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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寻常的河流旅行家

作者:文·图/[美]霍林·克兰西·霍林 译/周莉
在远古曾是海洋的陆地

站在枯死松树枝头上的老鸦很熟悉这大片的北方林地,它已经在明尼苏达州北部的上空振翅翱翔了多年。每年春天它都会拍打着黑色的双翅北上——森林、湖泊和零散的农田依旧。可是,老鸦如此熟悉的这片地区在远古时期曾经历了多次变迁,每一次新的变迁都像沙滩上的海浪一样,抹去上一次变迁的痕迹……

老鸦毫不关心这些早已远去的事情。现在是冬天将尽的时候,这片地区在这段时间总是潮湿多雨,感到雨点落在喙上的老鸦粗哑地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从光秃秃的松树飞到了一棵蓬乱的云杉上。又下雨了!大颗的雨点泻入云杉间,打在了老鸦身上。老鸦晃动尾巴,将雨滴击打成闪着微光的薄雾。可那并没有用——空气本身满含着雨水!老鸦裹紧凌乱的黑袍,闭起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雨水倾盆而下,将树林打得透湿,从老松的松针间咝咝滤下的雨在地面上激起了白沫。整个北方林地成了湿透的海绵。老鸦湿淋淋的喙和尾巴上流淌下一股股水柱……

这片北方的陆地曾是远古的海洋。在火山的热量将岩石的晶体灼烧成花岗岩后,水来了。亿万颗雨滴将花岗岩的表面磨成沙土和黏土。这些土壤被海洋覆盖,沙土的海床逐渐被压成了砂岩,泥巴和黏土则成为了页岩。小型海洋动物的壳厚厚地积在海底,转化成了石灰岩。上百万年间,海水来回翻滚,复归的高热翻搅着岩石,雨水落下又渐渐干涸——直到极寒来临,那时雨水变成了不消融的雪。几个世纪的降雪被压挤成坚硬的冰层。随着重量与日俱增,冰川一寸寸地向外推去,犁过海底层积的岩石,压垮烧成花岗岩的高山。一座座冰的悬崖裹挟着无数吨的岩石,高高耸立。后来冰川融化,将大堆的巨石、碎砾、沙土留在了这片北方的土地上。渐渐地,绿色的植物在新生的湖泊边蔓生开来,全新的山丘上又长出了树林。而很久之后的现在,一棵云杉正托着一只湿淋淋的老鸦,在等待这最新的一场暴雨停歇……

老鸦不会说话,叫声却很丰富。它粗着嗓子叫的一声“哑?”或许是在问“是吗?”,而“啊啊!”则可能是“雨停了!”。老鸦在湿漉漉的树枝上小心地迈步,试了试自己潮湿的双翅。翅膀还能用!“哑!哑!哑!”老鸦十分欢喜地尖叫着扑入空中,振翅飞上枯松的树顶。阳光将云朵染成了金色,停落的老鸦仿佛是立在云朵上的黑色雕像。

老鸦下方的湿地和湖泊已经热闹起来。乌鸫鸟唱歌,野鸭子戏水,一条鲈鱼跃起后,涟漪对着一角沙地一圈圈地荡去。一条死去的大梭鱼被浪甩上了那一角沙地,尾巴仍垂在水中。老鸦“哑!”的一声欢叫,朝死鱼飞扑下去。它落地的那一刻,附近的莲叶被抬了起来,莲叶下露出一只爬行动物的吻部和两只冷漠的眼睛——这是一只乌龟。老鸦和乌龟隔着死鱼瞪视着对方。老鸦吃起死鱼来……

远远地,从湖泊的另一头传来了响亮的啼叫,一条条黑色的身影从空中盘旋而下,聚集在树林间。老鸦和那一群是老相识!它跃起身,兜着越来越大的圈子盘旋飞舞,用鸦语叫道:“嘿,伙计们!瞧!大伙都来吃呀!”可就在它叫喊的时候,乌龟朝前迅速地一伸嘴,一口咬住了梭鱼的尾巴,将鱼拖入水下,美美地享用起来。

这个季度晚一些的时候,乌鸦和乌龟各自筑起了巢穴。龟巢呈流线型,鸦巢却是凌乱的一堆。老鸦和伴侣将嫩枝梳拢在一起,卡扭在松树的枝杈上。鸦巢远离地面,巢中的六个鸟蛋或许看似很不安全,仿佛即将滚出用草铺的垫衬,摔成碎片,可它们并没有掉落。不知多少代的乌鸦都搭建着这种看似摇摇欲坠却十分安全的深巢——鸦族一如既往地在飞翔。

鸦巢是一个敞开的平台,龟巢则是一只被埋藏的碗。乌鸦的蛋需要母鸦持续的照顾,它得用满是羽毛的胸脯来供暖,用双翅来遮风,用完全舒展的身体来挡雨,才能顺利地孵化出小乌鸦来。

乌龟却只需在沙滩上掘一个坑,产下蛋,然后挖起沙土将蛋掩埋,就可以离开自顾自地找吃的去了。乌龟妈妈不会再返回,它与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相认。老鸦极爱吃乌龟蛋,它曾经试图将龟蛋翻找出来,但是乌龟把蛋埋藏得很隐秘,饥饿的老鸦始终没有找到。

