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友人张兢兢前往早稻田大学作访问学者,招呼我去玩,我闲来无事,想到草间弥生美术馆新开张,便窝到他租的屋子里待了两周,想把周边的博物馆、美术馆看个畅快。虽然友人的科研方向是南北朝历史,但并不影响课程相当轻松的他隔三岔五随我跑博物馆。
【孟波·博物馆奇妙记】
孟波,环球旅行家、摄影师、撰稿人。十年间用脚步丈量近六十个国家,旅途中关注城市人文和特色博物馆。2013年创办“多一度温暖”公益组织,帮助在旅途中遇到的困难学校,截至目前已为江西永丰、湖南平江、四川道孚等地的11所山区小学捐建图书室。
孟波新浪微博:波行世界
“二十四城记”初衷及计划:
随着价值观的成熟和知识体系的构建,我对于城市的阅读有了更加清晰、深刻的要求。所以我决定重新出发,计划开始一段不同以往的旅行,不为走更多城市而赶路,不为看更多风景而奔波,寻找二十四个有辨识度的城市,涉及不同宗教、不同民族、不同纬度、不同文化、不同气候、不同规模、不同发展程度……从2016年10月到2018年1月,将在每个城市居住至少半个月,深入到当地生活的每个维度,通过解读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更为深刻地观察、理解这个世界。 ——孟波
本刊特别邀请孟波为读者开设博物馆专栏,分享这次全球二十四城旅途里风情各异的博物馆之旅。珍贵的柯布西耶和泛滥的罗丹展览海报
国立西洋美术馆图书室
馆内的小型音乐会东京博物馆多,真想把稍有名气的博物馆一个一个走下来,怕是两个月都不够。20世纪后半叶,正值日本经济蓬勃发展,与此同时,文学家、画家、音乐家、设计师、建筑师等艺术人才可谓辈出,东京大多数博物馆、美术馆就是在此时建立的。
别看东京房价寸土寸金,80年代巅峰时可以买下整个美国,但在建博物馆、美术馆这件事上从来不含糊。开阔的土地,充裕的资金,再邀请知名建筑师设计,像安藤忠雄、隈研吾、三宅一生、桢文彦等大师,都曾为此出工出力。这其中又以法国建筑大师柯布西耶设计的国立西洋美术馆最为知名。
前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了纪念柯布西耶“对现代主义运动的杰出贡献”,将他包括国立西洋美术馆在内的17个著名建筑作品列为世界遗产。
这当然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在此之前,只有高迪和维克多·奥尔塔两位新艺术主义大师的建筑能够获此殊荣,与前两位的作品集中在巴塞罗那和布鲁塞尔不同,柯布西耶的现代主义建筑遍布三大洲。如今,他们的作品因为“世界遗产”的标签,成为了接踵而至的旅行目的地。
除了“博物馆”,“世界遗产”也是我旅行的主题之一,集两个标签于一身的国立西洋美术馆自然成为我此行的重点。
法国人柯布西耶,被誉为“现代建筑旗手”。上世纪50年代,日本、法国两国政府邀请他为国立西洋美术馆设计,此时的他因为摒弃古典主义,强调机械美学和不加修饰的粗犷风格而在建筑界闻名遐迩。1959年,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国立西洋美术馆在秀美的上野公园落成,这座三层的方体建筑,各边排列七根混凝土圆柱,灰色的立面纯净朴素,现代感十足,结合周边雅致的自然环境,有人说浑然天成,也有人说格格不入。至于我的观感,如果能有一个成语可以涵盖上述两个互为矛盾的意思,那么它将代表我的观点。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座很好贯彻了柯布西耶建筑美学的美术馆。我通过长长的斜坡上下楼,经常会看到穿过楼层的水泥柱子,以柯布西耶的建筑理论,用柱子代替承重墙,将建筑物腾空于地面之上。如此一来,高挑通透的大厅呈现出很好的空间序列,室内布置便有了设计、发挥的余地。
