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大龄未嫁,吝啬,长得丑……他们不会放过彼此身上任何一个槽点。头大,个矮,不搞笑,“活儿”不行……那个舞台存在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互相伤害。
尺度之大让人触目惊心。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至少表面上如此。美中不足是,配套设施实在简陋,临时搭起来的不足两米宽的红幕布前,放着一个立杆麦克风,音响效果非常差。等等,你不会还以为这里说的是去年7月首播的那期网络综艺吧?
这是2013年6月,中国脱口秀界的第一场吐槽大会,深圳一群脱口秀(凡是谈话类节目都可泛称talkshow,本文专指stand-up comedy这种单人表演的喜剧形式)爱好者自发举办了这场活动。或多或少,你能感受到表演者的紧张。他们都不是科班出身的喜剧演员,有着各自的本职工作。像美国喜剧中心电视台播出的《吐槽大会》一样,七八名参加者依次上台互相吐槽,有一名主持人,他的吐槽将穿插在串场介绍里,而成为众矢之的的主角最后上场。这一场的主角是一对80后夫妻档,程璐和王思文,两个人正是因说脱口秀相识。几个月前他们结婚了,朋友们商量如何庆祝,程璐提议,不如搞场吐槽大会吧。
这可是他自找的。上场的都是朋友,但那些家伙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没有粗口、下流的语句,但有些朋友间的玩笑非常刻薄与重口味,调侃的内容甚至包括了新婚夫妻的性生活。
黄西2010年在白宫记者年会做了脱口秀表演,随着视频在互联网上的热传,令美式脱口秀的风潮在中国的一些大城市逐渐兴起。一个叫“谷大白话”的网友开始在微博发布他自己听译的包括《吐槽大会》在内的美国几档王牌脱口秀节目。北京、上海、深圳都有了不止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定期举办开放麦活动。相声演员王自健2012年在东方卫视开启了一档名为《今晚80后脱口秀》的周播节目,与其他那些冠以脱口秀之名的谈话节目不同,他真的是按照stand-up comedy的节奏与方式在说原创段子。
所有的这些故事,最终都将发生关联。
而深圳这群家伙,似乎更狂热一些。除了免费的酒吧开放麦,他们还办过剧场演出,但有几场票房相当惨淡,以至于他们需要自掏腰包请亲友来看以填满部分座位。他们寻找所有可以锻炼的机会,还自费跑到香港的大学里演出,每次都是当天往返。本行是一名英语翻译的程璐,翻译了一本名为《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的书,这是他花6000块钱买下版权,去香港找书号才得以出版的,主要目的不为赚钱,只为学习。黄西来深圳宣传自传,他们去排队等签售。那本书程璐看了不止一遍。
他们给《今晚80后脱口秀》投稿,段子选中的概率越来越高,程璐等几个人逐渐成为主力写手。但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和节目组的人互相都没见过,联系只存在于网上。
哦,还有吐槽大会。后来他们搞过不止一届,还邀请过北京与上海的脱口秀演员参加。但即便是圈内人,也会对这种形式的表演水土不服。有人要求不得把和他相关的视频放上网。一个北京的表演者,事后把其他人的微信全部拉黑了。他当天的表现本来就不佳,用了一些老套的网络梗,遭遇冷场。随后上场的深圳表演者梁海源将打击加大了,将其归因于“吐槽的段子在网上抄不到”。因为有共鸣,刚说完就全场笑炸了,起立鼓掌。
过了一段时间,那名北京表演者才加回程璐,他仍对那场吐槽耿耿于怀:“你们这分明都是人身攻击啊!”
