍地,时得有字砖皆为汉年号。”道光年间肃宁明经苗仙露在武垣故城曾经得过“君子”砖,清同光年刑部郎中刘子重所得“日华、君子”二砖,近代名流李浚之、鲁迅辗转得到的君子砖,皆出于此。建国后,文物部门对武垣城进行过多次普查并在近年又开展了大规模考古发掘,在城内外发现的有古井、古墓、古建筑遗存等,采集出土了大量文物,如秦砖汉瓦、青铜箭簇、泥质灰陶瓶,还有唐代的瓷壶、铜钱等器物也曾有发现,尤让人称道的是于1975年考古工作者征集到汉代鎏金嵌蚌龟镇一对,工艺精湛,玲珑可爱,十分难得。2013年武垣城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出土的许多精美的文物也被陈列于博物馆供人们参观。
武垣城的人文厚重而内敛。残破的燧墩,锈蚀的钱币,斑驳的武器,精致的陶瓷与青铜器,这些时光积淀下的古物,尽管在历史繁华落尽之后曾经卑微、寂寞地隐于城池的角落,但却道尽了武垣城的人间烟火,寄存了旧时的风月。它们是历史溯源的物证,更是武垣尚未遗失的不朽年轮。
是的,武垣城,一座历史铸就的城池。是历史选择了武垣城,让它在上苍的青睐下伴着时局的风云际会而载入史册。
春秋战国之际历史进入了大动荡、大变革时期,王室衰微,诸侯崛起,争霸兼并战争不断。在战国初期,位于燕南赵北之地的今肃宁一带也不能逃脱兵家相争的宿命。出于战略上的考量和军事防御的需要,燕国于公元前350年在此设邑,根据古代设邑所即有城的常识,武垣城池肇始,从此方寸之地几多兴衰更迭。秦置县,汉承秦制,西汉继续沿置,先隶属于幽州刺史部涿郡,后行政变更从属于河间国,新朝王莽时期也曾一度被改为垣翰亭,而县驻地一直延续到东汉建安十一年(206年)。当时曹操北征乌桓,因运输军需开凿平虏渠而将武垣县治所移至东武垣(即今天的河间城南12.5千米处,原武垣故城人称武垣)。后唐朝末年又曾被封邑,有“唐国”之谓,所以武垣城有大量唐代物件的出土就不足为奇了。
“武垣”之名最早出现是在《史记》的“赵世家”,其中有“秦围邯郸,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返燕地”的记述,此时为赵孝成王七年(前259年)。两千多年的的漫长历史中,无数的统治者主宰着这里,但细细览之繁荣不过汉。汉代的武垣城曾经盛极一时,沐浴着大汉威武的气象,它曾恭迎过汉武大帝的銮驾,守护过钩弋夫人的成长,目睹过汉光武帝刘秀创基业时在此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的名号与王朗的争夺战。它也接纳过河间国的文风教化,容忍过“袁绍、公孙瓒角逐于前,曹操踵其后”的桀骜拼杀。它亦曾是一座贸易繁荣的城市,士兵站在高大的角楼上翘望着远处卷起的尘埃,车辚辚,人如织,一支支满载着东方沧海之滨盐巴和西部丰饶物产的商队缓缓行来,聚集在城下的“市”,武垣城从此开启一天的兴旺。
钩弋夫人与奶奶庙
文字是记录的符号,每一段历史都有它在历史时空传承下的描摹。过往的痕迹在撰述中幻化成传奇,里面有史实也有故事,熠熠生辉又云淡风轻。武垣纷繁的历史不知道有多少旧事、豪杰值得用文字书写,但钩弋夫人却是武垣城这部浩繁书卷中的浓墨重彩,需用心一笔一划染写这世间的传奇。
钩弋夫人(? -前8 8年)赵婕妤,昭帝母也,西汉河间国武垣县人。汉武帝巡狩河间时,“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钩弋夫人的荣耀可谓达到了极致。但世间事往往变幻无常,后刘弗陵被立为太子,没有按惯例母以子贵,反而因“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而招来杀身之祸,一代奇女子因此香消玉殒。这是一个充满传奇又凄美的故事,千百年来在武垣城百姓的口传中鲜活起来并家喻户晓。
