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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可以,请常来我梦里

作者:◎文/庾渊
春艳推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记忆太短,而回忆太长。不要等到不能拥 抱的时候才想要拥抱,不要等到不能对话的时候才想说,其实我很爱你。

我对爷爷的记忆,可怜到似乎撑不起一篇文章,但我还是想写写他,我害怕不写,那些仅有的记忆只会更加模糊。我不愿意有一天,在我提及他时只剩“爷爷”这一身份词。

1

我最初的印象中,爷爷是一个有着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的传统的老一代。

据我母亲回忆,当她生下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姐姐时,爷爷非常生气,当场砸碎了一个开水壶。

年幼的我听到这件事时觉得可怕极了,不仅因为爷爷的这一举动,还因为我是母亲生下的第二胎,而我很不争气的也是个女儿身。我询问母亲:然后呢然后呢。

我在想我出生时爷爷是不是又砸碎了别的东西。

吃惊的是母亲告诉我在我出生后爷爷并没有特别生气。我想,大概他已经直接过渡到完全失望的阶段了吧。

后来母亲生出了我的弟弟,全家人喜出望外,尤其爷爷。弟弟是家族的第一个新生男丁,意义重大,因此爷爷对弟弟从小就疼爱有加。

2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在大厅写作业,爷爷和奶奶要出门,下楼看到我便走过来。看到我的字的时候奶奶说我的字写得丑,但爷爷却反驳说不丑,说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事实上那时我的字是真丑。

爷爷清楚,但他没有打击我,而是选择善意的谎言来安慰我。这件事我一直印象很深,是少有的温暖的记忆。我不争气,一直到高中字还是很丑,但高中每个假期都在练字,到现在,我的字已经好看非常多了。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我和爷爷的合照除了家族合照就是去贵阳时的合照。照片上是爷爷奶奶,我和姐姐四个人,奶奶牵着我的手,爷爷牵着姐姐的手。但我记得,当下公交车时,混乱的人群中,是爷爷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但我觉得,他确实牵过我的手,手掌大而温厚,没有任何写着不爱我的掌纹。我牵着他的手,十分的安心。

那时爷爷还很健康,从贵阳回去之后爷爷好像就开始生病了。

我对爷爷的记忆很少大抵也是因为在我能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常年不在家了。小时候他和奶奶去叔叔在的工地,等我上了小学的中低年级,他生病了,四处寻医问药,在各个大城市来回奔波去找治病的方法。

有一次爷爷奶奶从上海回来,从那里特地带了好吃的烤鸭给我们。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开心极了,只顾吃。那时我隐约知道爷爷是去看病的,但我并不很在意,那时的我约莫二三年级吧,实在太小了,小得天真,天真地以为爷爷生的只是小病,天真地觉得爷爷奶奶能去上海那个大城市真好。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上海的记忆一点也不好。奶奶告诉我那一年冬天上海的雪很厚,爷爷奶奶很艰难地走在雪地里,爷爷还不小心摔倒了,把手臂给摔折了。更难过的是,爷爷的病并没有找到治愈的药方。

所有的苦痛只能自己承受,在经历了一系列打击之后,爷爷奶奶也只是把烤鸭带回来给我们吃,让我们尝尝大城市里的美食。爷爷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笑着看我们吃。

在那之后,我的记忆里爷爷坐着已经是常态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像正常人一样走动了。

在乡下,奶奶带着我和姐姐下海,我问爷爷你不去吗,爷爷就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笑着说不去了。

他的笑是慈祥和蔼的,他笑着看我们离开。我不知道在我们走了之后他是不是会叹气,是不是会把伤心表现在脸上。他不是不想下海,他是已经无法下海了。

3

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来他基本只能待在家了。

我们在县城的房子是自己盖的,整个家族住在一起。房子构造很特别,为了采光,中间是空的。因此隔音效果非常不好,在一楼讲话,五楼都能听到。

那时的我很不懂事,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和妈妈吵架。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妈妈说了我一句,结果我大哭大闹,在一楼大哭很久,仿佛要用哭声来证明我没错。

那时还是中午,爷爷生病需要休息,我却一直吵他。奶奶一开始只是在楼上叫我别哭了,说爷爷在休息。但我不听,只顾哭我自己的。奶奶气不过,拿着拖鞋冲下来打我。

她一边打一边骂:你知不知道爷爷现在很需要休息,你有什么事好哭的。

我吓得不敢再哭了,抽抽噎噎的,为此还恨了爷爷一段时间,因为他,从来舍不得打我的奶奶居然动手打我了。

回想到这里,此时的我也真想回去狠狠地揍一顿我自己。

我问妈妈,爷爷得的是什么病,妈妈告诉我是癌症。不足十岁的我根本不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我又问她癌症会怎么样。妈妈说会死。

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与死亡有关的事件,就是发生在我最亲的亲人身上。在那之前,我从来不曾接触过死亡这个字眼。

