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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寻常的探寻“昭明”之旅

作者:撰文/祁海宁
2012年11月,南京市考古工作者在古都东北部、距离主城区约18公里的栖霞区新合村狮子冲,通过考古勘探发现了两座南朝时期的大型墓葬。在随后展开的考古发掘中,陆续出土的各种实物证据将两座大墓的墓主指向了梁代昭明太子萧统和其母丁令光。萧统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虽无开国建基的赫赫功业,又在31岁之时英年早逝,但是他召集文学才俊主编完成的三十卷《文选》(又称《昭明文选》),取材丰赡、编排合理、名篇荟萃,不仅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而且是迄今为止影响最为深远的一部。自唐代起,就产生了专门研究《文选》的“选学”;宋代流传着“《文选》烂,秀才半”的俗谚。因此,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贡献而论,萧统的地位绝对不容忽视,甚至超过了他大名鼎鼎的父亲—梁武帝萧衍。

南朝齐、梁的帝系本是一脉相承,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皆为南兰陵郡武进县东城里(今江苏省丹阳市访仙镇)人。齐梁定制,皇帝死后需归葬故里。因此在今天丹阳市东北部的胡桥、建山、埤城、三城巷一带分布着包括萧道成泰安陵和萧衍修陵在内的多座齐、梁帝陵。萧统生前未登大位,多条史料记载,他死后并未归葬丹阳,而是葬于南京(时称建康)之郊。在萧统旧臣王筠奉诏为其所作的哀册文中,即有“今归郊郭,徒御相惊”之句。如今,在南京东部和南部的栖霞、江宁两区内,分布有17处南朝陵墓石刻,包括石柱、石碑、石刻神兽等,它们都是南朝帝王或宗室贵族陵墓的标志(图1)。然而可惜的是,在这十七处陵墓之中,目前通过碑文记载或者考古发掘能够确认墓主身份的仅有七处,皆属梁代,包括桂阳简王萧融、新渝宽侯萧暎、安成康王萧秀、临川靖惠王萧宏、始兴忠武王萧憺、吴平忠侯萧景和建安敏侯萧正立等。狮子冲虽然拥有一对高大俊美的石刻麒麟(图2),被视为南朝陵墓石刻的代表作,但是在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开展之前,墓葬的具体位置并不明确,墓主的身份也始终存有争议。1988年,南京南朝陵墓石刻列入全国第三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时,狮子冲被推定为陈代第二位皇帝陈文帝陈蒨永宁陵的所在地,该处石刻也因此被称为“永宁陵石刻”。图1 南京现存十七处南朝石刻地点位置图图2 狮子冲东侧神兽众说纷纭的前期探索

关于昭明太子的葬地,史料并不缺载,但是相互间却有抵牾。比如《建康实录》卷十八记曰:“(昭明)陵在建康县北三十五里。”《元和郡县图志》卷一五记载:“陵在县东北五十四里查硎山。”《景定建康志》卷四一三记载:“梁昭明陵在城东北四十五里贾山前。”《建康实录》为唐代许嵩所撰,其时与六朝相距较近,书中保存的史实和轶事,历来为六朝研究者所重。《元和郡县图志》是唐代名相李吉甫为使皇帝了解全国地理政区形势,动用国家之力撰成,是我国现存最早、编撰最精的一部地理总志。《景定建康志》虽然成书于南宋,却是南京现存最早的地方志,而且是公认的宋代方志精品。这三部志书都是考证南京史地的关键史料,然而它们对于昭明太子陵墓方位的记载,或曰在北,或曰在东北;与主城的距离也自三十五里至五十四里不等。而且所记“查硎山”和“贾山”之名,后代史料没有续记,无法与近现代山名对应。因此虽然史籍言之凿凿,但昭明太子陵对于后世的探寻者来说,并不能准确地识别和定位,只能综合各种记载,将其大致推定为南京东北方向,距离主城四五十里的地方。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一千五百多年的沧桑变化,包括昭明太子陵在内的六朝胜迹大都面目模糊,甚至湮没无闻,它们重新得到重视,要等到近现代学术兴起之后。清末,汉人耶稣会士张璜曾经对南京周边陵墓石刻进行过实地调查,于1912年出版了《梁代陵墓考》一书。书中记录了丹阳和南京现存的十一座齐梁帝王陵墓的位置。可惜他并未到访狮子冲,也未找到与萧统葬地有关的线索。20世纪三十年代,时任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史学系主任的朱希祖和其子、时任中央大学经济系主任的朱偰,先是对南京周边古迹开展私人调查,其后又接受国民政府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的委托开展正式调查,先后实地踏勘14次,于1935年出版《六朝陵墓调查报告》一书,对南京周边现存六朝陵墓遗迹一一介绍,并尽力考证,成为现代学者研究南京六朝历史文化的奠基之作。在此过程中,朱氏父子和其他参与者多次调查狮子冲。朱希祖发现此处石刻距离主城约四十里,当地人将石刻所依的山地称为“兰山”,与古音“陵山”相近;而《建康实录》卷十九记载,“(陈文帝永宁)陵在今县东北四十里陵山之阳”。据此,朱希祖第一次将狮子冲石刻所在地推定为陈文帝的永宁陵。