据说,钩弋夫人死于农历四月十八,家乡人们为纪念她,每年农历四月十八都到钩弋夫人庙祭奠。久而久之,对钩弋夫人的祭奠活动慢慢与百姓的生活挂钩,世俗化演变成庙会并延续至今。钩弋夫人庙原在内城的东南一隅,当地人也称之奶奶庙。据一位在田里干活的于姓老农讲,从前大庙香火很是旺盛,四乡八邻尤其是女人们都上这儿来祈福,时有灵验。在庙会这一天人们还要包粽子吃,于姓老乡说:“别处都是五月端午吃粽子,是为纪念屈原,我们这吃是为供奉钩弋奶奶,是求得她保佑,能像她那样生个金贵的娃子,不但能传宗接代,还能光宗耀祖。”生前手握玉钩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赵氏死后却成了家乡人的守护神,这不能不说是当地人对她一种另类的歌颂与赞美,折射出伦理价值取向的装饰色彩。
钩弋夫人庙惜在民国时毁于土匪之手。现遗址为长方形土台,南北长约50米,东西宽约35米,高约4米,残砖断瓦夹杂其上。化为黄土的废墟布满了岁月的创伤,透露着逝去的悲悒与历史的苍凉。尽管钩弋夫人庙已不复存在,但仍挡不住世人前来凭吊的虔诚,毕竟这里曾供奉着一位万古流芳的倾城女子,神圣、传奇。简而言之,钩弋夫人庙对于当地乡民不仅意味着古迹景观、乡邦骄傲,更是信仰归宿,是可以求得心灵寄托的地方。它在,心就安,哪怕空留余痕。
衔着钩弋夫人神圣庄严的虚无之美和无边的庇护之力,人们的生活过得不急不缓,风轻云淡。
城旁有个荆轲村
武垣城的四周分散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村落,如东边的荆轲、雪村,如南边的垣城南,还有西南角上的百道口,北边略远些还有北于村。这里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辟城为地,耕耘成壤,种上五谷杂粮,莳上菜蔬,收获的是醇美的农家饭。食足,尚需住。早先的百姓便就近取材,挖土城墙,捡拾砖瓦,垫宅基盖房屋,砌圈垒舍,安居乐业。古城不仅在物质上给予了生民实实在在的无私供养,更是在精神上承载着百姓灵魂信仰的寄托,城兴,守护;城废,恤顾。这佛陀般的慈悲在风雨苍茫、流云飞渡间生生不息。
随着年深日久,百姓对古城的感激渐渐变为了敬畏,并赋予了它传奇的神性。朋友沈国安讲述了一个和古城有关的传说:“无论是城东还是城西,城南还是城北,姑娘出嫁时都要绕城而行,宁可绕远,也不抄近,决不能穿城而过。很早以前,有位城西的姑娘嫁到城东去,为抄近路穿城而过,结果新娘下轿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弄得新郎官一家不知所措。新郎官虽说娶了两个媳妇,但终归是一块心病,不久就抑郁而终。多少年过去了,娶亲不穿城而过的习俗至今还延续着。”这在今人看来荒谬、怪诞的传说虽然纯粹是世人茶余饭后自得其乐的谈资,但却也是百姓对古城爱护的另一种方式:古城守护着百姓,百姓爱护着古城,互相依存,和谐相伴千年。
说到古城周边的百姓就不能不提荆轲村的故事。荆轲村是东向探访武垣城必经的村子,南与新村(原名冢上)相邻,西北则靠近武垣古城。荆轲村,顾名思义为纪念那位刺秦而亡的大英雄荆轲而命名的,前来寻踪武垣城的人大都会前来村子拜访一番,只为仰慕大侠客的威名。但因时间太过久远,村上除了大墓冢以外已无与荆轲直接关联的历史遗物,只有荆轲之名如同他风清月白的风骨精魂在守护着一方百姓。
荆轲村,其实单从村貌与村史来看,除却荆轲之名外村庄朴实无华,本同华北平原上的千万个村庄一样籍籍无名,但自从中央电视台《我从汉朝来》纪录片节目组一次采风拍摄却让这里声名鹊起、蜚声四海。当我们的车由东往西行驶在通往村子的乡间土路上时,远远的就瞧见一家房子的一面大墙上张贴着巨大的宣传崂山啤酒的广告,青蓝色背景之上的“荆轲商店”四个大字特别的醒目,不了解村名的还以为乡间俗子乱起,给人一种穿越历史的恶作剧感。村街上的人不是特别多,甚至有些空疏,步行一段方看见一位老人,正拿铁锹平整无围墙的院子,赶紧走过去了解村子情况。老大爷姓穆,他说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所以村子里才看着有些空。他听说我们是前来对乡土文化搞调查的,很是热心的要给我们当向导,陪我们去找寻历史的踪影。
