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们做母女
婆婆到底不是妈
今年，婆婆六十大寿，关于送什么礼物，提前两个月，我就开始和老公商量，却始终未达成共识。
和所有男人一样，在这方面，老公心思慵懒，最初提议是送红包，比较实惠。我当即否决了，那怎么行？本来婆媳关系就微妙，六十大寿直接塞个红包，一看就不用心，这样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否实惠不重要，重要的是礼物要别致，更要显出用心。为此，老公被我逼得冥思苦想了几日，提供了首饰、服装、海南游等脱不了俗气的礼物名单，也都被我一一否决。
其实不是我挑剔，我和老公结婚十年，结婚时刚好逢婆婆大人五十整寿，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送了她黄金项链、手链和耳环三件套，后来她过生日，衣服鞋子、保健品化妆品、旅游项目都送过了……不可谓不用心。现在是六十大寿，用心之处更在于不能重复之前的形式，要推陈出新。
最后，老公被我逼得罢了工，他说：“随你吧。”然后想了想问我，“要是你妈过六十大寿，你打算送啥？”“现金，越多越好。”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不结了。”老公摊摊手，“到底婆婆不是妈，你还是拿我妈当外人，才会重形式而不重实质。其实没那么复杂，送现金有什么不好？”他的思维干脆又回到了起点。
我气结。婆婆不是妈，这还用得着他告诉我？结婚前，我妈就明确告诉我了，我妈的原话是：“她没生你也没养你，这么多年跟你是陌生人，所以也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好的婆媳关系呢，其实就是建立在相互包容上，要客气，你对她，不能像对自己的妈那么随意。”
这是我妈当了二十几年儿媳妇总结出的经验，已婚的女性同事、同学和好友，也都给过我类似忠告。我觉得我妈的苦口婆心和大家的忠告都非常有实战性，应该遵守。所以，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对婆婆的态度始终是热情有加，意见保留，因此，我们一直相处融洽。所以不管老公怎么说，我还是需要一份别致用心的礼物，在婆婆六十大寿时呈现。至于现金，我白了老公一眼：“可以让你妹妹送啊。”
老公的妹妹小他3岁，大学毕业后嫁去了上海，这些年，我和她见面并不多，即便如此，每次见面，我也能感觉到婆婆对她和对我的不同，哪怕她们娘俩拌嘴，都透着贴心贴肺的亲昵。作为女儿，母女俩的亲昵我理解，小棉袄嘛。所以，对于没有和婆婆贴心贴肺，我也并不惭愧。
觉得这样已够好。
也终于，在婆婆生日一周前，我有了主意。
做儿媳妇，我容易吗
那天中午，饭后，老公看法治频道的案件，中间插播广告时，他随手换台，相邻的戏曲频道，正在播京剧《龙凤呈祥》。
画面一闪而过，老公从来不看戏曲，其实我也不看，可是……我脑子中灵光一闪，婆婆是个超级京剧迷，据说从小就喜欢京剧，十七八岁的时候，差点跟县剧院一个唱小生的男子“私奔”了。这些年，我的印象中，只要戏曲频道有京戏，其他人就别想再看电视了，哪怕是一出她看了很多遍、台词都倒背如流的剧目，也百看不厌。去年春节，年夜饭时，她还无限感慨，说这些年京剧不景气了，除了大都市，二线城市都没有京剧院了，遗憾已经几十年没有去过剧院看戏了……
当时我随口跟着附和了几句，没往心里去，此刻忽然记起，顿觉惊喜万分。我一把从老公手中抢过遥控器，调回到戏曲频道，对老公说：“我想好了，今年送妈的礼物，她肯定喜欢，能记一辈子。”
然后，兴奋地讲完我的打算后，我催促他：“快联系你北京的同学订几张空中大剧院的票，连定三天。让爸在家看门，照顾猫猫狗狗，咱们陪着妈去北京看京剧。”
老公目瞪口呆，怔怔地看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用这么折腾吧？再说，这段公司那么忙，我哪能请得下来假？”
“我不管。”我主意已定，严肃地看着他，“能不能评上今年的‘最美儿媳’，就看你了。”
他扑哧被我逗乐，也只笑了一下，眉头再度皱起来：“妈也不见得乐意，她这两年身体欠佳，不太出远门了。”
“肯定乐意。”基于一个粉丝的痴迷心态，我打包票。我命令他必须做到，除非他能想出更好的点子。
最后老公妥协了，当着我的面给他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
当天晚上，老公同学给了回复，票都已定好。我当即便定了兰州到北京的高铁票。
大功告成，那一晚，我终于睡踏实了。入睡前对老公说：“做儿媳妇，我容易吗！”
耀武扬威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是周末，我和老公一起回到婆婆家。对我们的到来，婆婆马上下厨准备我爱吃的饭菜——不是老公，而是我爱吃的。像我妈所说，婆婆也是聪明人。