不过有趣的是,调查组其他成员,以其子朱偰为代表,却倾向于推定狮子冲为宋文帝的长宁陵。其理由主要是狮子冲石刻麒麟身上的花纹,如翼膊上的鳞纹和后半身的花瓣式浮雕,与推测为宋武帝初宁陵(位于今江宁区汤山街道麒麟铺)的石刻较为相似。对此观点朱希祖坚不赞同,他指出石刻神兽身上的鳞纹和花瓣式浮雕,并非狮子冲和麒麟铺独有,其他南朝陵墓石刻如梁萧秀墓同样具备。而且相同的纹饰,麒麟铺显得朴实,萧秀墓稍华,狮子冲最为华丽,陵墓神兽的雕刻应愈往后应愈进步,因此坚持狮子冲为永宁陵之论。父子二人针锋相对,但却彼此尊重,两种观点同时保留在《六朝陵墓调查报告》中,成为一段学林佳话。

1972年,在南京江宁区麒麟门外的灵山南麓发现了一座南朝晚期大墓,出土了高达0.8米、迄今最大的一对青瓷莲花尊,堪称六朝青瓷之王,而且该墓附近先后出土了两件小型石辟邪。综合来看,该墓具有帝王陵的特征。南京博物院罗宗真先生据此提出,“灵山”可能是《建康实录》记载的“陵山”,灵山大墓才是陈文帝永宁陵;狮子冲仍应定为宋文帝长宁陵,其石刻虽有梁代风格,但有可能是梁代补刻的。2002年,卢海鸣先生在其撰写的《六朝都城》中指出,狮子冲石兽风格更加接近梁代陵墓石刻,将狮子冲定为陈文帝初宁陵无法解释这一矛盾现象。他因此推测,狮子冲有可能是梁元帝萧绎从江陵归葬南京后的陵墓。

2006年,南京市博物馆研究员王志高先生发表《梁昭明太子陵墓考》。他认为狮子冲在南京主城东北大约四十里,基本符合史料对昭明太子陵方位的记载;在狮子冲周围,分布着十三座南朝陵墓,其中可考的全部属于梁代,说明这一区域是梁代划定的宗室陵区,陈文帝建陵于此可能性很低,而萧统陵墓建于此处却十分合理。王氏此说从梁代陵区总体分布入手,高屋建瓴,很有说服力,而且第一次将狮子冲与昭明太子联系在一起。另外王志高还发现,《梁书》《建康实录》等史料将昭明太子陵记为“安宁陵”,与梁代皇室一向以单字为陵号,如梁武帝“修陵”、梁简文帝“庄陵”的惯例不合,他因此提出狮子冲可能是萧统与其母丁贵嫔的合葬之地,萧统陵号为“安陵”,其母陵号为“宁陵”,合称而为“安宁陵”。

半途而止的考古发掘过程

从朱希祖开始,历代研究狮子冲等南朝陵墓的学者,都期望对遗址开展考古发掘,以确证陵主身份,验证学说的可靠性。这一梦想终于在2012年迎来了重要机遇。

该年初,南京市政府决定编制《南京南朝陵墓石刻总体保护规划》,作为今后依法保护南朝陵墓石刻的重要依据。然而编制过程中,以往研究的缺陷毫不意外地凸显出来—由于缺少考古证据,多数地点只知地表石刻,对于隐没地下的陵寝建筑、墓葬位置等信息完全不明;多数石刻的主人仅凭史料大致推定而来,可靠性存疑。编制专家组因此建议:亟需对南京南朝陵墓石刻遗址点开展深入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增强南朝陵墓石刻保护与研究的科学性。与此同时,南京市政府计划选择一处最具代表性的地点建设“南京南朝陵墓石刻博物馆和遗址公园”,使之成为宣传展示南京六朝文化的重要窗口。选址专家组评估后认为,狮子冲石刻高大俊美、周边原始地貌破坏相对较小,应是担当此任的首选。但是必须将石刻与墓葬、陵园的关系搞清楚,使未来的遗址公园结构清晰、内涵丰富。

