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址现场
用煤遗迹
灶址
考古人员在用无人机进行航拍2015年6月17 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史前考古部馆员王永强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载入中国考古史。这一天,在发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一座墓葬时,王永强在土层中发现煤灰。根据史书记载,煤炭被大量用于生产、生活是在汉代。吉仁台的墓葬群年代跨度较大,早至青铜时代,晚到宋元时期,因而他并没有在意。然而,接下来的发现让他震惊:同一土层中发现的陶片为青铜时代!
随着发掘地深入,一个青铜时代的“部落遗址”呈现在考古工作者的面前,遗址中发现的煤灰、煤渣、未燃尽的煤块以及煤的堆放点,意味着青铜时代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已开始使用煤炭,人类社会的第一缕煤火在这里点燃。而用煤痕迹和出土的陶范,证明这里有加工铜器的迹象。
为进一步探究用煤痕迹是否与冶炼活动相关,全面探索青铜时代先民的生产生活方式,今年7月初,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遗址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风管、铜矿石、炉渣、炼渣、铜镜、铜锥以及铸造青铜器具的陶范等一系列发现,证明这里曾进行过青铜冶炼和铸造。
当遗址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更多的疑团也开始困惑古人员:3 000 多年前生活在此的部落为何修建规模如此宏大的建筑?房址中有大量的柱洞,却未发现木柱的残渣,似乎生活在此的人类遗弃房屋后,从容地带走了所有有用的物品,包括木柱。他们去往何处?遗址中还发现了大量兽骨,但令人疑惑的是遗址紧邻河流,目前却未发现鱼骨、网坠、鱼钩等。沿河流而居,他们为何放弃最为稳定和可靠的食物来源?在这片 20 000多平方米的遗址上,还埋藏着多少待解之谜?
遗址现场他们来自何方
即使以今天的我们对于居住地所应具备的一切要素来判断,尼勒克县吉仁台沟依然是一个适宜的居所。这条狭长的山沟位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尼勒克县科克浩特浩尔蒙古民族乡恰勒格尔村,两侧高山环绕,可冬避风雪;南邻喀什河,东为喀什河峡谷,西接峡谷谷口,紧邻水源,且易守难攻。得益于河谷湿润的气候和丰富的降水,山沟土壤肥沃,牧草丰茂,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哈萨克族牧民的冬窝子。
沟口台地上分布的早至青铜时代、晚到宋元时期的 76 座墓葬也证明很早就有人类在这里活动,并在此长期生活。这里最早的居民是谁?他们从何而来?
通过遗址内出土的陶器、铜器等器物的对比,以及文化特征探究,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史前考古部主任阮秋荣认为遗址与安德罗诺沃文化联系密切。安德罗诺沃文化是西伯利亚及中亚地区的青铜时代文化,因发现于俄罗斯阿钦斯克附近的安德罗诺沃村墓地而得名。主要分布地西起乌拉尔,南到中亚草原,东至叶尼塞河沿岸,北达西伯利亚森林南界,其绝对年代在距今4 000 年至 3 000 年之间。
伊犁河流域发现的安德罗诺沃文化遗存较多,但这些遗存多为墓葬,个别遗址由于规模较小信息单一,像吉仁台沟口如此大面积的遗址在新疆是首次发现。这对于进一步认识伊犁河谷史前人类的生活生产方式、勾勒伊犁河谷青铜时代文明面貌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研究陶片坐北朝南的房屋走向
目前为止,伊犁河谷尚未发现较安德罗诺沃文化更早的青铜时代遗存。而遗址的房屋建筑、冶炼遗迹、用煤遗迹表明,当年生活在吉仁台沟口的这支部落显然已发展到一定阶段。
遗址中发现大量兽骨,大多为马、牛、羊的骨骼,此外,还发现了大量石磨和几粒大麦,这说明,当时这支部落以畜牧业为主,农业为辅。人们以肉食为主,粮食很可能是与外界交换而来。令人费解的是,目前为止,在遗址中没有发现鱼骨、网坠、鱼钩等。渔、猎是人类产生较早的生产方式,它们的产生在畜牧和农耕经济之前。可为何 3 000 多年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沿河而居却不捕鱼?对这一现象目前还没有可靠定论。
发掘中,目前共发现 5 处房址,平面大致呈长方形,房址四周分布着大量的石块,可以看出,这些石块是房屋的墙体。其中面积达三百多平方米的 F6(房址的编号)最为明显,散落的石块围成一个长方形。在南侧墙体的中间,留有一个 1 米多宽的空缺,这应该是房门所在。有意思的是,将门开在南侧,似乎并不是偶然。其他的房址,房门也均开在南侧。这说明,当时的人们已经发现,房门开在南侧更有利于采光。
在房址中,还可以看到成排的柱洞,其中以F2(房址的编号)最为明显。柱洞深约七八十厘米,底部有柱础石,许多洞中还有扁平石块。这些石块是加固木柱所用。木柱安放好后,在它的四周塞上石块,使木柱更为牢固。
根据这些遗迹,阮秋荣判断,当时的人们采用的是半地穴木石构架房屋。先依山体坡度掏挖出簸箕状的半地穴式建筑,这是当时最省力、省材料的建筑方式。然后安放木柱,再用原木横向加固,最后再以石块加固。从房屋结构来看,当时人们的生产力水平已经比较高了。
他们为何灼烧卵石
