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昕在百货大楼对面的茶楼跟冯丫丫见面,小城市里并没有那么多安静的咖啡馆,茶楼里也大多是打牌、会友、谈生意的中年人。但杨苏昕也知道,这种会面不能够在家里。
冯丫丫足足让杨苏昕等了一个小时,而她的妈妈开着车护送她,她坐下来之后,冲窗外的车挥了挥手,仍戴着毛绒绒的保暖耳罩,大衣和围巾都没脱下来,手套只褪下一只,因为要用其中一只手按手机键盘。很显然她没准备待多久。
杨苏昕喝了一口茶,开口说:“我也是一个星期前才知道,我和你爸确定要结婚了,我们……”
冯丫丫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没心情听你们的爱情故事。”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看似很仓促,但我们俩都是慎重考虑过的。”
冯丫丫眼睛没有离开手机,说:“你不如说是早有预谋的。”
杨苏昕急了:“你没出生前我跟他就认识,但在此之间我们没有关系,你妈妈离开这个家跟我也没关系。”
冯丫丫戴上手套,抓起包,丢下一句“麻烦你结账吧,破费了”,便夺门而出。
2
杨苏昕一个人在外漂泊十多年,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每次都是还没到托付终身的程度便已经感觉寡淡无味,在一年一年的蹉跎中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
最恨嫁的年龄应该是28~30岁那三年,其间陆续有朋友、同事结婚,不断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别人婚礼。后来一起合租几年的老乡也搬出去和男朋友同居。从十几岁开始集体生活,到现在猛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每天下班后开门、开灯、拧开灶火煮面吃或者炒一碗蛋炒饭。
有时候终于有朋友约她一起看电影然后吃饭,她会觉得好开心,因为她可以多点几个菜,而不是只吃一份菜。而如果一群朋友或同事在逛完街、看完电影然后各自接到电话找各种借口散开,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久而久之,她再也不轻易参加聚会,因为热闹之后的寂寞更难驱散。
但过了30岁之后,仿佛突然开悟了一般,杨苏昕再也不把嫁人作为重大目标了。
她重新回到朋友们的聚会,混在一堆已婚妇女当中探听婚姻的甜蜜与琐碎,有时候也接受朋友好意去见各色男人,但基本上,双方见面感觉都是淡淡的。男人到了40岁仍然觉得20岁的姑娘是最好的,何况她相貌和谈吐也并不出众。
又过了几年,身边开始有人闹离婚,有一次一个女朋友带着三岁的孩子和一个行李箱在她家住了半年。那段时间她居然有点不适应,因为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走进浴室看到女朋友正大声训斥满身都是泡沫的小孩,会吓一跳然后退出门去。
哥哥在那一年又生了个女儿,虽然家境并不宽裕,但一家人仍开开心心吵吵闹闹生活在一起。杨苏昕每次回老家都给小侄女买各种东西,从不吝啬,母亲有时候拉着她神秘地说:“以后实在不行小囡过继给你吧。”她注意到嫂子黑下来的面孔忙说“不用不用”。
而那时她对婚姻已经不再期待,却特别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小孩。
3
去年夏天大哥手头紧,爸妈商量把老城区一套房子给卖了,那原本是为杨苏昕留着的嫁妆。杨苏昕当然答应,小侄女也该上幼儿园了,供养两个小孩花费本来就不少。
买房的人正是冯云清,他离婚了,房子留给前妻。
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冯云清曾是杨苏昕的相亲对象,两家离得本来就不远,两个老爸还是牌友。但终究没谈成,冯云清不愿意离开老家,杨苏昕不甘心就此嫁给大她五岁、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大龄剩男。
因为房本上的名字是杨苏昕,她专程回老家跟冯云清办过户手续,手续办完后天色还早,冯云清邀请她去家里小坐。
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他和女儿暂住在父母家。他父母跟杨苏昕是早已经相识的,见了杨苏昕自然询问她的近况,重点是婚事。得知她依然单身,老人长吁短叹,不住感叹“孤身一人到底不是个事”,全然不顾冯云清刚刚婚姻受挫。
冯云清有点过意不去,后来两人通过几次电话,聊得还算不错。