为配合这两项工作,南京市博物馆考古部(现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受市政府委托,调派专业人员组成考古队,于2012年6月至11月对狮子冲进行全面的考古勘探。五个月的勘探成果令人激动,收获了众多前所未知的信息。在石刻周围共发现各类古代遗存三十一处,包括墓葬、窑址、夯土台基、墙基、神道等。其中关键的发现有三处:一是在石刻北面,距离约350米处的山坡上(现名北象山),发现两座南朝时期的大型墓葬,与石刻存在较明显的对应关系;二是在这两座大墓周围,发现四道经过人工夯筑的墙体,构成了平面近似长方形,南北长约180米、东西宽约160米,周长约680米的完整陵园,将两座大墓保护在其中。三是在陵园与石刻之间,发现了宽度达17米的神道。神道中部为土筑,两侧以青砖锁边。另外,勘探中发现的多座墓葬和窑址,至少有一部分应与两座大墓和陵园有关,墓葬可能是陪葬墓,窑址可能是为就近烧砖所设。

为了进一步确认勘探发现的重要遗迹,经国家文物局批准,考古队于2012年12月开始对两座大墓和其他遗迹进行考古发掘。鉴于该项目重要的学术价值,考古队决定按照最严格的标准、运用大量新技术手段开展发掘工作,比如对遗址进行全景航拍测绘;对两座大墓加盖考古大棚,形成室内考古的良好环境;对于发现的重要遗迹、遗物进行三维扫描,以便今后数字化再现等。至2013年5月,经过6个月的细致发掘,两座大墓的主体结构基本揭示出来,恢宏的气势一览无馀(图3)。位于东侧的一号墓距离墓底还有0.8米,位于西侧的二号墓距离墓底还有1.5米,皆已胜利在望。另外通过解剖式发掘,陵墙内部的夯筑结构、石刻底部的砖砌基座、神道等重要遗迹都得到确认。正当考古发掘有条不紊进行之时,媒体和社会各界的参与却令这项工作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2013年3月,媒体得知狮子冲发掘南朝大墓的消息,开始进行跟踪报导。部分媒体抓住陈文帝与宠臣韩子高关系暧昧的野史记载,大胆“认定”两座大墓是陈文帝和韩子高的合葬墓,以《陈文帝和他的“男皇后”》《南京发现陈文帝陈蒨和韩子高墓 千年同性之恋公诸于世》等耸人听闻的标题进行炒作。此后更多的社会人士开始关注。有南京的记者、作家、学者等通过微博发声,质疑“南京私自发掘陈文帝陵,打破了文博界‘不挖帝陵’的铁律”,并向国家文物局投诉。狮子冲由此成为引发社会争议的一大热点。图3 狮子冲南朝大墓发掘现场2013年6月,国家文物局主持召开了狮子冲考古发掘专题研究会。南京市文物行政部门和考古队向国家局汇报了狮子冲项目的缘由和发掘进展情况。针对社会上出现的质疑,南京市文物行政部门和考古队希望在做好宣传和解释工作的同时,能够继续发掘工作,直至最终完成。其理由主要有四点:第一,本次发现的两座大墓虽然与狮子冲石刻存在较明显的对应关系,但是狮子冲是否为陈文帝永宁陵一直存在争议,墓主人的真实身份需要经过发掘才能最终证实;第二,狮子冲大墓及其陵园的发掘工作对于《南京南朝陵墓石刻总体保护规划》的编制,以及南京南朝陵墓石刻博物馆和遗址公园的建设至关重要,如果发掘工作进行不彻底,势必给这两项工作带来较大影响;第三,文博界并不存在所谓不挖帝陵的“铁律”,近年来各地由于各种情况发掘的帝陵级大墓并不少见,如河南省安阳市西高穴大墓(曹操高陵)、江苏省扬州市西湖镇司徒村大墓(隋炀帝陵)等。另外“不挖帝陵”的主张主要出于对文物保护工作跟不上的担心,但是狮子冲两座大墓历史上皆遭遇过严重盗毁,墓顶坍塌,墓内填满积土。南京地区土壤酸性大、腐蚀性强,在此情况下,保护难度较大的丝绸、纸张、漆木器等有机质文物留存的可能性很低,而石质、陶瓷、金属等可能留存的遗物保护难度并不大,现有技术水平完全能够保障;第四,狮子冲大墓周边,工厂、度假村、现代墓园环绕,对陵园的蚕食已经相当严重。加快考古发掘工作,全面启动博物馆和遗址公园的建设,对于狮子冲的保护更为有利。

