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看天下

村上春树笔下的冰岛:独立进化的国家

作者:● 村上春树 / 文

冰岛的文学也很 发 达, 赫尔多尔·拉克斯 内 斯 曾 在一九五五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据说他去世时,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独立的人们》曾经在广播里连续朗读了好几个星期。期间,全体国民名副其实地“钉在”了收音机前,巴士停运,渔船停航

在这一届的足球世界杯上,初次入围决赛圈的冰岛队,虽然最终小组没有出线,但依然成了网红。他们在小组赛上逼平了劲旅阿根廷,门将哈尔多松更是因为扑出了梅西的点球而一战成名。网友们发现这位门将还是个导演,他的最新作品可口可乐世界杯广告片正在冰岛播出中。这才是冰山的一角,冰岛队队员很多都有第二职业,比如牙医、房地产老板等……

冰岛驻华大使古士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用深植于冰岛人血液中的“维京精神”对此做了解释。他说,“维京精神”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务实,严寒的气候环境始终提醒着冰岛人要对未来做好准备。因此冰岛的球员都很清楚职业足球生涯都很短暂,他们对发展第二职业这件事情敞开大门,时刻准备着回归正常生活。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新书《假如真有时光机》中描绘了这个国家,很多细节都颇为有趣。

被艺术和极光照耀的空旷国度

“呃,冰岛吗?”从地图上看,冰岛当真就像在世界的顶端,或者说是天尽头,几乎一只脚踏入了北极圈。只要天尽头有东西存在,就想去看一看,这也是我的癖好之一。

冰岛的面积大致相当于四国与北海道之和。要说辽阔,还是十分辽阔的。这里的人口不足三十万,所以很有“空旷感”。在欧洲自然也是人口分布最为“空旷”的国家。单是听听数字便足以想象:那地方相当空旷啊!而实际上去了一瞧,果然几乎没有人烟。当然,雷克雅未克作为首都,是个大都市(全国人口近一半集中在这里),自然颇为热闹,早晚也会堵车(几乎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所以大家都开车),但租辆汽车稍微开出城一小段路,便是名副其实的空空荡荡了。驱车一路向前,既不会与车辆交会,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人口八百五十六人、三百四十八人之类的小巧玲珑的镇子,仿佛骤然浮想起来似的,星星点点地现身。镇子与镇子之间,长满青苔的广阔熔岩台地延绵不绝。面积如此辽阔的国家,电话居然连市外号码都没有。只须拨个市内电话,就可以打往全国各地。

作家占比最高的国家

到了冰岛,感到最震惊的事,就是人们热衷于读书。大概与冬天太长、多在室内打发时光有关,但读书在这个国家似乎有特别重大的价值。我听他们说过,看看一个人家里是否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架,就能衡量出那个人的价值。相对于人口而言,大型书店为数众多,冰岛的文学也很发达,赫尔多尔·拉克斯内斯曾在一九五五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据说他去世时,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独立的人们》曾经在广播里连续朗读了好几个星期。期间,全体国民名副其实地“钉在”了收音机前,巴士停运,渔船停航。好厉害呀!作家也为数众多,据说单单雷克雅未克一地,就有三百四十名“作家”登记在册。如同永濑正敏主演的电影《冷冽炽情》中提到的那样,冰岛是世界上作家占总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

冰岛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差不多就像母语一样。尽管如此,他们对冰岛文化和语言抱持的挚爱与自豪,便是在我这一介过客看来,似乎也是明确而坚定的。冰岛语是一种成分接近古挪威语的语言,大约从公元八百年开始至今,结构上几乎没发生过变化。也就是说,文学性在欧洲获得高度评价的“冰岛萨迦”所使用的语言,源远流长、一脉相传,一直延续至今。细想起来,一千多年前的“叙事语言”,在日本来说就是与《源氏物语》同时代的语言了,居然原封不动地还在继续使用,这可是相当了不起。

只不过,外国人要学冰岛语似乎很不容易。询问任何一位冰岛人,都会说:“冰岛语难得一塌糊涂啊。”据说连发音都很难全部掌握。反正不管走到哪里,英语都说得通(当然,远离雷克雅未克后,情况多少有些令人生疑),就旅行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只是这语言总让人不由自主地萌生出兴趣来。

在俄罗斯足球世界杯上,冰岛队1:1逼平了阿根廷队,让人对其刮目相看

至于冰岛语为何长期以来几乎毫无变化,最大的原因还在于这里是欧洲真正的“尽头”,往来十分不便,直到最近,与其他文化的交流都不太频繁。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无论是外来文化还是外来词语,都只流入了很少的一点,因而语言才能以较为纯粹的形态得到保存。冰岛人对本国文化的独特性有极强的保护意识,直到现在仍然尽量不使用外来语,比如fax(传真)、computer(电脑)这类词,都不会照搬发音,而是译成冰岛语词汇再用。这种地方跟日本截然不同。