“我们没有经历过的表达方式”
现在,蔡国庆在小房间里踱着步,一遍遍地念着台本—《吐槽大会》的台词都是编剧提前写好的,反复体会着语气和节奏。有时,思考状态下的他,会干搓几下脸,那是他自创的脸部按摩操—放心,这个众所皆知的梗,早已经写进别人的吐槽了。距离跳入他自己挖下的坑,还有3个小时。他是这一场录制的主角。
接受邀请之前,他考虑了足足半个月。身边很多人劝他不要来。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们这代的演员呢,是在过去的舆论的赞美声中成长起来的。因为那个年代,我们上什么电视采访,上什么春晚,你听到的全是赞美之声。”他对《人物》说。在采访中,他习惯用“这一代”、“我们”这些集体概念来表述“我”。
时代在变。微博等社交网络的出现,拉近了明星与粉丝的距离,有些明星变成了段子手,时不时自曝其短,幽上自己一默,这反而增加了他们的亲和力。五花八门的挑战类真人秀,也令明星跳出了以往被重重保护的状态,展现出更生活化的一面,郑恺放屁的桥段也在《奔跑吧,兄弟》播了出来,这在10年前的娱乐业界简直无法想象。明星不再高高在上地端着,用蔡国庆的话说,“这是一种巨大的转化。”上图:王自健主持《今晚80后脱口秀》 下图:蔡国庆在《吐槽大会》现场但同时,明星也更容易听到那些批评的声音,有的是无聊甚至恶意的。“说什么的都有,还说你是不育症呢,各种试管,说的各种方法都有。那我都能够挺过来了。”说到这里,蔡国庆提高了声音。他不会假装那些谣言不存在,他当然介意那些谣言。
不久之前,蔡国庆带着儿子上了《爸爸去哪儿》,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我相信每一个父亲都有这个心态。”
《吐槽大会》是一个更大的挑战,“这是我们这代演员所没有经历过的一种表达方式”。而且不仅要直面别人的吐槽,还要说些自嘲的段子。“自己黑自己,对于我们那代人来讲,其实挺难的。”但他最终想,还是应该考验下自己的勇气。
至少到目前为止,进程良好。
“我过去的老粉丝,现在再见我,都有一种穿越感。蔡老师,您还健在啊。我以为您都走了呢……”念到一个段子时,他停了下来,皱了皱眉。这是一个常见的年龄梗。
程璐和王思文坐在他的对面,他们现在的身份是笑果文化的编剧。这个公司是《吐槽大会》的制作方。此刻,他们专注地盯着蔡国庆的神情。
“我以为您都走了呢。”蔡国庆重新念了一遍,这次把重音放在了后几个字。原来,他不过是在测试更好的表达效果。“遇到这种粉丝我也是很无奈,”他抬起头来,脸转向《人物》记者,似有怒色,然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我怎么能走呢,我舍不得你啊。”
这时王思文插话了。“您可以更慢一点,像僵尸那种感觉。”她用一种苍老的语气,演示了一遍。蔡国庆照做了。说完之后,他愉快地眨了眨眼。
但即便是如蔡国庆配合度这么高的艺人,也在背稿的间隙对《人物》表示,对于开演后发生什么,仍抱有防范心态。他有他特别介意的东西。
“如果今天他们有的吐槽,是触碰到我不能接受的底线的时候,我会跟他们翻脸的。”加重了语气,他严肃地再次强调:“一定会的。”
《吐槽大会》总导演、笑果文化创始人叶烽“有点梁山聚义的感觉”
《吐槽大会》这个节目不是一蹴而成的,在下定决心启动项目前,笑果文化创始人叶烽做了很多的研究,很多圈内同行的意见是,“在中国不可能。”但最终给予他信心的,是一段制作粗糙的视频。
叶烽看的正是程璐、梁海源等人搞的草根版吐槽大会。“那个小片段看得我特别开心,因为我觉得吐槽大会该有的气氛和风格,一个小碎片的视频里面看到了。”
叶烽的另一个身份,是《今晚80后脱口秀》的总导演。回头来看,那个以王自健个人表演为主、全年制作成本只有两三千万元的节目近乎一个小型试验—在此之前中国荧屏从未出现过形态上如此接近美式脱口秀的综艺,通过几年的运行,叶烽已经有了一套做脱口秀的方法论。他知道危险区在哪里—比如因为调侃历史,要小心被扣历史虚无主义的帽子,也写过几次检讨。他的热忱未减反增。
通过《今晚80后脱口秀》,叶烽建立了一个松散的写手网络。而《吐槽大会》的制作远为复杂庞大,他需要一支更大的全职团队。这个团队至关重要,将他们聚拢,不再为了眼下的一档节目,而是作为一个起点,去打造未来更多的美式喜剧。李诞(左)和池子(右)
