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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作者:文冰马
〈诗人简介〉

冰马

当代诗人。合肥籍,生于湖北公安,现居上海。1991年毕业于湖北师范学院历史系,同济大学2017级创意写作MFA在读。著有诗集四部,诗歌时评文集《在诗歌沙龙中学习写作》。出版译著《乔治·巴塔耶文学读本I》(2018年1月),译作美国19世纪末代表性作家史蒂芬·克莱恩的长诗《黑色骑士及其他诗》、《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选译》、《乔治·巴塔耶文学读本II》待出版。

苹果

 三年后,我最先得到的是苹果:它同这春天的嫩草一样光洁但它缺嫩草讲故事的能力只有食欲。它说,美容吧它还说,填肚子吧

苹果说得那么直接、朴实春夜慢慢温暖起来嫩草和往年那样保持叙事姿态它年复一年讲述着那些时间和生死的故事而苹果只是说:亲,我只要你健康地活着

嫩草

我说的嫩草,是长在坟头上的那些“清明时节雨纷纷”,妈,你觉得暖和些没?她们一年一年,死了又活你要好好的,天灵盖还疼不?

宿醉

醉中我见到小桃红坐在大口玻璃杯对岸一眼酒池,波浪滔天

之后我醉卧至次日午后睡里迈出更多的桃红、春红、翠花搔首弄姿,抚爱发型和面容

侧转时,儿子已经拖起拉杆箱开门他没有叫醒我。“周末见!”我默读一次年轻人已习惯了他装睡的老汉儿

“真亦假来,假亦真”。我有半生沉醉关键是,我宁愿执迷于幻影也不愿睁眼瞧一下这真实的春天

年轻人自个出门去了他也不愿打扰上辈子的神伤旅程

缝隙

两只小乌龟死后浮上水面这才养了三个星期还没等春天彻底过去先后死去的另有三条黑珍珠

死神到底藏在水的哪个脏器鱼缸长不出水草氯气则隐进了水的缝隙——胸中块垒,幽闭着一个又一个乃至十万个,为什么,直到死亡在春末不慌不忙,弥散开去

木槿

做菜园篱笆的命枉然一生怒放紫嫣枉然,也是我一家之命从祖上到儿孙木槿兀自盛开兀自地艳绿,落地生根我们都有个公安话的小名:“插枝子”随便折根枝条,插土里插土里,无须灌溉日含雨露、阳光、阴翳、冰霜

且由他去连被忽略都不曾归我所有生死,亦即无生无死

我怎么到了这里?

嗯。让我思考片刻。

如今交通已经十分便捷,记得那年五月余笑忠在我家阳台上说他要坐人生第一趟回武汉的高铁

这是抵达的方法之一。还有别的选择:大巴,绿皮火车,之前的逆水轮船更早的可能还有驿站这些都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首先要的是:我怎么就到了这里?多出来的这一个字几乎花掉我二十年时间追溯源头,张生说他为了女朋友王晓菲那年16 岁,她至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说不出了总之,只能用“总之”迷糊过去。算了。

我可能再去哪里?

我们都是凡人,并不可能存在所谓传记内心的传说和秋天的草根一起枯萎、糜烂我第二个问题其实是:我们怎么能到了这里?今日秋雨如此暴烈,十字路口洪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让我再想想。

我竭尽二十年始终钉着同一颗钉子就在这里,一榔头一榔头地钉除了天气、季节,除了一条马路与另一条马路钉子差不多触到了棺材板

假如停止钉下去也许还能像这里的街区那样,拆旧,搬迁,建新再修个围墙

虚构

在严冬虚构一整个春天而炎夏时节我又要虚构出冬天的清冷

一个人昨天在黄兴公园虚构了一处加利福利亚海滩另一个虚构霞飞路那间十字路口的转角咖啡店

明天就是由传统虚构下来的“年”炭火,嗑瓜子,围炉守岁三支电蜡烛虚构这煤油灯盏开着汽车回到了虚构的故乡和童年

用菜市场买回来的腊肉、香肠及咸鱼干虚构吊在茅草屋檐下的一长串干辣椒、熏猪头、火腿、豆腐干

半杯白酒、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虚构父亲母亲的在场亡灵饭桌上,他妈和罗骢一边喝汤

一边虚构妹妹出生时他看见她鸡爪子似的小手,会是什么表情,等她稍长他会不会抱着她去晒太阳

当然,有人虚构谎话连篇必定就有人虚构忠诚比如泸州邮差豢养了七只纯种“腊肠”

秋天虚构了数不清的硕果,各种色泽鲜亮但是,当“白菜顶着大雪”山上的娃子们一路上渴了只能趴下身去喝几口坑洼的积水

每到节令,烧几张薄纸以虚构前世匮乏的孝心每当祭日,再虚构些花圈、挽联、果篮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垂头默哀

这两年我打心底里主张把自己虚构成渊博的人虚构得如此谦逊在微信里虚构一个勤奋的人一个尖锐的人仿佛猪圈里养着个大师牛卵子晃晃荡荡此刻,我写出这首诗也在虚构忏悔,嘲讽,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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