F2 房址内,遗迹现象最为丰富,有柱洞、灰坑、灶址、居住面、灼烧面等,并发现有煤的堆放点和大量的煤块、煤渣和煤灰。种种迹象表明:当时居民已成熟的掌握了煤的使用方法,将煤炭作为生活或生产燃料来使用了。
从 F2 发现的遗迹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生产加工作坊,用于青铜的冶炼和铸造,但规模和产量都比较小,仅满足部落日常所需。煤炭的使用是人类历史上一项革命性的变革,青铜的冶炼显然离不开煤炭。阮秋荣认为安德罗诺沃文化的冶炼文化十分发达,这很可能与他们发现煤炭有关。
据阮秋荣推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使用煤炭可能只是无意中的发现。尼勒克县的煤炭资源十分丰富,在吉仁台沟口就有许多露天煤矿。当时的人们可能是无意中发现这些黑色的石块可以燃烧,或者是人们发现了煤炭的自燃现象。随后,人们开始有意地进行开采,将煤炭作为生活或生产燃料来使用。
在许多房址中,考古人员还发现数个卵石坑,甚至在地面上也有堆放的卵石。而这些卵石都经过灼烧,卵石坑壁也有卵石灼烧的痕迹。当时的人们为何加热这些卵石?阮秋荣推测它们可能有多种用途,用以加热食物,或者用以取暖。无论是何种用途,显然人们都是为了利用卵石加热后产生的热量。
王永强则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在冶炼过程中,为了避免铜水凝固,人们很可能加热这些卵石,将装铜水的陶器放置在卵石上用来保温。”
豪宅之谜
F6 是目前所发现的房址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这个几乎为正文形的房址面积达 300 多平方米,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建筑这座房屋需要集合整个部落之力。当时的人们为何建筑这样一所“豪宅”?阮秋荣认为这所房屋很可能为部落的上层人物居住或部落用于集会的场所。
房址中间部位,有一长方形的灶址,从灼烧面判断,这一火灶使用的时间较长。北侧的墙体可以看到燃烧过的木柱的灰烬,应该是北侧失过火,木柱倒塌后,墙体外侧的石块倾轧到了木柱内侧。
但从许多迹象分析,阮秋荣怀疑这所房屋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建成,因为除了北侧,其余地方并没有发现柱洞。同样令考古人员不解的是,目前所发现房址的所有柱洞中,都没有发现木头的残渣。这里的人们似乎在离开时,将这些木柱也全部移走。这说明,当时的人们在离开时十分从容,将一切有用的东西全部拿走了。
这些小心翼翼移走的木柱,它们又在何处?
在此次发掘中,这样的疑团还有许多。青铜时代的遗址共有两层,可以分为早晚两期,他们的文化特征相似。较为明显的区别在于,早期遗迹的灶址为长方形,晚期的灶址为圆形。令人不解的是,早期遗址的房屋,人们费了许多心思,而晚期的房屋却很简陋,只是在早期房屋的一角随便用石块砌一间房屋。似乎到了晚期,这个部落已经没落,不复当年辉煌。
青铜之路
安德罗诺沃文化大致以哈萨克斯坦草原为中心,西起南乌拉尔地区,东抵叶尼塞河中游和中国的新疆地区,南至中亚南部的土库曼斯坦地区,北部达北方森林地带。
安德罗诺沃文化是一个共同体,大面积范围内存在共同的文化现象,比如陶器相近,葬俗相近。但各地大体延续了文化脉络,又各有特点,比如在中亚的安德罗诺沃文化,平足陶器比较发达,而近年在伊犁河谷发现的安德罗诺沃文化,出土有圈足陶器,数量和出土的平足陶器几乎相同,但在吉林台吉仁台沟口遗址,却只发现平足陶器。
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疑问在于,在伊犁河谷尚未发现比安德罗诺沃文化更早的青铜时代遗存。而考古人员发现,伊犁河谷进入铁器时代后,其文化与安德罗诺沃文化并无传承关系。如果是同一种文化,应该有延续,而在伊犁河谷,这两者之间却出现了断层。这需要更多的考古发现来解释其原因,并梳理出文化发展的脉络。煤曾堆放在这里尽管这个青铜时代的“部落遗址”仍有诸多未解之谜,但它的发现仍然意义重大,无论是中亚还是新疆,目前发现的青铜时代遗迹多为墓葬,对于研究这一时期的文化仍有不足。而这个部落遗址是新疆首次发现的青铜时代遗址,对于当时的社会状况、生产方式、技术水平、生产力发展情况都有所反映,是研究伊犁河谷及新疆青铜文化的重要线索。青铜的冶炼也是学术界关注的焦点,许多学者认为,公元前 2 000 年左右,西亚、中亚、东亚之间存在一条东西文化交流的青铜之路,安德罗诺沃文化在欧亚大陆青铜文化传播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这个遗址,很有可能在当时起到青铜之路中桥梁的作用,它此后的传播路线,还需要寻找更多的证物。
在伊犁河的三条支流流域中,目前均已发现安德罗诺沃文化遗存。其中仅喀什河流域就有汤巴勒萨伊墓地、恰勒格尔遗址、乌图兰墓地和祭祀遗址、穷科克遗址、小喀拉苏遗址、吉仁台沟口遗址等,这些遗存均处于青铜时代中晚期。如此集中和密集的考古发现表明喀什河流域在青铜时代中晚期进入了文明发展的一个高峰。吉仁台沟口遗址相对完善的房址构筑方式和技术、较为成熟的对煤的利用等,也证明喀什河流域青铜时代文化进程已发展到一定阶段。那么喀什河流域是否为伊犁河谷文明的源头之一?伊犁河谷青铜时代与铁器时代之间突然出现的断层又是何种原因?
目前,20 000 多平方米的吉仁台沟口遗址仅发掘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遗址还掩埋在泥土之下。这些泥土之下,掩埋的到底是我们寻求的答案还是更多的不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