而这些人不能只是在传统的喜剧编剧中寻找。他们要深谙脱口秀文化,他们要像美国的同行那样,经过大量开放麦的训练。叶烽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
他开始了招兵买马。李诞和王建国是《今晚80后脱口秀》的核心班底,池子是在北京脱口秀节上挖掘的新秀,史炎是上海交大的校园“脱口秀一哥”……他们都加入了笑果文化。而深圳那批热情洋溢、彼此关系融洽的积极分子,将成为叶烽瞄准的重点。
为此,他专门飞去深圳,与程璐等人见面。他们畅谈到深夜,叶烽做了宏大的展望。“你不能匍匐前进,在地面靠个人影响力,这样一种方式去成长。这个力量不足以推动一个行业。”他对《人物》复述,“缺少头部内容的拉动,(脱口秀)不可能短时间里被大众接受到。”
程璐等人被打动了,陆续办理辞职奔赴上海。“大家有点梁山聚义的感觉。”来自上海交大的史炎说。
团队成型了。2015年10月,他们试录了一期样片。在这个从未公开的版本中,吐槽主角是王自健,参演者除了笑果文化自己的脱口秀演员,还邀请了几个电视台主持人。后来正式版的流程,也是在这期试录中摸索着建立的:外邀的参演者,分配给对应的编剧和导演,通过前期采访,了解每个人的说话方式、喜剧点—当然也要争取拿一些有趣的故事,然后编剧写出段子,并在上台前对参演者如何表演进行沟通、指导。
样片给了“谷大白话”(当年那个脱口秀骨灰级粉丝现在已经是超级网红了)、“叫兽易小星”、马伯庸等懂行的人,他们都看得很兴奋。样片还辗转到王思聪那里,促成了他名下公司对笑果文化的一笔融资,这是另一个故事了。一切反馈都是积极的—就观众的角度而言。
反倒是作为主角的王自健表达过担心,“你看我都不是什么大明星,我也会反感别人来吐槽我一些东西。”他拿自己举例,“你让我真的去吐槽别人,我以前说相声可能会,但是现在我已经在演艺圈里面了。我可能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想去得罪人。”他曾和《吐槽大会》制片人佐伊聊起。
“你确定这个模式可行吗?”他问。
周杰主动加大对自己调侃,“嗤之以鼻”改成“嗤之以鼻孔”“我对你们嗤之以鼻孔”
拒绝,拒绝,拒绝。前方回报的消息都不理想。在《吐槽大会》筹备阶段,发给艺人的邀请多次碰壁。张杰、陈冠希、郭敬明、汪峰、孙楠、韩红……拒绝的名单在不断加长。节目组并非一遭拒就放弃,比如制片人佐伊拜访过黄子韬的团队3次,但对于一个没有先例、形态尚存模糊的节目,艺人们抱有警惕。但有些拒绝也颇为意外,比如在“网络二次元世界”出名的“王尼玛”,向来口无遮拦的商人周鸿祎,他们本是节目组志在必得的人选。
黄健翔差点要敲定了。酬劳已经谈好,节目组的人去北京和他见面,做进一步沟通。在这个环节里,需要与他确认,哪些话题能开玩笑哪些不能,结果一上来,他就被触怒了。事态变得无法挽回,黄健翔随后一直处于一种极为抗拒的状态里。结果可想而知,他决定不来了。
“我就列举了一下媒体上对他的一些负面评价,但是我说得太直了。”那名搞砸了的编剧对《人物》回忆,他开门见山提到了黄健翔10年前那场世界杯解说,他以为他不会那么介意。
在此之后,节目组也进行反思。“那个事件,你不能说他是受害者,但是对他的职业生涯又造成了比较大的影响。你直接站在了一个他的对立面去问他,所以他就被激怒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需要知道真相的,至少你应该听听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事件的。”制片人佐伊说。理想的方向是,吐槽的前提是对人的善意与理解,而不是树立起一个标靶。
在周杰成为第一期录制的主角之前,没有人能预见他能被说服。虽然他已经彻底成了网络文化的一部分—看看他那到处流传的鼻孔张开的表情包吧,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被挟裹其中的感觉。甚至应该说,他是痛恨的,“这是对我的工作、我的演技的不尊重。”他有着坚不可摧的自我,在节目组与他的前期沟通中,他永远是话题的引领者,从“粉丝经济”、“书读得不够的人”、新兴的娱乐产品到一切浅薄的东西,他的批判意识格外强烈。
当周杰听说《吐槽大会》在美国蔚为风行后,他露出鄙夷神色,“你们怎么老玩欧美玩剩下的呀?”