上野公园的展览预告栏
屋顶的波点设计
美术馆模型切面虽说是美术馆,国立西洋美术馆拥有的不单单是绘画作品,雕塑也是重要的收藏,尤其是雕塑大师罗丹的作品。事实上,我一度怀疑那摆放在广场上《地狱之门》、《思想者》、《加莱义民》的真伪,且不说作为罗丹最伟大的作品,就这么置于露天风里来雨里去,有种暴敛天物之嫌,这些年经过在欧美的游历我领略过不少罗丹的雕塑,包括《地狱之门》、《思想者》,不仅是巴黎的罗丹博物馆,就连大洋彼岸费城的罗丹博物馆也有一套。两个罗丹博物馆里的雕塑孰真孰假都还没分清楚,我更倾向于在国立西洋美术馆广场上风吹雨打的青铜雕塑是复制品。
张兢兢倒不这么认为,他的理由相当充分:美术馆由柯布西耶设计打造,馆内藏着毕加索、莫奈的真迹,何必再找个李鬼在广场上撑门面,这作用明显适得其反。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也没什么理论根据,百度也没有给出像样的答案,我试着询问门口的工作人员,他理所当然说是真的,但对于国外其它相同的罗丹作品也给不出解释。巧的是,我们的对话被此时正要入馆的小林听到,这位逢周末傍晚就要来国立西洋美术馆蹭免费参观福利的设计师是个罗丹迷。他给出的结论是广场上的雕塑都是真的,同时欧洲博物馆里收藏的罗丹雕塑也都是真的。
这件事算不上匪夷所思,画家就同一题材甚至同一作品进行反复创作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雕塑不比绘画,耗时费力,单单《地狱之门》就让罗丹付出了37年的时光和心血,让他再来一遍怕是要崩溃吧。
小林的解释也让我崩溃:虽然是真品,但罗丹本人也没看到过它们。罗丹去世时留给世人的雕塑作品大部分是从未浇铸成青铜雕塑的石膏,至于那些委托造铸厂大量生产的雕塑,多是非常杰出的作品,比如《吻》和《永恒的春天》。难怪远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阿根廷国家美术馆,我都能看到两件《吻》。我才知道,罗丹作为精明的商人,生前20年内,铸造厂共计生产出319件《吻》的青铜雕塑。重点是,这些都是真品。
张兢兢不无遗憾地说,失去了唯一性,艺术品的价值几何?就连参观也少了几分专注。
“你又不是收藏者,何必叹息。”我安慰他,“收藏要的是独一无二、物以稀为贵;至于欣赏,当然是覆盖面越广越好。不然,松方幸次郎的心血便失了意义。”
松方幸次郎是国立西洋美术馆藏品的奠基人,正是他的超前的意识和卓越的眼光,才让一座世界级的美术馆在日本成为可能。
毫无疑问,哪怕没有馆内那些价值连城的西洋画,柯布西耶设计的这栋建筑也会成为建筑迷和旅行者的必到之处。所以国立西洋美术馆把常规展区的第一个展厅,用来大篇幅介绍了柯布西耶和建造过程。梦回睡莲
无论从何角度来看,国立西洋美术馆都是亚洲乃至欧美之外收藏西洋画质量最高的美术馆。游走在美术馆中,这样的声音不止一次的敲打着我,经过两年的环球博物馆之旅,仅凭绘画的构图、用色、风格也能把作者猜个八九不离十,当我看到身边围绕着的那些画皆是名家之作时,既欢欣又羡慕,就像八十年代总要跑到邻居家才能看到电视《射雕英雄传》一样。
莫奈油画
罗丹的《地狱之门》
莫奈展厅的《池塘·睡莲》是镇馆之宝
《北斋与日本主义——HOKUSAI对西方的冲击》特展预告《睡莲》是这部电视剧的高潮,它就位于美术馆二楼的莫奈展厅中,这里收藏着莫奈的十多幅作品,可谓国立西洋美术馆的镇馆之宝。
常在欧美美术馆穿梭的旅行者们对莫奈的《睡莲》肯定不陌生,它是莫奈创作生涯中最著名的组画。莫奈晚年就待在吉维尼的家中闭门作画,少有出门,同时打理庭院中的小花园,除了种植些奇花异草,还在池塘上筑起了一座日本桥,并种下了一池睡莲。本来享受的造园乐趣的莫奈,偶然之间萌发了创作的冲动,用画笔描绘睡莲,一遍又一遍,从清晨到日落,池塘里开放的睡莲呈现不同的姿态,明暗不定的阳光下莫奈产生了捕捉刹时的、稍纵即逝的光影美感的乐趣。于是,“睡莲”几乎成了莫奈晚年唯一的创作主题。