三打龟蛋密密地挤在碗一般的龟巢中,模样很像一个个富有弹力的乒乓球。蛋壳的内部是人类称其为“蛋白”的神秘的银色物质。在这种银色物质中漂浮着一个金色的圆球——“蛋黄”。在金色圆球的内部,一颗柔软的种子跟悬浮在海中的水母一样,正在黑暗而静谧的球状海洋中等待生长。

太阳的热力穿透沙土,射进被埋藏的龟巢。热量从表层的龟蛋往下一层层地扩散,渗透到最底层,然后缓缓进入蛋壳,给壳内躲藏在黑暗中的柔软的种子温暖。得到热量的种子开始膨胀,奇特而神秘的生命充盈其中,直到把它从一颗“胖雨点”掰成两半。这两个“细胞”似乎很渴望同伴,它们也双双膨胀分裂,积聚起更多的细胞。这所有的毫无例外地进行着膨胀和分裂的细胞,就这样在神秘的海洋中繁殖生长着。

这些细胞并非毫无目的地分裂倍生,它们正在秘密的海洋中添加新的细胞链。由于细胞中的生命拥有记忆,记得世界早期设计好的模式,所以它们似乎肩负着特定的严密任务——这些细胞要在这片海洋中建立起特定的模式,而所有的细胞全都忙于遵从这一魔法般的神秘命令。

细胞像珠子一样串联起来,形成一条蠕虫——不过,并不是真正的蠕虫。更多的细胞积聚起来,构建起类似鱼的形状,可并不是真正的鱼。细胞又组成了青蛙的形状,但也不是真的青蛙。再后来构建的形状很像爬行动物——是的,这个生命是爬行动物,不过是一个特殊的种类。细胞们将自己展成一面盾牌,盖在一只龟上,这是一只鳄龟,一只雌性的鳄龟。这样,特定的模式便完成了。在这颗圆形龟蛋的内部宇宙中,不再有这盾牌形状以外的记忆,有的只是对可能的未来的一些隐秘的暗示……

一个充满力量的精致的生命靠蛋内的物质从虚无中诞生,液态的食物帮助这个生命成长,直到它挤满了黑暗的球状海洋。现在,这个紧紧蜷缩在壳中的生命已经无法再进一步长大了,必须有东西破裂,好让这个生命在更为广大的世界中继续成长……一只小乌龟,两个大男孩

龟蛋在碗一般的沙巢中鼓胀。一颗颗蛋此刻不再是家园,而是监狱,所有的囚犯都在用鼻子推顶,一点点地撞破狱墙。每一只小龟都在猛力地冲向自由!

白色的蛋壳向外裂开,有裂痕的潮湿壳壁被不停抓挠的脚爪撕扯开来。自由但虚弱的小龟们活像一枚枚会动的硬币,它们在沙巢的黑暗中撕扯着其他正在孵化的卵,踩踏着不认识的兄弟姐妹,争抢着向上爬。被埋藏的“宝藏”就这样活跃起来。胖乎乎、圆溜溜、笨手笨脚的“硬币”们一点点地往上挤,冲破沙土如水般涌出,用新生的无力的脚爪摇摇晃晃地下坡,朝水奔去。

老鸦栖在松树上瞭望的时候,通常会留意那一角沙地,可是最近它在协助养育令人烦恼的亲生子女。对大多数的鸟类部族来说,麻烦的产卵季节终于结束了,颤颤巍巍的雏鸟们学会了飞行,可以自立了,老鸟们这才有时间理理羽毛,让自己恢复体面。乌鸦们却几乎得不到休息,它们的孩子虽然已经长成了大个子,飞行起来也很有力,但还要持续跟随劳累的父母好几周。疲惫的老鸦此时相当焦躁。

它还没有跟邻居聊完,一只黑色羽毛的圆球便横着闯入了布景,撞得树叶纷纷掉落。老鸦不像乌龟,它的记忆力很好。唉,它认得自己的孩子!小乌鸦紧紧抓住老鸦蹲坐的枝条,慢慢靠到它的身边——小乌鸦就是一扇毛茸茸的阀门,一扇洞开的、尖声喊饿的阀门!烦恼的老鸦只好匆匆穿过铁杉树林去找吃的,要快!甲虫?可以——但是,哦,运送足够的甲虫得跑好多趟,没个完!下头那只青蛙——也许能撑上片刻——完了,青蛙跳走了……忽然,老鸦展开双翅,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它发现远处那角沙地上有许多移动的黑点!那么多软壳多肉的小乌龟,足够让张着大嘴的小乌鸦大吃一顿,填饱肚子,安静下来!

然而老鸦在刚要飞往沙地的那一刻便扑落在安全的枝条间。啊,可惜——它的孩子正饿得嘎嘎叫,而那边有可供全家享用的小乌龟,可是下头有一个高个子男孩拿着会发出隆隆声的可怕的棍子!

