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报·时尚

人人都有恋食癖

作者:编辑_ 简洁 文_若怀特 设计_Stephanie

在每一个摄取的时刻,跟往事千杯不醉

编辑_ 简洁 文_若怀特 设计_Stephanie

1.

23岁时,我无可自拔地爱上一种食物。

你可以在我任何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找到它,安静地缩在角落里。我轻轻拨开塑料纸,它乖巧地滚落在掌心,然后囫囵送进嘴里,像一个上瘾患者一样一粒接一粒地吃,凉彻心扉。

喝下一口冷水,喉咙仿佛镀了一层冰。

后来我无意中搜索到一个名为“恋食公馆”的论坛。在这个集中营里,我读到很多对食物钟爱上瘾的故事。原来这颗蓝色星球上面,每个人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秘密,依赖那些跳跃在味蕾上一触即发的快感。

2.

城市的夜晚像一列飞驰而过的地铁,人潮奔涌,灯光聚散,有着声色俱厉的张扬。“快走,不要错过了。”一次高中晚自习结束后,蔺阳对我说。

我被她拖着手,冲出校门,投向那片失真的夜,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和呼喊。跑过黑烟弥漫的化学工厂,飘过光怪陆离的大街,躲过熙攘缤纷的人流,才终止这场流窜的逃亡。她在巷尾那家狭小的炒货店买下一包热气腾腾的栗子,我们一起慢慢分着吃,生怕太快吃完了。

蔺阳是我的同班同学,因为昂贵的生活费支出被父母断了大部分的经济来源。而像我这样,与保送生名额失之交臂的人,同样会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原本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两个人,却经过这一役同等的失意,倒戈成惺惺相惜的伙伴。

她被全校通报批评的时候,我正在埋头解一道物理题,被怎么轮换使用公式搅得心烦意乱。广播的声音在那个浮躁的下午清晰刺耳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教导主任在里面激昂指点了一番,最终以鼓励大家拼命读书收尾。我迅速扭过头盯住蔺阳,夕阳如血,笼罩她无所谓晃动的肩膀。

风雨夜里她来告别,眼神里透露着少女才有的坚定,她披着明黄色雨衣离去的萧瑟背影,像把象牙塔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闯出去潇洒得头也不回。

刺青师,这个有些神秘的职业是蔺阳最初的选择。每一个刺青师整条手臂上都会有密密麻麻纹路,像是一种离群索居的身份象征。第一个客人来刺青的时候,吃定蔺阳不过是个小学徒,不安分地摸了她的手,蔺阳一下子没忍住,纹身刀剑走偏锋割伤了客人。字母S变成半个残缺的C,变成客人伤心的嚎叫,变成刺青店老板惊恐的愠怒,也变成蔺阳身后的一只猛兽,驱逐她开始一场亡命。

“这是我从店里走出来,吃到的第一口鲜热的食物。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缓过来了。”蔺阳如释重负,甜甜的糖炒栗子掰碎了,是诱人的金黄色,散发着滚烫芬芳的香气,手上黏糊糊的,白色的烟雾很快在空气里面散尽。“走吧,明天还是回学校奋斗。”最后一颗栗子被消灭以后,我们踱步回学校,翻过寂静无声的宿舍阳台。

关于这天晚上的记忆我和蔺阳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提起。直到高考之前,我们每个周末都会跨越街区,相互依偎着吃了好多袋温热的糖炒栗子,四两拨千斤的情谊都在里面。

你看,纵然青春起伏不断,险象迭生,成长也不过是回归平缓的过程。

3.

2012年,世界遭逢一场别开生面的经济危机。店铺关门,银行倒闭,教科书里的例子生动地出现在生活中,校园中活得风生水起的学生干部都像陈列在货架上的滞销商品,在人才市场兜兜转转了好久,以打包价售卖自己的时间。

这一年我刚进入公司的试用期,严重的时间金钱不对等。对着镜子将森然的白发一根根拔掉,又看着它们源源不断地长出来,却连说“不”的勇气也没有。主管有着都市白领的职业病,习惯性把一摞文件扔在我桌上,对我说:“How lucky you know?没有经验还能进来这么好的公司。”

主管把我的名字变成一句口头禅,你去打印下文件,你去帮我送个东西,你去接下客户吧,时间还早,你尽量早点赶回来。

那天是试用期的最后一日,会有一个分流仪式,每个人都要根据自己填写的分流方向进行演讲PK。公司到机场开车要两个小时,再赶回来,我无论如何都会错过这场分流会。想到主管不容置喙的语气,我只好下楼拦车。

晚高峰长长的车流中,我像是一枚孤独的岛屿,在随波逐流的马路上缓慢移动。时针跳动得飞快,看着分秒流逝的时间,明白希望渺茫,忍不住坐在后座叹气。司机大叔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为了显得气氛不这么尴尬,他把冷气开到最大,随手拿起一盒薄荷糖,姑娘你吃糖吗,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公司,分流会已经打烊,我抓住在场的工作人员,他说等消息吧。

