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中国民族

漫花儿

作者:未知

文/卢芳芳

大通的山(嘛就)平又宽/尖扎的黄河呀清又蓝

谁把散心的花儿漫/四月八南山上搭高台

丁香艳(呀就)梨花白/听者嘛团团围成了圈

尕妹的水红花(呀就)阿哥的白牡丹/台上那个谁呀背过了脸

一把把老泪揩不干/人说她年年(嘛就)唱少年

回回都唱到泪涟涟/尕老汉头勾下不开言

老婆婆嘴里面悄声着念/自顾自地笑了为哪般

那年我十八你二十三/唱得那满场叫红了天

听得我呆坐着湿了眼/翻山越岭南山来(呀就)

漫不完的花儿与少年

打开手机,不经意间看到我的好友、花儿传承人索南在美国、加拿大演出的消息。高兴之余,思绪一下子飞到几年前在青海南山听花儿的场面,以及我们“下回一起下乡”的约定。

仔细算来,我与索南相识已有8年,真希望他越唱越好,艺术生命常青。第一次见到他,是数年前在北京某次民族民间歌曲比赛后台,那时他刚获得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颁发的《首届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人》的证书。而与他的友谊,也见证了我与那世代传唱在河湟大地上的花儿的不解之缘。

结缘花儿往西走

那年4月的一天,索南告诉我:青海大通山的花儿会是5月1日至3日,南山的花儿会则在5月8日至10日间。多年前在青海采访索南时,说到以后有花儿会就喊我,结果接下来的两年都在忙,没有去成。于是这下立刻决定去听,弥补多年来的遗憾。是的,我知道,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一直有花儿在召唤。

我的家乡是座海滨小城,父母家楼下不远处有家青海循化的小伙子开的拉面店。有回我去吃面,一听循化人,问他是否是撒拉族,他很惊讶,连连点头说从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后来聊到花儿以及那一带的花儿歌手时,他断定我一定在青海工作过,不然不可能对当地那么熟,对花儿这么熟,居然还知道当地的花儿明星!

第一次听到花儿,是在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举办的某届南北民歌擂台赛上,认识索南、张存秀、马俊也是通过那次比赛。听张存秀唱《白牡丹令》、《河州花儿令》时,觉得那花儿离我很近,打心眼儿里亲切得很,衬词虽不熟,但丝毫不觉得隔阂。那纯朴明快、转承自然的音调,总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旋律上口,忍不住经常哼在嘴边。我的大学同学兔子甚至因此送给我一个西北味道的绰号:“尕妹妹”。

读研时某次听讲座,一位青海师大人文学院的老师给大家讲“花儿”,于是才知道:花儿产生并流传于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山西等省区,流传在汉、回、土、撒拉、藏、东乡、保安、裕固等民族间,以情歌为主。甘肃、宁夏等地称“花儿”,青海称“少年”,分为河湟花儿、洮岷花儿和六盘山花儿。河湟花儿有极强的口头程式,音乐非常丰富,多民族文化交融,比兴题材多种多样,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是民间生活的百科全书。有人考证,洮岷花儿最早源于羌族民歌。洮岷花儿的传播路线是洮河流域;河湟花儿的传播路线是从大夏河到兰州,再由黄河上溯到湟水流域。那位讲座的老师说:尕,是“小,可爱的意思。”听到这里,兔子同学与我相视一笑。

那老师讲完后,同学们要他唱一段,老师说他五音不全。这时,我的朋友说“我们有同学会唱!”我赶紧瞟她一眼,低了头。结果,老师说:“哦,真的吗?那这样就来唱一段吧。”于是,几个人喊着我的名字,“上去上去!”我只得站起来,在嬉笑和推搡声中站在台前。多年以后,仍记得那天我穿了件下摆挺宽蓝格子长袖衬衫,扎了个马尾,挽了挽袖子,对着台下的老师和同学,开始放声唱了几段:

尕妹妹的个大门上浪三浪呀

心儿里跳得慌呀

想看我(呃)的个尕妹妹的好模样呀妹妹

山丹红花开哟

听说我的个尕妹妹

病下(哈)了喂

阿哥子莫急坏呀

称上了些个冰糖着

看你来呀妹妹

山丹红花开哟

……

后来才知道,我一口气唱完的那三段分别是《妹妹的山丹花》、《牡丹令》和《阿哥的白牡丹》。唱的时候自顾自,完全不看别人。在掌声中走下台,我居然也不脸红。老师问,是青海人吗?是西北人吗?——不是不是。那怎么会唱呢?——擂台赛上听来的。

若干年后,当我和藏族朋友在一起唱他们的酒歌,在傈僳族村寨里喝完米酒趁醉意涌上之前迅速记下对方唱的歌,和彝族的朋友一起唱“打歌”,和蒙古族的朋友在餐桌前唱起长调,和裕固族的女孩子一起哼起《哭嫁歌》……总有人问: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唱我们的歌?