村子的建筑称不上阔气但也不算简陋,房子都是砖房,老点的是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盖起来的,红色的砖未被粉刷完全裸露在外略显陈旧,新房子则都被水泥刷漆遮盖,看着也气派。出于农忙晾晒的需要,特别是方便秋后存放玉米棒子,房顶都是一色的平顶,而不像有的农村为了防水盖的是尖顶瓦房。村子规模不大,村民以穆姓为主杂以王姓、李姓等。老人告诉我们,村子里现在一百一十来户人家,不到五百口人,原来以种地为生,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主要的壮劳力都外出打工挣钱了,只有农忙或过年才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说起荆轲,老人说,从记事起就听老辈子人说他们可能是荆轲的后代,这个村就建在荆轲墓地之上,荆轲的族人为逃避追杀隐姓埋名于此,为更好地活下来他们统一改姓穆,并开荒种田在此生根发芽繁衍起来。
荆轲,卫国人,胆识过人,生性洒脱不羁,又义薄云天,好读书与击剑,善游侠,称得上江湖之中“千里驹”。惜乎那是一个大动荡的年代,历史的风云波诡云谲,个人的命运随时可能被兼并战争的尘沙所淹没。当历史纷争的大幕缓缓拉开之时,纵有舞台可登,但群雄也只不过是其中的过客,因为它的主角荣光只属于一个叫嬴政的人。对手如此强势,荆轲却临危受命,这注定是历史的宿命。
说到荆轲和荆轲村的联系,清朝最后一个状元、肃宁刘春霖曾撰语:“地嬗古遗风,毛公设帐,董相传经。荆轲故里,武垣城。儒文侠武,燕赵遗风。”将荆轲视为肃宁人的骄傲。文中的“荆轲”故里指的就是荆轲村。荆轲是肃宁人吗?当然不是,《史记》中有明确记载,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这个毋庸置疑,毫无争议。那刘春霖为何有此一说,是不是他才疏学浅之故?显然讲不通。概因刘状元此说主要是寄托着他美化乡里,赞美家乡之情,更何况肃宁确有荆轲村。
既然荆轲村不是荆轲故里,那穆氏族人是不是荆轲后人呢?地方志记录,荆轲村建于明永乐年间,由山西洪洞县移民迁此立村,因村坐落在荆轲墓附近,故命村名荆轲。可见迁来的穆氏移民为烘托、仰慕英雄才有了托化后世子孙之说。
荆轲墓不独肃宁有,但这里是全国唯一的仅以荆轲二字命名不添加任何词缀的村庄。
李白在《忆秦娥》中感慨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悠悠千年物是人非,荆轲也好、钩弋夫人也罢都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就连武垣城遗址本身都在日渐久远的历史传承中充满了几多离奇。好在岁月不居,春秋作序,被苍老故事所浸渍的城墙穿越千年的风雨在荒凉的原野虔诚地坚守着历史、守望着岁月。它们斑驳的身影透着厚重的人文温情,让历史的找寻者在真切触摸时空演绎下的铮铮风骨的同时又禁不住于古道瘦马的情境中唏嘘感叹历史的豪情与悲壮,沉浸其中欲罢不能。
黄昏,残阳正浓。武垣这座被岁月遗忘的城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颇显得壮观、雄浑,耀人眼目。牧羊人赶着成群的羊儿从城墙下走过,一如历史深处走来的千军万马等待着古城的检阅。古城、残阳、牧羊人、羊群,一地悠然,唯美得如一幅浓缩的历史画卷,安乐祥和。也许这正是武垣城的期盼。它犹如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热土,自始至终不改初衷。
TIPS
交通:沧州市区→S331→S382→梁村镇 → 荆轲村访古 →雪村武垣城。
美食:沧州火锅鸡、河间驴肉火烧、沧州羊肠汤、窝北香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