国家文物局在组织专家讨论后提出两点意见:第一,狮子冲大墓的发掘并不是违规考古,而是严格履行了报批程序的科学考古。发掘工作目前收获的信息已经相当丰富,基本可以确定墓主;第二,网上出现较为强烈的反对意见,说明社会各界,尤其是南京当地对于本次发掘尚未形成共识。为了缓和舆论对于考古工作的质疑,保护各界对于文物保护工作的热情,国家文物局要求狮子冲考古发掘工作停止,两座大墓不再向下发掘,并且尽快恢复至发掘前的原状。

根据国家文物局的指示,考古队立即停止发掘,制定保护性回填方案。两座大墓被用无纺布全面遮盖,清理出的墓砖被再次运回,整齐地码放在墓室内,然后原土回填至原高度,最后拆除考古大棚。2013年7月末,狮子冲重新恢复了平静。狮子冲南朝大墓也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半途而止的考古发掘项目之一。

似明未明的昭明

狮子冲两座大墓的考古发掘虽未完成,但半年多的细致发掘仍然收获巨大,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较完整地揭示出两座大墓的规模与结构。发掘表明,狮子冲两座大墓是迄今为止南京发现的规模最大、结构最复杂的南朝墓葬。其中一号墓全长14.2米,宽6.4米;二号墓全长15.2米,宽6.48米。两墓结构基本一致,皆由封门墙、甬道、墓室等部分组成。其中封闭墓口的砖砌封门墙多达5道,厚达2米;甬道内前后分别设有两重石门,门柱和门楣上雕刻着精美的仙人、神兽图案(图4);主墓室皆为椭圆形,墓顶虽已塌陷,但仍可看出原为高大的穹隆顶。更少见的是,两墓外部四周分别建有10馀道呈放射状的挡土墙。这种作法在建筑力学上可以分散墓室所受压力,使墓葬结构更加稳固;在建筑美学上则使墓室形如太阳,非凡的气势更为突出。在规模和结构上能与它们相比的南朝大墓,目前只有在镇江丹阳发现的三座齐代帝陵—鹤仙坳墓(长15米、宽6.2米,推测为齐景帝萧道生修安陵)、吴家村墓(长13.5米、宽5.19米,推测为齐和帝萧宝融恭安陵)和金家村墓(长13.6米、宽5.17米,推测为齐明帝萧鸾兴安陵)。因此从规模上看,狮子冲两座大墓确实属于齐梁帝陵的级别。图4 M2第二重石门门楣图案线描图图5 狮子冲M1西壁发现的“竹林七贤”砖拼壁画其次,两座大墓中都发现了高等级的大型砖拼壁画。用数十、甚而数百块带有不同模印线条的青砖,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壁画图案,是南朝工匠的伟大创造,也是最具特色的南朝墓葬装饰艺术形式。狮子冲一号墓由于发掘较深,壁画显露较多。其墓室东壁破坏严重,残留“大龙”的局部,而西壁保存较好,发现了相对完整的“大虎”和半幅“竹林七贤”壁画。“大虎”图也被称为“羽人戏虎”,位于西壁前端,长3.15米、残高0.74米。“大虎”肢体修长,羽翼生风,阔步奔驰,雄健有力。虎前有一位手中拈花、身带羽翼的仙人在前引导;虎后有两位盘足仙人,呈腾空升天之势。半幅“竹林七贤”壁画位于西壁中后部,长2.46米、高0.72米,描绘了四位人物,依次为阮咸、阮籍、山涛、嵇康(榜题误为阮步兵),各人之间以松、榉、银杏等树木分隔,形成相对独立的画面。每位人物形象鲜明—阮咸拨阮、阮籍吹笳、山涛挥麈、嵇康抚琴,表情或沉醉、或旷达、或恬淡、或刚毅(图5)。二号墓发掘深度较浅,壁画主体部分皆未揭露,但墓室两壁的“大龙”“大虎”图案已经有所露头,故推测其墓内壁画布局与一号墓相同。在狮子冲两墓之前,仅有丹阳三座齐代帝陵内装饰有“大龙”“大虎”“竹林七贤”等全部大型砖拼壁画,而南京市西善桥宫山大墓,墓主推测为陈代废帝陈伯宗,墓内仅有“竹林七贤”壁画,未见“大龙”“大虎”。此次全部“大龙”“大虎”“竹林七贤”砖拼壁画再现于狮子冲,是两墓属于齐梁帝陵级大墓的又一重要标志。图6  M2纪年文字砖 图7  M1纪年文字砖第三,两墓之中都出土了带有明确纪年文字的墓砖。一号墓发现的纪年砖较为完整,砖面上刻划了22字,经辨识为:“师李,中大通弍年五月廿七日,於俊趶作此砖,大好可用。”(图6)二号墓发现的纪年砖已残损,仅存大半,残存的刻划文字为:“普通七年,师张正员。”(图7)“中大通弍年”为梁武帝第四个年号,即公元530年,也是昭明太子卒前一年;“普通七年”是梁武帝第二个年号,即公元526年,恰为萧统生母丁令光的卒年。两块墓砖上的刻文都相当随意、潦草,很可能是制砖匠人(师李、师张正员)兴之所至的“涂鸦”之作,但是却留下了珍贵的纪年证据。这两块纪年砖的发现,彻底推翻了狮子冲为陈文帝永宁陵的论断,而将这两座大墓的时代锁定为侯景之乱发生之前的梁代鼎盛时期。

