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中国摄影家

别人不想看到的事实

作者:文/张新民
李杰和我都当过知青,巧得很,当年他插队的地方离我插队的地方只有几十公里,两地的乡俗非常接近,屋子里都挖有一个巨大的洞,上面盖着木板,里面窖着几百斤红苕—那是整整一年赖以生存的主要口粮。李杰讲起当年参加县里的篮球代表队,最大诱惑是白米干饭可以随便吃个饱。40年前,下乡插队的这些青勾子“峦儿”十六七岁,吃长饭的年龄,幸运的和占中国总人口八成的农民一起,经历了难以吃顿饱饭的近乎赤贫的年月,这对于他们日后怎样“看”世界,尤其是怎样“看”贫困和底层,影响深远。透过照相机镜头去看生活在大凉山腹地的彝人,李杰始于1980年代,但他对布拖彝人的拍摄没有停留在80年代那阵风上面,他以罕见的执拗和老农般的耐力一意孤行,直面大凉山彝胞“活着的真实”, 既是李杰骨子里带来的,也跟他青春期的农民经历有关。这种“活着的真实”,后来在李杰的布拖和境外两个群落的照片里如影随行,图像语言直截了当,没有含糊。

1990年代,是中国纪实摄影的黄金年代,大批摄影人突破政治图解和唯美情趣的重围,开始奉行多元的道德标准和使用更为丰富的图像语言,去关注跟自己生命体验有关,跟自己情感有关,跟社会进程有关,然而远离所谓“主流社会”的题材,大量的被社会忽略甚至被遗忘的人群和他们鲜为人知的生活,通过专题性的摄影报道成为各大媒体的新宠,图片故事的触角深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揭开了生活表面虚假华丽的面纱。但其紧跟社会热点与媒体注重时效性的特点,又让专题性的摄影陷入两难的尴尬:是浅尝辄止还是深入探究?成了一个问题。这个时期,个别有良知、有眼界、冷静而理性的摄影师躲开喧嚣,“潜伏”下来,倾其全力,投入数年时间咬住一个选题,进行深层次的研究性的拍摄。这种工作方式,除了大量的时间与物质投入,还需要跟随内心和直觉的勇气。采用这种工作方式的中国摄影师不多,北京的吕楠应该是较早的。

一路走得很顺的李杰,90年代后期突然沉寂了下来。直到2007年我们见面,我才知道,他在生意最火的时候居然一下子关掉了自己的公司,一心投入大凉山彝族村落的拍摄。2008年《布拖记事》出版,给了曾经长期坚守纪实摄影但突然又转向尝试“当代”的摄影人们一个意外,更意外的是,2009年,李杰将一本厚重的大书摆在了我们面前,关注的对象依然是被“主流社会”忽略不计的贫困族群。李杰把布拖和中季伦、莫洛哈拉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和探究,不仅是因为中国摄影师在21世纪有能力走出国门去拍摄,更隐显了李杰对贫困现象顽固的不弃不舍。李杰关注的布拖是中国最贫困的农村,而他关注的中季伦和莫洛哈拉,则是在当地被视为“贱民”聚集的边缘群落,其中大多是丧失了土地的农民。

中国从封闭的农业国一下子跨进了“全球化”行列并名列前茅,沿海地区及主要中心城市向世界展示了巨额的财富,但巨大的东西部差距、贫富差距,世人皆知。不错,“贫困乃是人类一种普遍的现实”,可是,我们是否还能怀揣“普遍的现实”就心安理得?这样的贫困人群影像与关于贫富的思考,可能是一些人并不想看到的事实。

李杰的摄影实践,是他对自己内心的追问。他用照片讲述的全球化背景下亚洲不同区域村落的贫困百姓日常生活,是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对“全球化”的思考,是一个早在1990年代就积极参与当代艺术的当代人对“当代”究竟为何物的反省。

2010/1/20写于深圳

 

别人不想看到的事实1(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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