冰岛样式

说到不变,冰岛的动物们也和语言一样,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冰岛严格限制从外国携带动物入境。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在冰岛迄今为止不算太长的历史上(冰岛的历史始于公元九世纪,此前这座岛几乎处于无人状态),曾有过数次从外国携入的疫病导致家禽灭亡,甚至人口骤减的悲惨经历。狭小的孤岛无路可逃,加之免疫力又不强,一旦有疫情传入,每每无法收拾。

因此,从外国携带动物入境受到严格限制,拜其所赐,许多动物按照“冰岛式样”完成了独立的进化。比如说冰岛的羊没有尾巴。问问冰岛人,他们却回答说:“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国时,看见羊居然长着尾巴,吓了一大跳。”

我不吃羊肉,所以不太了解,据说冰岛的羊肉与其他地方的味道不太一样。要让冰岛人说的话,他们会告诉你:冰岛的羊是吃着自古不变、富有香味的天然牧草长大的,羊肉带有天然的美妙香味。我太太喜欢羊肉,常吃,但她却说冰岛的羊肉“颇有异趣”。

冰岛的马也与别处的马很不一样。自殖民时代之初被带进冰岛后,几乎没有混入别的血统,因而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古代斯堪的纳维亚马的模样,整体而言个头小巧,鬃毛非常长。颇有些像从前那种“电声乐队”的歌手,一边撩起飘逸的刘海,一边款款而来,这种地方甚至让人感到妖冶。冰岛的马适应了在冰岛荒凉的大地上奔驰,坚忍耐劳,性格温顺,容易驾驭,在欧洲好像也很受欢迎。它们曾经作为冰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备受珍惜,如今大家都开起了大型四轮驱动车,这种实用性自然已不复存在,但骑马仍然是一种颇为盛行的娱乐活动。冰岛马不适合用作赛马,但很适合平日里骑乘,骑马俱乐部到处可见。毕竟是个相当空旷的地方,纵马驰骋一定非常有趣。

极光下的都市

无论走到冰岛的哪个地方,都装饰着大量的画。从私人家中到雷克雅未克的高级餐厅,甚至连乡下的廉价旅舍里,墙上都密密麻麻地挂着画,几乎不留一丝空隙。水彩画,版画,油画……每一件都出自本地艺术家之手。老实说,几乎看不到一件作品,能叫人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画太妙啦!”要说朴素倒也朴素,要说业余也足够业余,但也有不少让人沉下心来思考其存在意义的作品。我大抵可以想象得出,画画的人一定是乐滋滋地执笔描绘,挂画的人也是乐滋滋地往墙上挂。总而言之,冰岛似乎是个人口虽少而画家颇多的国度。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唱唱歌(聚到一块儿就合唱)、作作诗、写写小说、拿笔作画这类事儿大概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人们或多或少都在从事某种艺术活动。从围绕着接收大量信息运转的日本赶来,这种到处都在向外发送信息的国家看起来非常新鲜,同时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冰岛人少言寡语。旅行途中,几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位先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会热情适度地告诉你,但是不太会主动来问你。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

屋内屋外的清洁细致入微。和世界上所有的都市一样,街上有很多涂鸦,然而却不是乱涂乱抹,而是端端正正的艺术化的涂鸦。可能是因为木材昂贵吧,建筑材料多使用镀锌的铁皮。许多教堂也在外面蒙着一层镀锌铁皮。不知何故,我从来没看到过将头发梳成马尾的男人和走路时听随身听的人。点上一杯咖啡,几乎一定会加送巧克力。另外,头戴纽约洋基队棒球帽的人很多。电视上并不转播棒球比赛呀,这是为什么呢?

夜里十点钟左右,走在雷克雅未克的街头,我曾看到过鲜绿色的极光。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在都市的正中央看到极光,所以亲眼目睹时十分震惊。由于没带相机,我只是茫然地仰望着那飘浮在天上的巨大绿丝带,久久不动。极光清晰可见,时时刻刻在变幻着形状。虽然美丽,却又不单单是美丽,似乎更具有某种灵性的意味,甚至像是这遍布着苔藓、沉默与精灵的神奇北方海岛灵魂的模样。

不一会儿,极光仿佛言辞混乱、意义模糊一般,徐徐地变淡,最终被吸入黑暗,消失不见。我在确认它已消失之后,返回温暖的宾馆房间内,连梦也没做一个,沉沉睡去。

(有删节,题目系编辑所加)

 

人生进入深水区

金承志:我不喜欢合唱

图说天下

这个夏天, 国足们都在干啥?

一个国脚的世界杯之旅

日本足球崛起的秘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