后来,这句话被编排进了段子里。表演时,池子对周杰说:“你说我们玩欧美玩剩下的,你是我们玩剩下的。”这段表演结束后双方握手的环节,不知道周杰是不是真被惹不高兴了,他缩回了手,戴上墨镜。
担心录制中途出岔子,节目组还准备了一个放着周杰头像的iPad,一旦他气得走人,就摆到他的座位上。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究竟是什么打动了周杰?连他的助理也大惑不解。可能就是气场对了。一个事实是,节目组前期与周杰见面3次,其中一次见面长达6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在倾听。他们没有使用任何欺骗的手段,大致的吐槽要点,是经过了周杰同意的。
也许自始至终,周杰也没有变成另一个周杰,一个深具娱乐精神的周杰。很多时候他显得过分耿直,到哪儿都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他对自己进入了表情包这个事实的讨厌从来没有减少过。但有一处细节,他的反应让所有人意外。在原本的台词里,他该说,“你们这些人还吐槽我鼻孔大?我对你们嗤之以鼻。”他主动提出,应该改成“嗤之以鼻孔”,这样更明确。
“你想他那么反感这个东西,没有想到他理解了之后,是愿意在这上面去加工的。因为没有违背他的内心。”佐伊说。
“这件事情本身很残酷”
首期节目上,周杰遭到了“围攻”,其他人对他并不客气,能想到的槽点基本都涉及了。但从事后的反馈来看,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更令人讨厌,一些声音还表达了对他真性情的赞许。
有了这个示范,此后对明星的邀约容易了很多—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被拒的,但很多人会产生一种感觉,《吐槽大会》能帮人完成形象的正向扭转。唐国强因档期不合暂时无法参演,还好心给制片人佐伊推荐曾在上世纪80年代入狱的迟志强,“帮他洗洗白。”
放在今天的法治社会来看,迟志强的遭遇是一个沉重又荒谬的悲剧。但佐伊并没有邀请他,“这不是一个洗白的节目。《吐槽大会》更多地是让观众看到艺人相对比较真实的一面。我觉得适合有点争议的,或者是说普遍观众对他的认知有一点小偏差的人。”归根结底,这应该是一个轻松的、给年轻人看的节目。
即便对于某些极具话题性的艺人,节目组始终没有迈出邀请的一步,比如曾陷入艳照门的张柏芝,“哪怕是让她正面地去回应这个事件,告诉大家她是一个受害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佐伊说。
周杰那期《吐槽大会》去年7月在腾讯视频上线,24小时后播放量就超过1000万次。但很快,节目就消失了,直至今年初再次上线前,很长时间里,没有任何《吐槽大会》的消息。按照节目组对外的统一解释,那只是试播版。
“正式版”的《吐槽大会》在吐槽火力上弱了很多,不再出现任何与性有关的段子。从某些角度看,这甚至是一个可以在电视上播出的节目。它不像另一个现象级网络综艺《奇葩说》那样对特殊词句有消音处理,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些词句保证不会存在。
如果你仔细观察,还有很多微妙的变化。“打人”这个词消失了,连同那些挨揍的段子,因为容易被指责为“宣扬暴力”。“骂”这个词也尽量别出现,可以用“嘲讽”代替。在有郑恺参加的那期,虽然围绕他放屁的糗事编排了很多吐槽,但“屁”这个词一次也没出现过,要避免屎尿屁倾向。可以说一个男人“娘”,但不能说他“像女人”,凡是容易带来麻烦的措辞都要多加小心。如果你开始琢磨某个段子是否需要删掉,那么你八成要删掉。有一期吐槽某位表演者的缺少男子气概的段子,在临录制前全部紧急替换掉了。他有特殊的体制内身份,应避免不当联想。
