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时代邮刊

隐于幕前:横店群演故事

作者:□谢梦遥 
关于横店群演行业,有些事情是订立在演员公会的文件上,有据可查的:群演每个工80元;超过8小时,每小时加10元;没穿戏服就地遣散算半工,一旦穿上戏服,就算全工……

有些事情不在明面上,需要身在其中才知道。10元只是起步,淋小雨、淋大雨、夏天淋雨、冬天淋雨,脸上是涂一点灰,还是把那种黏稠的血色糖浆抹得到处都是,价格肯定不一样,看群头怎么和剧组谈了。有个剧组要拍淋雨戏,40多号群演集体反对,最后只有靠把地上打湿,在镜头前拿喷壶洒水实现效果。过年时候人少,什么都涨价,40元没人愿意剃光头。《如懿传》剧组最后才凑够了脑袋,先前就剃头的人可同样拿150元。

女孩剃光头价格又不一样,演尼姑,一颗脑袋价值6000元或1万元,但这种情况肯定有近景,要挑人,个子要高,长相也要过得去。有些事情,需要经历很久之后,才能体会。不是所有人有这种感受。

新鲜的,过瘾的

成为一名群演,几乎没有门槛。办好本地银行卡和电话卡,拿到暂住证,去演员公会注册就可以报戏了。适应于这个行业的流动性,本地租房也是一月一续。从前日子苦,镇上青年客栈的老板惠祥意回忆,他2002年来横店当群演,每天才12元工钱,饭都吃不饱。那一年距离“故宫”(即影视基地明清宫苑)全部完工还有4年;距离尔东升以横店为素材启动拍摄《我是路人甲》还有11年。这让他有了某种优越感,觉得经过那个年代的人才是为艺术来献身的,现在“社会闲杂人等都来了,你都不知道她在哪个洗头房、红灯区干过”。

群演中确实“藏龙卧虎”。但一般而言,更多的群演是像齐传永、雷胜财这样的普通打工者。齐传永是安徽人,做过汽车装潢,在芜湖工厂干过,“流水线一站就是18个小时”,想着来横店散散心。雷胜财是来自广东的电子厂工人,也曾干过餐馆服务员,看过《我是路人甲》的电影后就萌生了亲自试一把的想法。横漂故事几乎都是这样开始的,驱赶他们的是好奇心与一时冲动,而非企图心与周密计划,然后,他们畅通无阻地一路进入到这里。

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第一天演戏,齐传永的角色是个日本鬼子。服装要自己穿,他连打绑腿都不会。好几次,他在拍戏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不许笑!不许笑!”导演气得直骂。再多拍一遍两遍,也就过了。

那些只能出现在荧屏的明星,可以在现实中见到了,尽管只能远远地看着。“文章应该没有超过170厘米吧。”齐传永说。像他一样,群演们普遍致力于明星的身高打假。短短几个月,雷胜财已经见过了吴秀波、刘涛、柯震东,“我还见过鹿晗,够火了吧!但我觉得他长得也不怎么样。”曹云金在他眼里根本不算明星。

相较以往,如今是横店群演最好的时代。几年前还流行“打白条”,拿着群头签名的条子,等着结算日才能领钱。现在工资都打到个人账户了,半月一发,从不拖欠。拍戏超过晚上7点,如果没有车接送,就要发车补费5元。钱虽少,几个人用滴滴快车拼一单,也足够了。

雷胜财住在近乎贫民窟的房间里,没有空调与热水,上网也靠偷蹭邻居的。卫生间公用,脏得令人作呕。门锁和窗户都坏了,但他无所谓,家里除了一张脏兮兮的床垫,就只剩几件破衣服了,他把钱包带在身上。齐传永的房间是精装的,空调、热水、网络全部都有。这两个房间的月租差了近3倍,但其实也非常接近,220元与600元。

短信和QQ报戏的年代已经远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现在,报戏通过微信群进行。群演们的微信名大多为实名。齐传永自始至终是“光头群”的忠实成员。虽然明显不够标准,他还是混进了“帅哥靓女群”。他尽可能地多加群,这样挑选通告的机会可以握在自己手里。