我不知道癌症意味什么,也不知道死亡到底真正意味着什么。

很久以后我看到一句话让我印象颇深。“死亡是唯一可以让我们真正彻底失去一个人的事物。”

真正,彻底地失去。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短短几个字的沉重。

爷爷被病痛折磨得难受,后来他坐在椅子上,也不会对我们笑了,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一处,一待就是很长时间。

有一次爷爷像往常一样坐在阳台,我们几个孩子在屋顶玩,我上去得晚,经过五楼时望了一眼阳台的爷爷,发现爷爷竟然把碗顶在了头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到了屋顶之后总觉得很怪异,就和大家说,我们几个都有点害怕,便决定下去探个究竟。

我们小心翼翼地下到楼梯处,发现爷爷并没有把碗顶在头上,大家都说我看眼花了,笑着又回屋顶玩耍了。我认真地看了看爷爷,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表情,四肢好像被困住一样。

很孤独。这是当时的我得出的结论。可是我只能看到孤独,却没有能力去打破。

我们继续在屋顶玩。而他一个人,就静静地坐在那,周围只有风声。

4

爷爷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

在他去世的前一段时间我们这一大家族的人都回乡下去了,九个大人还有我们几个年纪都很小的小孩子。

大人们知道爷爷要走了,所以回乡下,在他临走前陪着他。那时爷爷尚有说话的力气,对死亡畏惧气愤却又无能为力的他无法说些好听的话,我听到他对叔叔生气地说:都快死了还照顾什么。

当时大人们在楼下,孩子们在楼上,我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听到叔叔的回答,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也许是从小就和他不亲的原因,加上对死亡没有很好的理解,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没有好好地看过一眼爷爷。没有在他的病榻前待过,不曾握他的手,不曾与他说话,甚至没有对他笑过。

我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一结束,就意味着我彻底失去他了。

我在教室上课,婶婶突然冲进来,她对老师耳语了几句,然后让我快点收拾书包跟她走。我和她奔跑在路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爷爷不行了。

我们坐车到了乡下。

爷爷被抬到之前的老家里。厅堂里站满了人,我从缝隙里钻进去。这一次,我终于站在了爷爷的身旁,可是他已经看不到了。

我看见他的手,那双曾经牵过我的厚实的大手,如今枯瘦发黄,没有一点血色。白布遮住了他,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能看见的,是教堂里前来为他唱诗歌的兄弟姐妹们,还有哭得撕心裂肺的奶奶和家人。

刚进去的时候,我是没哭的,可是当我看见那双手,看见伤心欲绝的奶奶,看见我的爷爷被白布盖住,一动不动的时候,我哭了。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我的哭声让我听不见耳边的声音。

那天我哭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一天之后,我哭时就再也哭不出声音了。

爷爷被安葬在老家的山上,安葬在他母亲的墓旁。

那时,山间的风很静,大人们告诉我,爷爷是去天堂了。

5

有一年清明节回去扫墓,大人们买了花束,我沿着山路,采了一路的野花,然后扎成一束,轻轻地放在爷爷的墓前。那时离爷爷去世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们的悲伤被时间冲淡,剩下的多是怀念。

爷爷在我的记忆里是斯文的模样。他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深色老旧衬衫,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手搭在奶奶的肩上,两人脸上都带着微笑。这是他六十几岁的照片。

爷爷还有高超的技艺,乡下的那一座房子,是爷爷一个人自己盖出来的。一个人挑着担子去海边把石头抬回来,自己和水泥,一块一块地垒起来。那座房子建得特别好看。

我不知道爷爷的文化水平,但我记得他的言行举止都很优雅,记忆里除去他临走前的气话和被砸碎的水壶,他从不曾发过什么脾气,说话也是很温和的。

在爷爷刚去世的那几年里,我常常梦见爷爷。我梦见我们一起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玩,梦见他还在家里,像过去一样。梦很真实,仿佛爷爷真的还活着,一切都很自然。可每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的时候,都会哭得不能自已。

后来渐渐长大,经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过往的记忆便不断地被冲刷,淡化,我依旧做着很多梦,却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爷爷了。

即便他尚在人世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很亲近,但我知道他在,而失去之后也是切肤的痛,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泪流不已。

那时候,如果我是当下的年纪,至少我还能去握握他的手,去和他说说话,而不是以一个无知的形象,以一种不在意的状态去靠近他离开的日期。

我的遗憾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我知道他真的走了。

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爷爷可以常来我梦里,尽管醒来也许我会痛哭,但至少我能看见他。

在梦的世界里,我很小,他也年轻健康,他牵着我的手,掌心遍布爱我的纹路。

 

在剑桥的午后抒情

南方北方,某个地方

数对清风想念他——立夏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若可以,请常来我梦里

你是我幻想过的远方,不灭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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