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天,我曾约导演宁敬武去了趟广东省连南瑶族自治县。目的是到当地体验生活,帮助他们拍一部瑶族题材故事片。
连南离广州市不远,山美人美、歌美舞美,长鼓舞蹈和音乐是当地瑶族文化的一大特色。以此为题材拍摄一部故事影片,是连南县政府与当地群众的心愿。作为一位有思想有态度的导演,宁敬武在系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作品如《滚拉拉的枪》《鸟巢》《迁徙》以及纪录片《合唱北川》等创作中,都表现出他坚持影像美学追求的三个维度:人类学纪录的文化价值,作者电影的艺术价值和现代人思考的探索价值。果然,经我推荐,连南县政府领导很快就决定由宁敬武担纲导演。原有的一稿剧本《瑶族舞曲》,因缺少现代性而决定重立创意写新故事。
以《瑶族舞曲》为片名来写连南的故事,是有缘由的。作为歌舞之乡,连南是享誉世界的《瑶族舞曲》的发源地。瑶族文化一体多元,支系繁多,分布在广东、广西、湖南、云南、贵州、江西等多省区,在美国、法国、等国也有10多万瑶族华侨定居。无论他们分布在哪里,其音乐是有共通性的。如著名的《盘王歌》已有1500多年历史,为各系瑶族人所共同传唱。粤北瑶族以排瑶为主,其生活保存着很多古老的习俗,主要体现在盛大隆重的民族传统节日和群众性歌唱活动中,其歌唱语言基本保留了本民族原始风貌,具有特独而古朴的吟诵艺术风格。在连南县长等领导的陪同下,我与宁敬武导演登上山顶的古瑶寨,在观景平台俯看群山壮丽,脑海中蓦然跃出毛泽东的诗句:“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现场又有瑶族鼓王跳起长鼓舞、歌师吟唱山野情歌,遂真正体悟到:原来山野中的民族音乐本就具备史诗与交响乐的潜质。
新创作的《旺都之恋》电影故事,描绘了身在美国大都市社区的“瑶族华侨”之子,在人生焦虑期带着祖辈相传的长鼓和做现代音乐人的梦想回到故乡连南,巧遇筹备中的“国际鼓舞大赛”选拔赛,并闯入青年队瑶族领舞莎一妹的情感生活。瑶山青年三贵到广州学习现代舞,因无法割舍自小而习的长鼓舞而放弃专场商演,参加了老年队担任领舞。对古老文化的创新性继承,使青年队与老年队终合成一队,代表连南参加国际比赛……影片使人看到了濒临失传的长鼓舞蹈显露的生机,古老的音舞与现代社会交融的生命力。看这部影片使我想起电影《阿诗玛》的创作:电影人深入彝族村寨采访在老人们中间口传的长篇叙事诗,由此创作了电影故事搬上银幕,而后过了半个世纪,当你再去彝族村寨让现在的老人讲述阿诗玛的故事时,他们讲的已经不是当年口传文学中那个阿诗玛,而是电影故事里的阿诗玛了。也许这便是影像对民族传统文化的重构功能。
作为《旺都之恋》的监制,我建议电影音乐以《瑶族舞曲》为基调并贯穿全片,作为一条表意线以增强视听张力。但由于各种条件限制未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心存遗憾。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瑶族舞曲》的成就和影响都实在太大了。这说起来又是一段佳话:1951年中央成立民族访问团,当时在中央音乐学院任职的刘铁山随团到连南深入生活采风,以当地瑶族民歌和传统歌舞鼓乐为素材创作了《瑶族长鼓舞》,后经作曲家茅源改编发展成单乐章管弦乐《瑶族舞曲》。此曲旋律优美、舞蹈律动感强烈鲜明,在民族特色文化的内质上保留了排瑶长鼓舞蹈曲牌节奏明快、抒情而富于律动感的音乐风格。对瑶族音乐和品质作了一次创新性提升,是山野民族音乐成功“交响化”的一个范例。60多年来,《瑶族舞曲》被改编成多种音乐体裁和形式,也有填词或改编成形式多样的歌曲。其数量之多,在音乐会演出中之长盛不衰,位居我国管弦乐作品的前列。在许多国家如美国,此乐曲还被灌制成唱片成为流行音乐中有代表性的中国乐曲,最终成为中国民族民间音乐与西方现代音乐语言成功嫁接的一个范本。其成就至今仍是民族管弦乐创作高原上的高峰,尚无新的作品能与之比肩。
《旺都之恋》拍摄完成后,其首映式在第六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期间举办。该片启用了600多名当地群众作演员,青年演员与当地非职业演员出色的表演,成功塑造了当代瑶族人的群像。几位瑶族老人还因担纲主演而获北京民族电影展的“最佳表演(集体)奖”,得到评委和观众的充分肯定。这是一部多年来稀缺的具有鲜明时代烙印和现代性的民族题材影片。对导演宁敬武,我想送给他一个哲学性评价:艺术创造需要积极的精神力量,现代有创造性的艺术家是否伟大,在于他是否有力量去克服当下火山爆发式的浮躁动荡,而不被它所吞没……
(责编 梁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