进阶之路

对于群演来说,特约演员是他们力求进入的更高阶层。特约每天150元起,按照价格不同,又分为小特、中特、大特。

齐传永早就知道特约的存在,但很少看群头在微信中发特约通告。直到在横店待了3个多月后,他才搞清楚,这是要靠给剧组副导演送资料才能获得的机会。

所谓资料,就是一张A4纸,印有个人信息与剧照。横店有大量的照相馆提供这种服务,1元钱一张,还可以提供剧照造型拍摄。拍好照片不难,送出去却要再做一次心理建设。雷胜财也做过一次资料,他做完就后悔了,觉得还不如买几瓶饮料。“你说你是北影毕业的,有点演技的,过来试一试,有可能导演能给你活个一两集的那种小角色。”

大多数人发的资料都会石沉大海,齐传永首次发出的10份里却中了2份。被选中是因为他可以演中年人 这个年龄段的竞争小得多,得益于他1.78米的身高”,但更多是运气,他后来没再拥有过这种几率。

2016年他获得了10多次特约机会,大多是扮演大臣。他逐渐有了个外号,“陈佩斯”。他五官的确有几分像,剃了光头更像。他觉得这样挺好,更容易被人记住。成为特约后,他享受到了甜头,绑腿不需要自己打了,负责服装的人会帮他。

一个尴尬在于,即便当特约,在镜头前调动他的那个口令仍然是“人走”,而非“开始”。这两个词先后发生,当执行导演喊“人走”,场景中的其他人就行动起来,喊“开始”,才轮到主要人物,戏才算真正开始。他最高的一笔收入,还停留在第一笔收入500元。而且,后来的这些特约,几乎都是没有台词的“哑特”。

一定意义上而言,特约与群演的分水岭,是在群演跨入横店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演艺专业的学生来当横漂 其中不乏名校毕业生,这些漂亮的男孩女孩们,几乎无需经过群演历练,很快就能成为特约,进而成为角色演员。齐传永已算是群演中的突围者。

而调转视角,从导演李海鹰的角度看,从群演到特约的进阶,不过是小圈子之内的自我实现,“300元到500元,一听到这个价位的人,我们就知道这是说一两句台词的人。基本上我们会放在不会演戏的那个(类别)。”

“他是有形象的群众,但他演的还是群众戏。”他说,“什么群众啊、特约啊,在剧组人眼里,都是统一喊群众。”

《我是路人甲》演员沈凯

《我是路人甲》演员徐小琴只有群众,没有演员

一次又一次的,人们提到《我是路人甲》,那部全部起用群演当主角来完成的电影。很多群演说,那部片正是令他们出现在横店的原因。2016年,横店群演人数达到57万人次,日均可调度人数保持在2500人以上。

横店群演中从未出过真正的明星,作为该片男二号的沈凯,现在却是横店的名片。演员公会频繁请他座谈,还两度将年度特约演员奖颁给他。雷胜财十分关注他的新闻,知道他在《三少爷的剑》里出演了几秒。

沈凯当过网剧的主角,但更多的身份是一名特约。“这个圈子非常现实,他们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好好地谈恋爱啊,这个地方会碰到很多像(电影中)我这样热情的人啊。哪有这么多热情的人啊。”他笑着说。

人们很容易忽略故事的全貌。大概出于某种危机感,沈凯至今住在300元月租的房子里,和雷胜财一样,没有空调,没有热水。他的薪酬超过一般特约,但却不是能够天天有戏。他与大明星一对一搭戏,但同样也会在镜头移开后被对方完全无视。他也曾幻想过,成为院线大片的主角,但那些虚幻的泡泡已经破灭了。真诚地相信一件事,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是真的。沈凯非常努力,而演艺圈的残酷真相从来都是,努力并不能必然带来成功。

“毕竟来横店拍戏,主要角色都在北京定完了,跑到这边全是小角色。”他说,“其实横店还是有挺多人会演戏的,但在外界人的眼里,横店只有群众,没有演员,这就是现实。”导演李海鹰估计,不算空降者,横店起步的演员单日片酬能在1000元以上的不超过50个。

但离开横店并不是那么容易。徐小琴也是《我是路人甲》的主演之一。影片上映后,她想过去北京,但现在她还在这里拍网剧。她对自己说,如果未来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沈凯与徐小琴离北京还有一段路。而齐传永、雷胜财和他们的距离,是“人走”与“开始”的距离,是在电视剧露个脸和活上几集的距离。这个距离比横店到北京的距离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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