笑果文化称,这种调整是自觉行为。“我们相当于是个道德模范。”叶烽说,“基本上中国没有比《吐槽大会》目前尺度更纯净的网综了。”“尺度”与“纯净”搭配,语法上不通,作为《吐槽大会》的导演,叶烽接受采访时措辞非常谨慎。
为了保证那些后期出于种种考量而剪掉的片段不泄露出去,观众要在录制前交上手机。即便像《中国好声音》这类对保密性有极强要求的节目,也没有采取过同样措施。
张绍刚担任主持人,他不希望外界对《吐槽大会》的曲折经历有过多联想,“请大家不要在这里投射”,他反复对《人物》强调。
他更乐于谈论节目的积极意义,“我们每个人都有议论别人的权利,所以每一个人都有议论我们的权利。不能给人把这个权利收回。《吐槽大会》有一种精神,当面议论。”
不同的受访者与《人物》谈到节目的意义:叶烽提到了开放与包容,“它是有背后的价值观支撑的,不是一个纯粹毫无营养的网综”;歌手吴莫愁在参演后说,她感受到“笑对人生”的乐观态度;一位笑果文化的员工表示,节目符合政治正确,“不是号召要批评与自我批评嘛”。
一次又一次,意义被谈及。这些话本身传达的信息,与为什么是这些信息在传达,同样重要。相比之下,充满了粗口与黄暴段子的美国版《吐槽大会》,从来无意被赋予意义,甚至在消解意义。
“大家看到的只是冰山的尖尖”
蔡国庆的吐槽大会火热地进行着,现场感觉要比网络观看更热烈一些。他介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新版《吐槽大会》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和谐气氛,甚至有点太和谐了,张亮几乎每次讲完一个段子,都会向涉及的人双手合十致意。
一个小高潮在吴莫愁模仿起另一位参演者MC天佑直播时出现,引发全场爆笑。“天佑因为要直播,一直不敢做痔疮手术,怕耽误。我觉得不耽误,你就直播做手术啊,肯定很多人给你刷礼物。感谢老铁送上的纱布、麻药,哎呀没那么疼了……”
痔疮手术是真的。“我刚出院,他们就已经把这个编到里面来,挺让我意外的。”MC天佑后来对《人物》说。但他毫不介意,甚至认为,应该“能再狠一点儿”。
一般来说,被吐槽者不知道涉及本人的具体吐槽的梗是什么,但能知道大概的要点。关于MC天佑的痔疮,大概是例外,但他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艺人。
虽然自嘲文化已在演艺圈盛行,但这依然是对个人形象有着极强保护意识的群体。对于哪些槽点可以在节目里说,女星往往比男星要抠得细节一些。偶像型明星尤其纠结。
曹云金什么都能说。周杰第二次受邀,除了不愿意被牵扯进德云社的恩怨,什么都能说。一个歌手起先不愿谈他的歌曲抄袭,沟通了几个来回后就答应了。郑恺的经纪人几乎要删掉所有段子,把台本拿给他本人看,却没什么太大异议。有个明星允许说他脸长,但最终也没同意提侵犯他姓名权的那档官司。
重要的是让明星放松下来。负责台本统筹的李诞被派去跟李湘沟通,他们聊得很愉快。然后李诞小心翼翼地提到外界传言的“一姐之争”。“哪有这回事,谢娜每年都给我女儿送礼物,经常给我发微信。”李湘说。
“那你是不是没回过呀?”李诞说。
“这个好笑,这个好笑。”李湘哈哈大笑。
“那我就写了。”一个段子成立了。
每期的台本超过一万字,每个表演者讲大约20个段子,总计至少160多个段子。草稿写出来后,是两次“读稿会”,编剧们在会上把这些段子读出来,打磨、删改。交到艺人手里,收到反馈意见—往往不止一轮,再修改。
然后就是登台前的练习了。编剧们又出动了—不要忘了他们也是脱口秀演员,此时他们将成为艺人的辅导员。有些时候,艺人行程紧张,他们需见缝插针。程璐去过两次曹云金的片场,在拍戏的间歇和他对稿。为了配合唐国强时间,有编剧专程从上海去北京机场等他,利用他登机前的“不到半个小时,碰了一下,我们再飞回来”。
