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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时，大家很激动，有人哭了，但我想不起是谁。我没哭，脑子一片空白，兴奋到一定程度，就有点木了。大家举着国旗绕场一周，我看台上球迷都跳下来，全场都在叫喊，就跟地震似的。

2001年10月7日，在沈阳的五里河体育场，中国队1比0击败阿曼，提前两轮出线，晋级韩日世界杯。到现在，那是中国唯一一次打进世界杯。

休息室里，当时中国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阎世铎对我们说，大家改变了历史。回到训练基地后，范志毅拿了两瓶XO说，大家一起喝点，庆祝我们开辟历史，特逗。米卢教练好像也喝了一点。

我记得米卢说了一句话，你们现在才刚刚开始，没有理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世界杯大赛不会比你们想象的简单，一定要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2002年是我的本命年，24岁。

没去成日本

关于2002年的韩日世界杯，我印象最深的是球队驻扎地是韩国西归浦市，这个地名不好听。“西归”，听着不太吉 利。

一开始，米卢教练想把训练基地设在日本，足协没同意，觉得比赛都在韩国为什么要去日本？但从教练的角度出发，日本的训练条件可能会更好一点。后来就改到西归浦市了。

我估计足协可能觉得在日本训练，比赛在韩国，还得坐飞机来回，从钱上可能确实……我记得世界杯出线时，承诺一人给一辆帕萨特，最后没谈成。一人给了一台飞利浦电视，还给了一辆广州太子摩托车。散装的，得自己拼，好多人都没领。

西归浦市位于济州岛，是韩国最南端的城市。我今年初去济州岛，还去过那个酒店，是凯悦酒店。一进酒店，记忆就都回来了。我记得特清楚，右手边是一个赌场，当时足协让酒店关了不能开，左手边是电梯。酒店在海边，环境确实不错，但是从外面看，跟一个鸟笼子似的，全给围起来了，就是一个“筒”。

从酒店去训练场开车将近半个小时，吃的也就那么回事。我记得天天就是米饭、牛肉、辣白菜，都是韩式的。确实一般，还没在沈阳踢预选赛时吃得好。如果在日本，可能吃的也更丰富一点。

酒店周边基本什么都没有。酒店附近还有一个乐天酒店，是斯洛文尼亚队住的。酒店里有一个购物中心，我们在那边待了半个月，平时吃完饭，就去海边遛遛弯，上购物中心转转。

国家队要求同一个俱乐部的不能住一屋，可能怕搞小团体。当时我跟高尧住一间。我记得高尧老玩联众游戏，斗地主，晚上也不睡。他那会儿不上场踢。一开始他还不关背景音，那声音听起来还挺逗的。我晚上十点钟肯定要睡觉，后来就说他：“你能不能小点声，老哒哒哒的。”

跟人家比，我们真是小一号

第一次参加世界杯，我觉得大家都把世界杯想得太简单了。

在世界杯前的昆明“动员大会”上，领导说，我们的目标是：“进一球、平一场、胜一场”，第一场赢哥斯达黎加，第二场输巴西，第三场平土耳其，基本就能小组出线。

小组赛第一场，对哥斯达黎加，我没上场，在底下看。结果比赛一开始，除了孙继海，其他人腿都是直的，毕竟没踢过世界杯，没有那种感受。孙继海那时在英超曼城队效力，大赛经验更丰富。

哥斯达黎加不一样，1990年他们就参加过世界杯，当时他们的主教练正是米卢，还凭借小组第二名进入第二轮比赛。

结果，继海踢了26分钟受伤下去了，更完了。

我记得有队友一个长传球，这种球在国内比赛算是有威胁了，但哥斯达黎加很轻易就化解了，我们都找不到接应队员在哪儿。这就是世界杯的球队。世界杯是足球最大的舞台，我们之前想的过于简单。

这场比赛0比2输了。老米（指米卢）觉得，小组出线基本没戏了，别想跟巴西、土耳其的比赛上有什么想法。第二场比赛，我们上了很多年轻球员，米卢是为下一届世界杯着想，锻炼年轻球员。

第二场和巴西踢，以前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巴西队，真正到场才发现，跟人家比，我们真是小一号，他们每个人都特厚。往赛场一站，气场就不如人家。所以我为什么说，青少年足球培训，一定要专门训练身体，这真的很关键。