老鸦很愤怒,双眼冒火,它从一片树丛蹿到另一片树丛,在纠缠的树枝间踱着步子偷瞄。那个两条腿走起路来像鸟却是鸦类死敌的家伙不见了!现在行动安全吗?然而无论安不安全,沙地上的那些黑点正在消失!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滑进了湖里。再也按捺不住的老鸦猛飞向远处,又一个侧转折回沙地,飞扑向最后一只正要入水的小龟。匆忙中,它一头撞在边缘有水沫的湿沙中,只抄了一口水在鸟喙里!

但老鸦扑向的小龟是倒数第二只。龟巢最底层的那枚龟蛋虽与其他龟蛋同时孵化,但是蛋中的雌性小龟走了更长的路才出了巢,从一片片被抛下的蛋壳中奋力向上爬,使它疲惫不堪。在它刚从沙中爬出,正在阳光下眨眼的时候,老鸦发现了它。老鸦一跃而起,一个盘旋,俯冲而下。

一声枪响,丢了一根尾羽的老鸦急忙飞走了。又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像掠过水面的小石片一样从小龟身上削过,切下了它的左后腿——然而这个小家伙还几乎没有腿的概念。这突然的疼痛或许只是进入古怪的新世界所要经历的一部分。

小龟天生拥有一种被称为“本能”的知识锦囊,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这些过去上百万年间一代代乌龟传下来的规矩,已通过某种方式刻录在它的神经线路里。一旦信号传来,它便立刻照做。听从“破壳出去”这一无声的信号,它从壳中挣脱出来。

“攀爬上去”的冲动催促它爬出了沙巢。“到水中去”的命令使它的兄弟姐妹们匆匆急行,但在它这里被来福枪的子弹抹杀了。在经过空中旋转,“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后,似乎有一条新的信号在等待发出。“下潜!”信号命令道。小龟朝下方满是烂叶、腐木和莲花根茎的污泥划去。“挖!”小龟飞起了小小的前足。

这些出于原始的恐惧而对信号的仓促执行虽然是无意识的,但却十分必要。一条油光水滑的梭鱼正在懒洋洋地巡游,先前其他小龟悄然滑入湖中时,它没有听见,在这最后一只“扑通”一声落水后,它猛然转身,发动了攻击,随后却从空无一物的泥云中冲了出来。梭鱼气冲冲地扇动宽大的鱼鳃,排去鳃中的沙土和木屑。三打新生的小龟个个知晓“隐藏”的秘诀,它一只也没找到。

大梭鱼再也没有出现。几天后,那只失去了一条腿的小龟已经不再感到疼痛。一个印第安男孩发现它浮在莲叶下,便小心地揪住了它的尾巴。

“哈!”男孩笑道,“抓住你了,小家伙!精力还很充沛!哦——少了一条腿,壳上有一处擦伤!有人开枪射小鳄龟!他以为自己是厉害的猎手吗?不过等护林员抓到他在艾塔斯卡州立公园这里开枪的时候,他可就惨了!

“你知道吗,小龟,我的护林员朋友们可以解释很多事情。我在林子里看到各种神奇的事,可是好多我都不懂,比如你下龟板上的那个囊。我就问他们:‘为什么小乌龟鼓着一个包呢?’我的朋友们说:‘那是食物囊,是小龟们在蛋里时给它们提供营养的。等它们孵化出来,那就是干粮袋。’我哈哈大笑。‘干粮袋——在肚皮上?我的可背在背上!’他们说:‘是啊,可你要停下来扎营、生火、处理食材、烹煮,统统干完了才能吃,而小乌龟要是饿了,吃的直接就送上来了!囊中的储备够小龟维持几天,囊空了就脱落了。’

“我又问了有关呼吸的事。我说:‘乌龟没法跟鱼一样在水下呼吸,可是鳄龟却能在水底下待好几个小时。我摸了自己的肋骨、我家的狗和马的肋骨。肋骨一起一伏地给肺打气,所以我们才能呼吸。我找到过龟壳白色的残骨,发现上龟甲生有肋骨——但是跟龟甲长成了一体,就像屋顶底下的椽子。’护林员们说:‘没错,乌龟没法泵动肋骨!可它们的肩骨和臀骨依然是松动的,所以那些骨头能泵动它们巨大的肺,在水面上呼吸几次就够维持几个小时或者几天。不仅如此,它们整个冬天都能埋在泥里不呼吸。’

“可是你,小龟——你不会呼吸多久了!你会被其他家伙吃掉的!你只有三条小腿,游不快!来,待在这个旧罐头盒里,等我回来!”

男孩消失在灌木丛中,到一处废弃的印第安营地拿了一个破旧的浆果篮和一块垫子回来。他把一块岩石放在篮子里,让篮底沉在近岸的浅水里,篮口露出水面;又在篮底铺上了泥和枯叶;还折了一些莲叶,让它们浮在篮子里。然后,他让小龟滑入篮中,说道:“这是你私人的小湖,你觉得怎么样?我会用这张旧垫子当盖子——围紧篮口,再用睡莲挡住它,这下大鱼或者上头那只乌鸦就抓不到你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未完待续)节选自天天出版社出版的“大自然旅行家”系列之《不寻常的河流旅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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