一切都是按照台本进行的,主持人张绍刚的台词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他看起来在串场,实际上也是在讲脱口秀,只是形式上打散了。在初次登台前,为了把包袱甩得更响,程璐和王思文陪着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把同样的词说了15遍。“我们会针对一句话怎么样,一个词怎么样,争论很久。”张绍刚向《人物》回忆。
这些工作都是在镜头之外完成的,制片人佐伊说,“大家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个尖尖”。
“找到冒犯的边界”
终于轮到蔡国庆上场了。一开场,他就说:“我今天就是来保护这节目的底线的,但是我所有的段子都会在人鱼线以下。”大家都笑了。
观众不会意识到,蔡国庆在这里犯的小小失误。按照台本,“但是”本应是“所以”。只改动了一个词,逻辑上的荒谬感减弱了,喜剧效果其实打了折扣。
除非较大失误,节目才会补录段子。整体而言,与其说这是一次录制,不如说这是一场剧场演出,全程2小时不中断。后期制作时,没有花式剪辑,不会插入动漫的表情、音效,也不会放进罐头笑声—这无疑加大了挑战,完全不好笑的笑话哪怕被他人用超过80分贝的声音笑出来,也不会因此变得好笑。
一切要符合脱口秀的现场表演逻辑。叶烽曾几次带队去美国,与《大卫·莱德曼秀》《周末夜现场》等节目的制片方交流,他希望节目形态上尽量接近。媒体、广告商代表不会坐进观众席,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观众,“心态和反应有所不同”。这也是美国经验。
“我很少会碰到一个场合,是你在上场前不太确定自己等一下是什么样的状态,很没有安全感。”与蔡国庆同场参演的沈凌对《人物》说,“脱口秀跟综艺节目的即兴反应是很不一样的,要求的精准度非常高。你这个包袱可能只是慢了0.1秒,观众都不会笑。”
小看这个舞台的人会付出代价。有位参演者具有丰富的主持经验,但因为准备不足—他只预留了1个半小时练习,他场上的10分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灾难,后来唯有全程补录。
在竞争激烈的综艺节目赛道上,《吐槽大会》正在成为突围者。蔡国庆这场录制的时候,正值“正式版”第二期曹云金《吐槽大会》上线,当晚两期合计播放量就超过了2亿次。而它的创造者笑果文化,是一个仅有50名员工的小公司,与电视台完善的配套设施不同,它的剪片室、录制场与办公室分布在上海3个不同地方。
在登上自办的吐槽大会舞台中央的3年多后,程璐参与到有着同样名字的爆款节目之中。就个人喜好来说,他还是觉得美国版更好玩。他也承认,现在就像进入一个更高难度的游戏。尺度限制下,每一个段子都要更高级、机智,“相当于打篮球一样,现在不让你灌篮了,那你就得运球花哨一点。”
脱口秀在中国流行起来的这几年,很多外媒对这一文化现象做过报道。但外部观察者多少带有某种一厢情愿。喜剧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固然包括挑战禁忌,但没有谁会主动撞向雷区。就程璐等人的经历而言,更像一个将热爱变成事业的励志故事。
“我是一直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想做这件事。”李诞因为表演脱口秀如今已小有名气,他既是编剧,也是《吐槽大会》的常驻嘉宾。他对《人物》说,“我很不喜欢有观众是因为它尺度大来看,我觉得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侮辱。我想写的是那种,它是巧妙的,它是逗的。你能找到这个冒犯的边界就很了不起。”
对于自己的任何槽点,曹云金都允许节目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