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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姐”忏悔录

作者:◎文/邴格格
“对不起小姐”不是一个动宾短语,是住在我对铺的女同学。就在刚刚我抬笔的时候,她从我手边飘过,跟我似乎发生了汗毛与汗毛之间的量子级摩擦,于是我便再次听到她一日三千遍的口头禅:“对不起,撞到你了。”

她到底有没有撞到我,我压根没感觉,这一说倒仿佛应该怪我没有计算好抬胳膊的时间。我叹了口气,看着她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最开始想到这个外号的是阿非,理由很直白:这姑娘开口十有八九先说“对不起”。进教室忘了给后边的人留门,吃饭比同伴慢了一点,东西不小心掉到地上,无数个场合在她看来都成了应当说抱歉的时机。阿非对此很无奈:“你整天都跟谁说对不起哪?我耳朵要磨出茧了。”

对不起小姐也是一脸的无辜:“说对不起也不行?”

阿非懊恼无比:“好歹换个词可以吧?”

“对不起,我以后改。”

阿非服了。

这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可事实就是如此。对不起小姐的人缘与其道歉次数成反比,用政治课代表的话:“‘对不起’在你这儿的汇率是千分之一。”

她没明白,一本正经询问我什么意思。我花了零点五秒反应,九点五秒措辞,最后坦诚相告:“他说你的道歉不值钱。”

“这什么意思?”对不起小姐头顶的怒气值指数上涨,“我注意一下文明用语反倒不对了,招谁惹谁了我?”

课代表冷笑一声:“你那不叫道歉,大姐,叫逼供——非逼我们说一句‘没关系’不可啊!比周扒皮还无理。”

“那不然呢?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还得记恨我一辈子?”

“那可说不定。你以后要是一直这么跟别人抬杠,全国人民都得记恨你一辈子。”

对不起小姐很烦躁。

就在昨晚回寝室后,对不起小姐气势汹汹一屁股坐到我床上来,眼睛红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憋屈,像是一开口就要唱“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怎么,你男神对别的小猫猫暗送秋波了?”对不起小姐的男神,是学校里一条长得像狼的灰狗。

“人际关系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她冷不防蹦出来一句,“我还是适合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你看啊,我是不小心把XX的水杯打翻了,但我道歉了啊,一整个下午我都在跟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可她一点儿都不消气。刚刚放学时我跟她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可你猜怎么着,她居然说我太傲慢!我哪里傲慢了,哎我……你什么表情啊?”

大概当时我也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

“没什么,我感觉你说得好像她应该给你道歉似的。”

“我可没说。”但傲娇二字在她微微偏过去的头上明晃晃地金光闪烁。

“我说,你也不能光对不起啊,起码给人家擦个桌子什么的。”

“我还没动手就有人帮忙擦了啊。再说,她生气是因为水洒在她的画上了……但我还能怎么办?我又不能给她重新画一幅。”

“唔。”对不起小姐的画功与那位学美术的倒霉姑娘相比,的确是惊天地、泣鬼神。

“所以说她为什么非得跟我过不去呢?”她仿佛抓到一根稻草,向我求助。

“很显然,”我看着她充满希望的脸色,“错在你。”

对不起小姐显然惊愕了一下,随后马上改口:“是是是,我知道,都怪我。”

“可你这话听起来,一点儿都不真心。”

“那你还要我怎么办哪?”她急得又要哭了。

“至少你真诚一点。”

“我还不够真诚?”

不,是一点儿都不真诚。我看着她急切的神色,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明明礼貌第一却还人缘极差的原因,也明白了所谓傲慢的含义。

我曾经在想,等下一次对不起小姐向自己道歉的时候,我一定立马说:“对,都怪你,你得赔偿我。”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想必就是刚刚那个反应,一脸的不敢相信。所以也就是说,她在说“对不起”的时候,也许并没有做好要负责任的准备。

一句“对不起”,听上去蛮君子风度,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它退化成了某种用以解围的工具,仿佛天大的罪过因为心怀歉意都能得到赦免,自己也就不必背负有愧于人的罪名。而说一句话又是那么轻而易举,满大街滥用的“对不起”,被稀释了十倍百倍,也就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而我们不会不明白,一味要求别人性价比超值的宽恕,等于让别人允许我们对一个烂摊子撒手不管,后果还是要由受害者自己承担,而我们不过是企图用一句廉价的对不起,逃避心头的不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何尝不算是一种自私和软弱呢。

这些话不敢向对不起小姐说,于是我又花了九点五秒措辞:“只是嘴上说说是不会赢取别人的好感的,得有所行动才行。”

不然,所有的对不起都像是目中无人,所有的委屈都像是故意挑衅。

“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明知自己有错,却什么补救的办法都没有,我也……”对不起小姐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擤鼻涕,哭得极其狼狈,室友进出都贴着墙边走,弄得我哭笑不得。“我明明什么事情都很小心,可是越小心,错得越多,而有些错误又实在无法弥补的。”

我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那篇论文,是对不起小姐让我帮忙转寄参加比赛的,现在却仍然躺在我的书桌里暗无天日,那时的我也向对不起小姐说了上百遍于事无补的“对不起”。

所以更多时候,让我们困扰的不是对不起,而是来不及。很多歉意无法偿还,如果总是揪住不放的话,总有一天会将我们压垮,于是我们才迫切地需要对方的原谅,让自己免于自责的苦刑。

我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不给对不起小姐留下余地,也就把自己逼入了绝境;如果想为自己开罪留有后路,就意味着同时也要准备好迎接诸如此类“没有代价的歉意”。

正想着,她竟然趴在我床上“呜呜”哭起来,像一无所有的小孩子。我想,即使对不起小姐有许多缺点,可或许她那句话是对的,人际关系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好啦,想点儿开心的事情,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啦。”我故意学起台湾腔,轻松地拍着她肩膀,“人活着不就是改错的过程嘛,要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死不犯错,干脆直接死掉好了啦!”

对不起小姐扬起脸,破涕为笑。美中不足的是,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床单上留下两摊亮晶晶的不明印迹。

“呃,”她看了看床单看了看我,“对不起……”

话音刚落,我俩对视着笑起来。

编后:“对不起”说多了显得敷衍又廉价,说的人不走心,听的人能接受?比起嘴上的歉意,被伤害到的人更愿意看到做错事的人尽力补救的行动力和之后避免再犯的自控力;说了“对不起”也不要奢求一定被原谅,毕竟有些错误是无法补救的;所有的“不原谅”都是为你长鸣的警钟:XXX,下次长点心吧。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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