“总是重复同样的题材,不会觉得腻吗?”看着眼前的《池塘·睡莲》,张兢兢小声嘀咕道。我也有过这样的疑虑,毕竟绘画不是雕塑,罗丹可以用同一个石膏浇铸出若干个青铜雕塑,只要经过授权,皆为真品;绘画不是一码事,每一笔都得亲手描过,方才真迹。
“若是我,画到第五幅,也许就厌倦了!但是莫奈不会……”我想起曾在其它美术馆看到过的不同的《睡莲》,一样的宁静柔和,却有着别样的温柔,“对与这片池塘,他从未失去新鲜感,不同的光影之下,每一刻都是惊喜!”
曾经有艺术拍卖行的专家做过统计,莫奈的后半生一共画过181幅明确为主题的《睡莲》,这意味着莫奈向世人显现出池塘的181种温柔。
巧得很,上个星期老同事思蔚告诉我一则新闻:卢浮宫在前年发现了一幅《睡莲·柳树倒影》,这幅画是松方幸次郎在1921年向莫奈购买的,描绘的是漂浮在池塘上的鲜艳花朵。此画已于近日送回东京,如此一来,世间留存的莫奈的《睡莲》多了一幅,国立西洋美术馆的莫奈藏品多了一个砝码。
估计等到《睡莲·柳树倒影》明年展出,思蔚会来到国立西洋美术馆。数年前,我曾经问她:“如果可以穿越时空,你最想去哪里?”思蔚的答案是1909年的巴黎,那一年莫奈在丢朗·吕厄画廊里展出他的48幅《睡莲》。而她的白日梦,就是置身在《睡莲》之中。
馆藏油画
馆藏
印象派遇上浮世绘
纵使莫奈在国立西洋美术馆享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也不妨碍其它印象派画家、鲁本斯、毕加索等人同样绽放着光芒。日本能拥有如今亚洲最丰富的西洋画的馆藏,这一切,得益于松方幸次郎。
高更的《布列塔尼海边的少女》
莫奈油画
浮世绘的散点透视法给印象派画家启发松方是日本20世纪早期的一个官二代,父亲当过日本正国级干部——内阁总理,不过松方没有继承政治资源,而是通过造船业在一战庞大的订单下赚得盆满钵满。随后,松方游历欧洲,并将赚得的钱用在购买艺术品上。波折的是,经济危机期间船厂倒闭,导致松方只能把带回日本的画变卖抵债。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该用“祸不单行”还是“大难不死”来形容,原本松方购买的大部分画作还留在欧洲,1939年松方在伦敦的库房遭遇大火,那些珍贵的艺术品付之一炬;幸运的是,还有400件艺术品存放在巴黎,好不容易熬到了二战结束,却一度被法国作为敌人财产而充公。再后来,法国为了保持与日本的友好关系,归还了大部分画。为了接纳这些画作,国立西洋美术馆应运而生,也就有了前文所提到的法日两国政府邀请柯布西耶设计美术馆。
也算是完成了松方的人生梦想吧!当年在欧洲搜罗绘画、雕塑的他,就是想着能在日本开个美术馆,方便年轻人参观学习,推动日本艺术事业的发展。他甚至已经着手做这件事情了,选址就在东京市中心,邀请了英国艺术家Frank Brangwyn设计,至于馆名,就叫“Sheer Pleasure Fine Arts Pavilion”,字面翻译是“纯粹快乐美术馆”。虽然最终没能实现,却给后世打下了基础。
“想不到日本的企业家早就有这种超前的眼光,那可是整整一百年之前啊!”看着国立西洋美术馆内关于松方幸次郎的介绍,张兢兢无不感慨:“若是当年中国的实业家中也有这样的有识之士,哪至于前阵子万达花上1.7亿元只能购得一副毕加索名作。”
张兢兢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当年松方在欧洲游历购画时曾经去巴黎拜访莫奈,在经过深入的交谈后,莫奈竟然将宅子里用于装饰的十多幅得意之作送给了松方。要知道,现在一副莫奈的《干草堆》都能拍卖到5.6亿的高价,这就是相隔百年间,追求艺术品所付出代价的巨大差距。时至今日,名画瞠目结舌的增值甚至溢价,即便是马云王健林们,也不可能实现当年松方那样有如卖场般的大采购了。