根据《梁书》等文献的记载,在侯景之乱发生之前能够享用帝、后葬制的萧梁皇室成员共有五位:萧顺之夫妇、郗徽、萧统与其母丁令光。天监元年(502),甫登帝位的萧衍“追尊皇考(萧顺之)为文皇帝,庙曰太祖;皇妣(张尚柔)为献皇后”,同时追封已逝的正妻郗徽为“德皇后”。这三位萧梁正式承认的帝、后,都葬于祖茔“武进县东城里山”,即今天丹阳市云阳镇的三城巷,萧顺之夫妇葬于建陵,郗徽葬于修陵(萧衍死后与之合葬)。其后就是萧统母子。萧统生母丁令光,天监元年被册封为贵嫔,“位在三夫人上,居于显阳殿”。萧统立为太子后,母以子贵,丁贵嫔“备典章,礼数同于太子,言则称令”。而且自郗氏以后,萧衍未立新后,丁贵嫔是事实上的后宫之主。因此丁氏卒后,虽然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她凭借太子之母的身份,享用皇后葬制是极有可能的。而萧统卒后,《梁书》记曰“诏敛以衮冕”,明确以帝礼葬之。然而萧统母子仅为准帝、后,因此虽能享用帝陵级大墓,但不能归葬东城里山祖茔,只能葬于建康近郊新开之陵区。

综上所述,目前掌握的考古材料证明,狮子冲两座大墓是建于侯景之乱发生之前的梁代帝陵大墓;而文献资料说明,在侯景之乱发生之前,能够享用帝陵大墓而又葬于南京的萧梁皇室仅有萧统母子。因此将两者结合起来,不少专家认为,萧统的葬地问题终于解决了—狮子冲一号墓的墓主应为萧统,二号墓的墓主为其母丁令光,两者合称即为文献记载的“安宁陵”。

目前,狮子冲为安宁陵之说渐为学界所接受。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结论本质上仍然是建立在一连串间接证据之上的推论,迄今尚未找到一锤定音的直接证据。最能证实萧统母子身份的直接证据包括地表树立的石碑、陵墓中的墓志、哀册、印章,以及带有“东宫”“显阳”等铭文的陪葬器物等。找到它们的希望,主要存在于两墓尚未发掘的底部土层之中。在找到直接证据之前,对于狮子冲墓主身份最准确的表述,大概只能是“基本可以确定为梁昭明太子和其母丁贵嫔”。在这两座大墓之上,还有最后一层面纱等待揭示。

距离狮子冲停止发掘已经过去四年了。由于各种原因,多次修订的《南京南朝陵墓石刻总体保护规划》并未公布,南朝石刻遗址公园和博物馆的建设也无着落。四年中,不时有专家建议,狮子冲的考古发掘应该继续下去,为南朝陵墓研究提供一个窗口;更有学者呼吁:萧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奠基者,他的托身之地应该得到充分的发掘、保护和展示,使之成为“选学”研究和弘扬传统文化的基地。不过四年中,“不挖帝陵”的呼声也始终未曾退却。从1930年朱希祖、朱偰先生算起,这场探寻“昭明”之旅已经走过了87年,仍未结束,还需努力地走下去。作为狮子冲大墓的发掘者之一,我相信“昭明”真正大明的时刻,应是国家文物局所指出的,我们的考古工作具备更成熟的条件,我们的社会形成更广泛共识的那一天。

(作者单位:南京市考古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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