我是哪里人,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歌声让我们相识。相逢是首歌。与其说我喜欢民歌,不如说是民歌喜欢我。任何民歌旋律,基本上听上两遍,我都能原本地哼出来,谱都不用记,不带错的。家里有人在搞民乐,我偏偏没学这个,只是不知某个时刻生长起来的对民族民间音乐的热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前些年,我在青海调查花儿的传承情况,感觉乐观,公园随时见到有人即兴对唱起段段花儿,每年农历六月六的花儿会,村子里总是自发地聚集了很多人买门票,10元、5元不等。于是知道,这片河湟大地、自古“河湟古羌”人的地盘,是盛产花儿的。再往后,那首叫做《拉夜川》的花儿里提到的“凉州、嘉峪关、沙塘川”这些地方,我都转悠到过。

十几岁时,索南在一家面馆打工,他的回族老板让他报名参加电视里的花儿比赛,结果得了少年组的第一名。后来,他又拿了西北五省区的奖,得到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主任李松亲手颁发的传承人证书,还差点进了部队文工团。索南是青海平安驿的藏族人,花儿正宗的传承人。

还记得当时见到索南时,他正在争取进入青海省歌舞团,并不属于任何单位。我们聊到民间传承人的待遇问题,当年李松介绍他和一个公司签约,不料那公司很快散掉。当年参赛的原生态歌手里,那个“羊倌”石占明的状况最好,进了“二炮”,住房和家属的工作问题都得到解决,阿宝签的某公司据说待遇也很不错。

那时候我考虑的问题是:体制收编和市场认可,是否是民族民间文化得以持续传承发展的根本保证?怎样解决民间艺人的尴尬处境?当时,对于传承问题还远没达到时下的热度。这些年一路走来,答案也逐渐浮现、日渐清晰。不久,索南进入了青海省群众艺术馆,而这次邀请我参加的花儿会,就是群艺馆组织的活动。

南山漫不完的花儿与少年

去四月八花儿会,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第一天是曲艺演出,一大早和群艺馆老师们一道赶到西宁市郊的南山。阴天,非常冷,高原上有风,观众寥寥,来唱曲艺的多是老人,有青海道情、打搅儿等传统表演,歌唱内容各式各样,孝敬老人、歌颂生活,形式非常活泼,随编随唱。回去的路上,大家说其实第二天才是正式的花儿会,不知啥时候结束。

“唱起花儿来,哪还有个完!”摄像的老师说。“演员都是人来疯。”一位老师说。

第二天一早,在后台帮群艺馆的工作人员忙前忙后,我迎头看见张存秀老师。只见她穿了一身正装裙和中跟皮鞋,比电视里显年轻,身材也高挑。她说自己是50岁的人了,很不像。我刚说完“保养得好”,另一边的温桂兰老师接话道:“哪有我保养得好!我都60岁了!”大家一起笑。我笑看着她正在抹粉,60岁了,穿着一身鲜艳桃红的衫裤来唱花儿,头发烫了卷儿。这时候看见的还有索南和他媳妇卓玛。穿了身大红色撒拉族服装的卓玛边化妆边和我聊天,管我叫“老师”。

太阳高起来,花儿会的第一个节目是《花儿联唱》。张存秀老师第一个出场,唱的《妹妹的山丹花》。人渐渐地多起来,太阳底下人们散坐着,很快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等到温桂兰老师出场时,已经快结束了。她唱的《眼泪的花儿飘远了》《花儿与少年》,“少年爱上了白牡丹,白牡丹爱上了少年”,唱到这儿眼泪掉下来,不停地揩眼睛。旁边的人对我说:“她每次来唱,都哭,真哭。”60岁的她,一身桃红,背过脸一下一下地擦眼泪。

那么小的一个台子,观众团团围坐成圈。这样一个场子,竟然充满这样充沛的戏剧张力。我感到一种叫做生命力的东西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间,在满脸皱纹的面庞里,在满树怒放的白梨花间,还在身旁人们的笑声里。

索南一出场,主持人报上“西北五省花儿歌王”的称号。他还年轻,比我都小。他的嗓子格外透亮,台风也大方。参加活动的前几天,他刚从韩国演出回来。唱着花儿出国,这在以前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在这些歌手里面,刘永梅唱的《相思病》格外让我印象深刻。作为花儿的代表作,我几年前听过。它属于典型的民间叙事诗,讲的是情人相思,音调真挚哀婉,总共四句,段段重复,每句之后加了衬词“岗给岗”或“岗岗给”,转承自然。当刘永梅站在台上用哭腔唱到“阳世里的三间里(岗呀给)/我俩没团圆来么(给儿岗)/死到个就阴间里(岗给岗)/我俩才团圆来么(给儿岗)……”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感觉她唱尽了千百年来爱的忧伤,也唱尽了自己心底深处的惆怅。唱完之后,她问大家:“你们酸不酸呐?”身边的老太太喊:“哎呀,我们酸死掉了!”我在满场的老头老太太中间悄悄抹掉泪水。回家以后,把这首《相思病》放给已经是某网站主编的兔子同学听。她低头听着,抬头冒出一句:“这起承转合,太牛了!”

马俊最后一个登场。群艺馆的老师说他总是最后一个到,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来。我留心听他唱,以致于忘记了拍摄。只见他带一回族白帽,轻松自如地立在台上,从“尕妹妹的大门上浪三浪”开始,直唱到《解放大西北》,声音清亮,表情生动极了,惟妙惟肖,声音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句话,他是个角儿,仿佛有种魔力,一下子把这个简陋的台子变得高大敞亮起来。显然,此刻这个台子是他一个人的。

这就是民间音乐带来的纯粹的快乐,我再次领受。这种感觉,比在这之前音乐厅听音乐会来得自然,比在歌剧院里听歌剧更亲切。它质朴,迷人,野性,粗糙,表达的东西非常简单。可是,它情感充沛,元神四溢,生命力足具,冲口而出。这些被称为花儿的民歌,有明媚的爱情和出门人的艰难,有时代的幽怨,有亘古不绝的离别和等待,满山遍野,世世代代。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还在,只要有生命,就有爱,就会有花儿顽强而绚丽地盛开。

翻山越岭南山来呀,漫不完的花儿与少年……(责编 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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