上半场，巴西队的卡洛斯、里瓦尔多、小罗纳尔多各进一球，中国队0比3落后。下半场开始不到10分钟，罗纳尔多门前抢点，比分变成4比0。

下半场我们有几次好机会。第60分钟，郝海东将球塞给禁区边缘的马明宇，但他速度慢了，被对方把球挡掉。一分钟后，马明宇直传，肇俊哲变线闪开对方防守队员，在门前17米左右出脚射门，击中了巴西队的球门立柱。看台上的中国球迷都发出了叹息声。

随后，我替补马明宇上场，担任左前卫。上场前，米卢跟我说，什么都不用想，想怎么踢就怎么踢。我说行，我心想，跟巴西队踢能有什么想法？

当时我还真不是很紧张，我属于人来疯，人越多越兴奋。其实，紧张没什么用，还不如放开踢，没准踢好了，还有经纪人把你带到欧洲踢联赛。

替补上场也有难度，需要马上适应比赛节奏。我上场估计五分钟都没摸到球，跑得特别喘。在赛场上，只有拿着球，才能有比赛的感觉。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边，什么也摸不着，就相当于是练体能。我第一次触球后，才有点感觉，信心更多了些，慢慢呼吸也倒过来了。

后来大家都说我过巴西队右后卫卡福那个画面，我当时真不知道那是卡福。赛后看录像才知道是他，在场上根本就看不清谁。球员在比赛中的专注度跟其他人肯定不一 样。

对巴西这一场我踢得还可以，下一场跟土耳其比赛，我是首发队员。土耳其也是多少年没打进世界杯，第一次还是1954年，但我们跟他们整体实力肯定有差距。既然前两场都输了，也无所谓了，还不如让大家放开踢。能进一个球，或者拿一分，也算是有点面子。米卢教练也说，已经走到这儿了，大家不用有思想包袱，放开踢就行。

但是跟土耳其的比赛，我们丢球太快，打乱了部署。第6分钟对方进一球，这时候，是攻还是守？紧接着第8分钟对方又进一个。中场休息时，米卢说，你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不要怕对手再进球，你们是参加世界杯的球队，得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证明你们不是那么差。

但领导的意思是要少输球（得防守），米卢就不说话了，肯定是输多了领导没面子。后来我们0比3输了。

2001年10月7日，沈阳五里河体育场，中国队1比0战胜了阿曼队，提前获得了2002年世界杯的参赛资格，球迷们走上街头狂欢庆祝（@视觉中国图） 如果能回到2002年……

这真是难忘的经历。

对巴西的比赛结束后，更衣室里说话的人不多。但是我记得米卢说，我们世界杯结束了，但这是下届世界杯的开始，虽然老队员下届可能参加不了，年轻队员从现在开始，要为下一届做准备，你们要做得更好。

球员们没说话。范志毅是队长，他也说，我们这波人估计没戏了，就看你们了，你们要相信自己。

回程的路上，大家聊起来，都说半个月过得太快了，有遗憾。毕竟世界杯四年一届，中国队首次进决赛圈，但最终结果肯定大家也不满意。不过世界杯回来后，我们再踢国内的联赛，自信心跟节奏完全不一样。世界杯对我们自信心的提升确实很明显。

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球员，还是领导，对于世界杯的准备都不是特别充分。米卢一直让大家不要紧张，把心理包袱放下。但是中国球员松下来，再让他紧起来很难。我一直想，如果平时球员个人优点更强化，再弥补缺点，可能在比赛中会做得更好。

此外，我们的吃住等后勤保障应该做得更细。现在的职业球队、国家队的保障人数越来越多。有一次亚洲杯，我去澳大利亚，跟国家队领队聊天。他开玩笑说：“我现在不是领队了，我是大厨，我给他们炖牛肉，他们都觉得挺好吃。”

精细的保障能让球员更专注于训练、比赛。我们当时去世界杯的时候，一人还背一个大包。对训练地的选择，我觉得也应该听主教练的。首先你必须得信任他，如果不信任他，就没必要请他，让专业人做专业事。

我特别希望有一天，中国队能再进世界杯，里面有我培养的球员，我会把我的切身体验告诉他。

如果有机会能回到2002年，我肯定愿意回去。如果真能回去，也可能会做得更好，因为毕竟那会儿年轻，没有经验。任何参加那届世界杯的人，如果能再来一次，可能都会做得更好。但是，人生就这样，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