卖了老家的房子,杨苏昕分了一笔钱,她本以为这笔钱加这几年的积蓄,已经足够在北京买一套单身公寓了。没想到北京房价飞涨,她手里的钱远远不够。而她租住的公寓年底开始涨房租。
于是从住了将近10年的公寓搬出去,大量的书和衣物,除此之外再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厨具之类更是少之又少。新租的房子在老的居民区,没有小区门卫,供暖也不是很足,冬天的时候她披着厚毯子窝在沙发里接电话,看着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悠闲地爬过去。
当年闹离婚暂住在她家的女朋友,离婚后回到老家,重新嫁了做五金生意的老乡,日子过得怡然自得。女朋友打电话夸现任丈夫的各种好。
她说:“想要幸福人大概必须浅显点。”
4
春节回到家的第二天,冯云清拎着东西上门,从父母哥嫂的表情当中,杨苏昕知道这件事大家早有预谋,只有她是局外人。
吃完饭,小侄女一直缠着她教她画画,冯云清和父母哥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好几次嫂子想把侄女抱走,都只是惹得小家伙大哭。
冯云清一直磨蹭到小侄女困意袭来被抓去洗澡,一家人各自回到自己房间,才开口对杨苏昕说:“我们也算旧相识了,我现在的状况还不如当年,又带着个孩子。你也别以为是因为你年龄大了还没嫁人,所以我敢趁机开口跟你提,假如当年你肯留下来,我选的也会是你。”
杨苏昕有一丝感动,她甚至想起很多电影和小说中的场景,过尽千帆的旧情人终于又在一起。冯云清虽然离异,但条件并不差,也有稳定的工作。这段时间,杨苏昕也没少听父母提起他,她知道家人都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母亲说:“冯云清的女儿我见过的,可机灵呢,你又那么喜欢小孩子……”
那段时间冯丫丫跟她妈妈去海南岛旅游,她问过冯云清:“是不是等丫丫回来再定这件事?”但冯云清说:“丫丫不会反对的。”于是两边坐下来,商定了一个吉日。虽然冯云清是二婚,但杨苏昕是第一次出阁,杨家希望婚礼能够隆重点,于是从日子定下来那天开始,父母和哥嫂就开始分头行动,派发喜帖、置办嫁妆和服装。
等一切准备就绪,杨苏昕催促冯云清给冯丫丫打了电话。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谈判。
5
去民政局的前一天,丫丫生病了,高烧40度。杨苏昕接到冯云清的电话,说:“你先送她去医院吧,明天看情况。”
丫丫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结婚证当然没领成,亲戚们都说错过了一个吉日。妈妈叮嘱:“婚礼可别再出乱子了。万一来不及先办婚礼再领证也是一样的。”
病房里冯云清非常内疚,虚弱的丫丫胃口不好,只想吃面条,于是杨苏昕回家煮了鸡蛋面送过去。这么多年的单身生活,这是她最拿手的。
冯云清的前妻也来看过女儿几次,每次都塞给丫丫很多钱,坐不了多久又离开,见到杨苏昕只把她当作透明人。她离异后重新嫁了人,又生了儿子。
丫丫养了半个多月终于痊愈,因为本来身体弱,在热带旅游,回来又是冬天,加上爸爸再婚情绪受到刺激。
丫丫仍然不爱搭理杨苏昕,但杨苏昕无所谓,她并不准备快速跟他们父女住在一起,她手里的钱足够在老家买一套房子,她想着暂时自己住,以后父母老了哥嫂的孩子大了可以跟父母住。至于和冯云清的婚姻,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头脑发热,“如果一定要结婚,目前来看他是最合适的。”但这段婚姻能带给她多么强烈的幸福感,她并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还做了一件事:熬夜给丫丫做了一件羽绒服。丫丫住院的那段时间,她注意到她穿的大衣并不保暖。她在北京这几年,一直在服装公司工作。她选购了上好的鸭绒,自己设计了款式,熬了几个夜,把衣服做好,然后托冯云清带给她,她说:“南方没有暖气,但冷起来一样冷,小女孩要穿暖和点。”
婚礼的当天,丫丫没来。等婚礼结束后,她接到一个电话,丫丫说:“我今天晚上有演出,你和爸爸来看吧。我没有通知妈妈。”她回头问冯云清:“这是她送给我的惊喜吗?”可她心里清楚,这一点一滴的幸福,就算不热烈,但都是自己一手营造的。
她想着结婚后要不要继续回北京,她似乎不太适应小城市的生活。还有,是不是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很遥远,而又很恍惚。她低下头,只有婚戒是摸得到的。关于她的人生记事表,大概会提到:36岁,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