开餐时，公公开了一瓶红酒，半开玩笑说预热一下婆婆的大寿。借着这个话题，我压制着炫耀的欣喜，努力平静地把带着婆婆去北京看京剧的事说了出来。
婆婆果然愣住了，是因为惊喜吧？发愣的时间比我想得更漫长，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说：“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了？”然后，公公跟着说，“你妈身体不好，不方便……”却被婆婆打断了，她忽然间不再迟疑，笑着说：“要是都安排好了，我就跟你们去，也是，多少年没去剧院看京剧了。”
我不免得意，冲老公眨眨眼睛。
他未置可否。
几天后，婆婆生日前夕，我们启程去往北京。那也是婆婆第一次坐高铁，她有些兴奋，忍不住像年轻人那样在高铁上拍照——婆婆那款新潮高像素的手机，是去年生日我送的，她很喜欢，还开了微信。
那几天的剧目都是婆婆非常喜欢的，还有那些她已耳熟能详的京剧演员，她坐在我和老公中间，忘我地鼓掌、叫喊，还不忘抽空拍照……
如我所料，那些照片，婆婆发了微信，还配写了一句煽情的话：儿媳送的寿礼。
我不失时机地跟评：谢婆婆大人笑纳。
老公说我们：“肉麻。”
又怎样？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今愿望达成，三天的大戏也已落幕，可以耀武扬威地打道回府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回去的当天晚上，婆婆就因血压骤然升高晕倒了，而小姑则好像有心灵感应，竟然在婆婆出事前半个小时，赶回了家中，老公接到她的电话时，120急救车已经把婆婆拉到了医院。
只是锦上添花的表象
我和老公惊慌失措地赶到医院，婆婆已经脱离了危险，幸好小姑赶了回来，抢救及时。
有惊无险，我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松彻底，就见小姑一把将老公从病房扯了出去。
我不明所以，赶紧跟出去。
小姑径直将老公扯到了病房走廊尽头，忽然冲老公大吼：“你不知道咱妈高血压、心脏病吗？你不知道咱妈怕累坐不了那么久的车吗？你不知道咱妈怕过度激动吗？带她跑到北京看京剧，还一连看三天，就显得你孝顺是吧……”
小姑咄咄逼人，老公则满脸羞愧，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哑口无言。我知道婆婆有高血压，心脏也有点小问题，但不知道情况会如此严重。现在好心酿大祸，我又急又委屈，忍不住掉下泪来，我扯扯小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妈……”
小姑这才看到我，她住了口，显然在强忍怒火。片刻，她叹口气，终究没对我说什么，转身回了病房。
站在原地，我一时进退两难，觉得小姑还不如干脆冲我吼一通倒也罢了，可是……原则上的客气和疏离，让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亲姐妹那样随意亲昵、随意发脾气，即使这样的时候，还要顾及彼此的面子，不能实心实意，就像，这些年我和婆婆。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我会以为，这种婆媳关系已是最好。
看我难过，老公反倒安慰我：“别想那么多，已经没事了，我妹也是着急。”
“我没怨她。”我抬起头来看着老公，“如果不是她回来得及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只想怎么讨婆婆高兴，却忽略了她的身体，我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自己妈。”
这是我的真心话。
然后，我听到老公也轻轻叹了口气：“妈其实也把自己当外人了，她是不想让咱们失望，想成全咱们的孝心，所以才没有拒绝。”
老公说得没错，这些年，我，我的那些为人儿媳的同事、同学和好友甚至老妈，还有婆婆自己，我们都错了，都先入为主地把对方和自己当成了外人，客气有加，热情有加，却缺少了最真实的情感。而小姑，她在婆婆的微信中没有看到我们这对模范婆媳的相亲相爱，却在这感人的表象后，看到了暗藏的危机。她爱婆婆，爱得出于本能，爱得贴心贴肺，只重实质不讲形式。而我，所谓的爱，只是锦上添花的华丽表象。
平静下来，我慢慢回到病房，在婆婆床边坐下，跟小姑一起守着她。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我想，等婆婆醒过来，我要告诉她，以后，我会真真实实地去爱她，哪怕会有磕绊，会拌嘴吵架，都没有关系。我不要和她只做婆媳，后半生，我要和她做母女。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