松方的出现当是日本的幸运,也可称之为一种必然。百年之前的日本时代背景是中国所不具备的:一方面明治维新这项全盘西化与现代化的改革运动使得日本人的社会生活欧化,并对欧美艺术产生兴趣和向往;另一方面,梵高、莫奈、德加等一众印象派画家对日本的浮世绘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葛饰北斋、歌川广重这些浮世绘名家实实在在地启发并改变了西方艺术的走向。
岁末年初,国立西洋美术馆举办的一场《北斋与日本主义——HOKUSAI对西方的冲击》特展,通过220件艺术作品、40件彩色版画、70张木版印刷书籍,运用大量形式、颜色、造型等对比方法,将葛饰北斋和西方绘画之间的紧密联系进行系统讲述,展示了浮世绘对西方艺术产生的巨大影响。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身为明治维新九元老之一松方正义的儿子松方幸次郎,有这样的视野和决心去购买欧洲艺术品;与此同时,能够让老婆穿着和服作为模特绘画的莫奈,能够接连画18幅《日本桥》的莫奈,面对来自岛国的艺术采购商,又怎会不慷慨。
完成国立西洋美术馆的参观,发现大厅里正在进行一场小型音乐会,歌者唱得婉转动听。我的内心却泛不起波澜,一心只盼着中国何时出现改变西洋美术的葛饰北斋和引进西洋艺术的松方幸次郎。
19世纪西方美术深受浮世绘影响
毕加索的《男与女》
游客在欣赏雷诺阿油画
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攻略
[怎样到达]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位于鲁迅笔下的上野公园内。相信我,即便是位盲人,六通四达的东京交通也能够使其轻松寻到它的位置。上野的交通枢纽往来着多条JR铁路、东京地铁和京成电铁,出站后根据手机地图便能找到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这座柯布西耶的现代主义建筑就在东京文化会馆旁边,独树一帜的风格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它。注意,除非是法定假日,千万不要选择周一前往,否则关闭的大门会让你失望而归。
[如何游览]常设展区位于地上一、二两层,自上而下根据不同世纪进行分类,日本人一丝不苟、以人为本的做事态度在布展上有着充分体现,不仅在参观线路上进行了周到、严谨的设置,而且每幅画都有中文的注解。长久以来,文字一直是国人参观国外博物馆、美术馆体验不佳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在国立西洋美术馆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唯一值得忧虑的是参观者的艺术史基础,如果丰富的话,那么此番参观绝对是一道艺术大餐。
[价格几何]虽然门票价格刚从430日元涨到500日元(约30元人民币),但相对展览内容而言依然是良心价,大学生凭证半价,若是超过20个人的团队还能享受八折优惠。如果你的年龄处于18岁以下或65岁以上,那么你无需花费一毛钱就能进场参观,残疾人也享受同样的免费政策。本着“能省则省”的旅行原则,分享两个非常规的不花钱参观的途径:1、每个月第二个、第四个周六,以及11月3日日本文化日,美术馆免费开放;2、每周五、周六的开放时间将从平日的17:30延长至21:00,在此时段入场同样是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