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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的村落应该像半浦村那样

作者:文 中国文联副主席/天津大学文学艺术研究院院长 冯骥才
半浦村在宁波江北,依江傍海,土沃草肥,人又勤快,是个古老的鱼米之乡,至今依然恬静地躺在这块土地上。由于历时久远,模样苍老了一些,但浙江的村子都很洁净。看上来像一个南方的老婆婆,满脸细细弯曲的皱纹,慈眉善目,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鬓发梳得整齐,仪态安然地坐在那里。

村子不算大,一千多人。但外出打工营生的人很少,十之八九还住在村子里,人气儿依然旺足,这在当今的村落不多见了。

一入村口就看见一溜儿几个牌子,上边写着这个村子的历史、遗存、族姓、物产、风习,明显带着几分挺自豪的神气。半浦虽然没列入国家级村落保护名录,只是个市级的古村落,但半浦人却把自己看得很重。由于它东达上海,北接慈城,通江接海,舟车往来,历史上的半浦比现在要大,也更重要,够得上一个乡镇。能想到这个小村子里曾经有一个藏书楼,还有过一个规模不小的“半浦小学”吗?现在半浦小学的建筑还在,一幢灰砖黛瓦、素雅又宽敞、带木廊子的两层楼房,带着民国时期的风情,叫人想起柔石《二月》电影里那座教学楼。但如今历史过去了,人去楼空,还没派上用场。中国的村庄很少有文字史,百年以上事物只要没有人再去念叨,往往就会失忆。失忆了就没用了——干脆扔了吗?

半浦人没这么做,他们紧紧抓住自己仅剩无多的历史遗存。他们知道只有这些残缺不整却实实在在的历史遗存可以见证他们的身份与来历。所以,他们将村中仅存的二十四座有价值的老建筑视作珍宝,比如:祠堂、庙宇、府第和几座经典性的江南民居。我跑到这些建筑里看看,有的已经修好,修得很精意,保持着原先的气质;有的还没有修,依然断壁残垣,却不去乱动,连昔时挂在门廊上挂食篮的木钩子,还原原本本吊在那里,历史留下的每个特殊的细节里不都包含着一个美妙的故事吗?

半浦人对自己村落的保护是小心翼翼的。历时久远的古村大多陈旧落寞,支离破败,半浦人的做法是分期分批地整理,先把精华修缮出来,再着手其他;即使精华也一座座地精修细做,不急不躁。因为他们把自己的村落遗存当做引以为荣的宝贝,不是当做向游人吆喝的景点,所以在这里看不到大拆大建的工地。走在村中,有一种家园般的亲和感,可以看到浙东村落独有的气质与生活。比方南方多雨,村中所有门窗的上方,都伸出一块薄薄的石板做檐,以遮雨水;由于空气的湿度大,被褥潮湿,白天拿到院外,沿墙搭在绳子上晾晒,晒干了,晚上盖在身上就会舒服。走在街上,从这些沿墙的、晒暖的、花花绿绿的被子前走过,会感到一种生活的柔软与温馨。在村口新建的文化礼堂里,我遇到几位中老年人正在自拉自唱,细一听是这里的家乡戏——越剧《情探·盟誓》;两位中年女子一青衣一小生,唱得投入;操琴的老弦拉得更是起劲。于是,一种古村的情味油然而生。当然,时代新事物也正在渐渐走进村中,比如现代的家庭设施、电子设备、交通工具等等;在刚刚修好的半浦小学的楼前我见到一位女士,她来自一个民间的公益文化机构,正和村里商议,要利用这座空置的教学楼开办慈孝文化教育。因为宁波慈城是江南驰名的慈孝文化之乡,历史资源很深厚。我问她:会有多少孩子到这个村子里来参加活动?她说五万,这数字相当惊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她说,他们面对的将是整个宁波地区的小学生,而且是纯义务的文化教育。他们想让新一代人能够继承中华民族这个优秀的传统,她希望我能在教育理念上和方式上给他们一些建议。

我听了很感动。心想,在半浦村这里所看到的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古村落吗——敬畏自身的历史与传统,不急不躁,量力而行,先把精华做好抓在手里,再步步为营地做下去。首先是环境洁净,有山有水。不仅有珍贵的遗存,还有鲜活的文化传承,更要有渐渐好起来的生活,有自己的特色与追求。这一切是从哪里来的,不是来自当地老百姓自己的“文化自觉”吗?如果老百姓明白了,自觉了,何愁保护与传承。那么我们的工作应当从哪里开始,做什么和怎么做,不是已经一目了然了吗?

一句话,到村子里去,唤起那里民众的文化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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