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北京折叠》英语翻译刘宇昆你最早接触的“翻译”是谁?TA拥有怎样的形象?相信多数国人在“翻译”一事上的“启蒙教育”,大概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但事实上,“翻译”作为一个多性词,它是多面且立体的,大可不必以具体的某个人物形象呈现。翻译是一种行为动作,同时又是文字、语言中的文法习惯,甚至还能代表某类文化中的逻辑延伸,整个翻译链条的若干环节共同组成了完整的“翻译”概念呈现给接收者(读者、听众、观众等等),润物细无声却深入人心。
换一种不那么玄的说法,有观看过译制片经验的人,即使不看画面,通常也能够从配音演员的说话速度、频次、节奏以及对感叹词的运用、语法的表达上,判断出影片/电视剧的出口国,这便是翻译改变集大成的体现——是对语言表达的准确解读,对一国文化情感的综合运用,对角色剧情的把握演绎,所以童自荣老师浩然正气地念出前后倒置的台本便成了“佐罗”的代名词,所以“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一定是杜拉斯笔下潮湿暧昧的小情人。
在翻译行为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争论便是“译者的权力边界”——忠实于原著VS适当创作,成了作者、译者与读者之间的角力。这一议题在文学作品译制中最常被提及,尤其是在世界图书出版版图上来看作为小语种的中文作品。
莫言在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大量中文书籍被翻译远渡重洋至西方世界。作为数量庞大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译介者,葛浩文被认为是帮助中国文学的“接生婆”,是他把莫言、贾平凹、刘恒、苏童、王朔、阿来等20多位中国当代作家的40多部作品译成英文,带到了西方世界并收获荣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葛浩文是“连翻带改”准则的忠实拥护者,“翻译不仅仅是一种逐字逐句的语言转换,更是一种跨文化交流。”他说。葛浩文考虑到西方读者的认知度和阅读兴趣,让中国文学作品有机会“挤”进这个狭小的出版市场去,“连译带改”的思路是一种聪明的做法。他甚至友善地提醒中国作家:“作品写短一点,40万字太长,美国人没兴趣看太长的外国小说。”因此当前国内出版市场普遍认为,要让更多中国文学作品和文化“走出去”,比较靠谱、高效的办法,就是把作品交给像葛浩文这样既了解西方读者口味,又对中国文学有精深研究的海外汉学家。
与之相对的,是日前风头正劲的译者、作家刘宇昆,他将《三体》系列、《北京折叠》带上世界科幻舞台,评论家严峰曾评价刘慈欣(《三体》系列作者)“单枪匹马将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世界级水平”,毫无疑问,这枚军功章有刘宇昆的一部分。美国亚马逊售卖《三体》的页面上,有读者称赞“这本书读着完全不像一本译著”(This does not read like a translation),这看起来是对译本最熨帖的评价,但他本人却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表达:“最好的英文翻译并不非得是‘这文章好像原本就是用英语写成的一样’,而可以是一种全新的排列组合,让读者窥见另一种文化的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感受另一种语言的节奏和韵律,如同跟一个新朋友见面握手一般。”在刘宇昆的译本中,常常保留原文的痕迹,制造出一种“陌生化”的效果,例如将“投鼠忌器”直译为“Do not throw a shoe at a mouse sitting beside an expensive vase”(不向金贵花瓶旁边的老鼠扔鞋子),他认为不将潜台词明确表达,往往能增强读者在阅读时的好奇感。
关于“忠实于原著”与“让西方读者更易接受”的选择上,刘宇昆在Reddit网站上回答外国网友时这样回应——“翻译的‘忠实’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译者之间流行一句话:翻译就是背叛,我很同意。对‘忠实’的定义也存在争议,译者应该忠实于谁?”
“‘忠实’的方法也有很多种:对目标读者不熟悉的文化概念,提供文中注释或脚注,是否比不提供更‘忠实’?使用更能被普遍认可的但是有问题的翻译,例如‘filial piety(孝道)’,是否比创造新短语更‘忠实’?”
“翻译是一个妥协的问题。”“我宁愿这样说:我尽可能忠实于自己对作品的认识。如果翻译是一场表演,我会尽量按乐谱演奏——因为我是在咨询了作曲者的基础上理解的——并且尽量不去即兴创作,除了非常有必要的时候。”
除了译者本人对文本、翻译事业和商业操作的理解不同外,原著作者对译者赋予的空间与信任也十分微妙。对世界文学传播做出巨大推动的译者一职,仍被视为工匠而非艺术家、创作者,而一旦作品在海外市场反响不佳,人们多半认为是翻译有问题。对译者“不放心”的作家从来都不少。据说米兰·昆德拉的作品被引进到中国时,昆德拉本人就要求译者翻译时参考指定的本子,且不得作“译者序”,生怕译者的视角、解读会影响读者阅读他的作品。
在作家与译者间的角力之外,读者(观众)同样也左右了这场游戏的展开。莫言获奖后,葛浩文的名气与日俱增,而同样与日俱增的,还有随之而来的争议。有人拿出原著对照研究葛浩文的译本,认为他把原著“删改坏了”。葛浩文坦率地承认:“莫言获奖后,人们的关注和扑面而来的‘对比’太多了。”所以在翻译莫言的作品《蛙》时,他选择了乖乖地忠实原著。不仅在文学出版界,对影视作品的译制也同样越来越多地加入了观众的声音。在2013年引进的《环太平洋》中,一句“天马流星拳”的翻译台词,让贾秀琰声名大噪,当本土化的中国式流行语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违和感,也引发对“翻译度量”的讨论。
“翻译别人的作品就像照顾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责任重大。”(刘宇昆语)如果你是一名译者,会如何看顾手中这部作品?
《北京折叠》荣获本年度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
葛浩文在翻译莫言《蛙》时做出了妥协——完全忠实原著,不再“连翻带改”。
《北京折叠》译文欣赏
01 老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白色衬衫和褐色裤子,这是他唯一一套体面衣服,衬衫袖口磨了边,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
Lao Dao had gone home, first to shower and then to change. He was wearing a white shirt and a pair of brown pants—the only decent clothes he owned. The shirt’s cuffs were frayed, so he rolled them up to his elbows.
02 另外两个少年对谈话没兴趣,还在埋头吃面,小李低头看着他们,眼睛似乎穿过他们,看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目光里有热切。
The other two youths weren’t interested in the conversation and concentrated on shoveling food from the plate into the mouth. Li watched them, and his yearning gaze seemed to go through them and focus on something beyond.
03 老刀的父亲靠强健的意志在汹涌的人流中抓住机会的细草,待人潮退去,留在干涸的沙滩上,抓住工作机会,低头俯身,艰难浸在人海和垃圾混合的酸朽气味中,一干就是二十年。他既是这座城市的建造者,也是城市的居住者和分解者。
Strong–willed, Lao Dao’s father had held fast onto the thin reed of opportunity as the tide of humanity surged and then receded around him, until he found himself a survivor on the dry beach. His father had then kept his head down and labored away in the acidic rotten fetor of garbage and crowding for twenty years. He had built this city; he was also a resident and a decomposer.
04 他们就这么干着,以速度换生命,以数量换取薄如蝉翼的仅有的奖金。
This was their lot: to eke out a living by performing the repetitive drudgery as fast as possible, to toil hour after hour for rewards as thin as the wings of cicad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