在听到分流去优秀部门的名单里没有我时,感觉像心上开过一列肇事的火车,把期待撞得粉碎,我像很多职场的新鲜人一样,跑去卫生间里哭了半个小时,断断续续听到隔间也传来同样细小的啜泣和交谈声。那一刻我体会到悲哀的感觉,弱小的、胆怯的、资历浅薄的我们,连真实的情绪都不敢外放,与那些在夹缝里生存的阴暗生物没有什么不同。

回到座位的时候,我摸到口袋里的糖盒。我轻轻拨开塑料纸,它乖巧地滚落在掌心,然后囫囵送进嘴里,像一个上瘾患者一样一粒接一粒地吃,凉彻心扉。喝下一口冷水,喉咙仿佛镀了一层冰,油然而生另一种豁然。

我被分去基础业务线,接待难缠的客户。下班后筋疲力尽倒在床上,接到我妈的电话,惯性使然竟脱口而出一个“您好”,这种工作思维的入侵,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要遵循自己的内心,每次吃薄荷糖的时候我都会冒出这个想法。我想我这么喜欢薄荷糖,无非是这是一种让人冷静的糖类,少了那一份讨好的甜,利落地坚持着自己的小众,只被接受它的人追捧。

给主管打电话说我要辞职的时候,我不再惧怕必经的种种困顿,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这些困顿像锋利的刀尖剔去我身上的温柔和善,后来我学会不动声色地承受上级的压力,拒绝以小人物的心态活着,我的心变得愈来愈坚固了,也忘了软弱的滋味。在所有包里放上装满薄荷糖的罐子,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熄灯了的办公室,或者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安静地吃完它,想一些事情,总会想到出路。

4.

我经常路过的那家烤鱼店的老板,是个温吞的胖子,大家都叫他老汪。

小区门口就这一家店,在夜里热热闹闹地营生,我总会被香味吸引得走不动路。酒精上搭着小方盆,盛满各式粉条、花生、豆芽、黄瓜,咕嘟咕嘟滚滚煸着泡,鱼在烤架上发出滋滋乱叫的声响,火苗在夜空中高蹿,把周围的景象也燃烧得模糊,配上老板独家秘制的酱料和辣椒,红油和鱼肉一起滚进胃里,令所有食客大快朵颐,呼喊着过瘾。

老汪厌倦了北京快节奏的生活。那儿本来就没什么好,像歌里唱的那样,满城蝼蚁饕餮游四方。北京的地下通道其实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灯光不够明媚,地面永远肮脏,墙壁是斑驳的惨绿色,仔细分辨能看出上面刻着的名字。无数行人鱼贯而出,没有人想要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过多停留,除了那些乞讨的流浪人,总是冷不防有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你面前问你讨钱。

在开这家烤鱼店前,老板意气风发地组过乐队。每一个周末的晚上,他都会带着乐队去张袂成阴的地下通道出口表演。有一回,第一首歌没有唱完,另一支乐队出现了,非说这是他们的地盘,让老汪离开。老汪也不过是个拥有梦想的热血青年,缺乏虚张声势的老练。情绪一上来,两边扭打在一起不欢而散。讽刺的是,围观的群众居然比表演的时候还多。

这场小范围的斗殴最终两败俱伤。老汪的手臂被抓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去药店买了红药水,龇牙咧嘴地涂了几遍伤口,粗糙的包扎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骨折病人。兄弟们颇有些江湖义气地带着他去吃烤鱼和啤酒,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正当的职业,也都只把音乐当成爱好,只有年少轻狂的老汪,一心一意守着这个小乐队,幻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吃到一半,被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喊不出来的时候,老汪忽然回心转意了。生活不过是一根鱼刺,狭小,局促,影影绰绰在暗处反复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如果没有办法当机立断地拔出来,或许会发炎。如果有些事情注定跟自己没有缘分,那么不如换一行,好好珍惜眼前。

这是这家烤鱼店的由来,老汪的故事很下饭,我第一次听完后不知不觉把面前的烤鱼吃个精光。有时候他心情好了,也会赠饮几瓶啤酒。

这像是一间收容所,所有人把孤独寄存在这儿,把心事遗忘在这儿,扯开领带,卸去伪装,喝上几杯小酒。泡沫下的凌晨太惬意,明天又要回到现实的战场,避之不及地跌倒,诚惶诚恐地生存,是否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

但我想不到有什么慰藉比食物更好了。我们如此中意一种食物,不是因为它们的味道多么精致细腻,而是那些少年时期经历的逃亡与叛逆,隐忍和重塑,那些陪你走过青春的人都成为组成你生命的最重要的段落。

在每一个摄取的时刻,跟往事千杯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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