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 0 4年我进入大学,开始了我的心理学学习生活。大学奠定了我基本的心理学知识底蕴,让我在各种心理大师的理论中徜徉。在学校心理咨询室体验当来访者是我第一次接触心理咨询。一位女咨询师接待了我,我咨询的主要困惑是究竟该选择考研还是工作。因为当时正在学习心理咨询这门课程,我很清楚应该如何扮演一个来访者。我迅速地跳跃了和咨询师建立关系这一步骤,给予了咨询师极大的信任。我记得自己在把问题说完后就因为“压力”而痛哭起来,咨询师也像课本上学到的那样把一张面纸递给我,表现出对来访者的关心。当我渐渐平复心情,正等待咨询师帮助我走出选择的困惑时,咨询室内的电话响起,咨询师询问我是否可以接电话的同时已经站起身来。这之后,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回忆定格在我看着她背对着我接电话这一画面。
现在回忆起那次心理咨询,觉得有别样的感触。首先,在咨询中我是在扮演一个来访者,而不是真正的有求助动机的来访者。我那时仅仅想体验一下自己当来访者的感受,而我扮演的来访者对于咨询师来说是非常“理想”的,既不会对咨询师提出质疑,也不会挑战咨询师的权威,还非常信任咨询师。而且在咨询的过程中,一股内在力量驱动我必须在咨询中哭泣,因为那时的我认为心理咨询必须要伴随着来访者的哭泣才算成功。
另外,那个咨询师在我“痛哭流涕”之后起身去接电话的背影,让我至今都有很深的印象。虽然我在扮演一个来访者,但在咨询的过程中我确实是投入了自己的真实情感和困惑的,咨询师这一举动让我觉得自己有不被重视的感觉,所以,她接了电话之后的话语我是没有任何记忆的。当然,这些感受和反思是我在慢慢了解心理咨询并接触了一些真正的来访者之后才逐渐明白的。在后来的咨询岁月中,我越来越认识到咨询师对来访者真切的关注是咨询能够起作用的最重要的核心。
B登天般的咨询岁月2009—2012年,读研的三年是我的专业技能得到最快成长的三年,也是从这时起,我对心理咨询和个人的成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主要学习的是认知取向的心理咨询技术,这是一种主动的、指导的、具有时间限制及结构的咨询技术,它强调认知的重要性和改变不合理信念。
在最开始做咨询的时候,我严格依照认知疗法的步骤和方法接待来访者,一步一步,每次留有作业,让来访者学会辨识自己的情绪并发现自己的自动思维。在使用认知疗法的过程中,我发现,在最 开始咨询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拘泥于某种自己熟悉的咨询方式,因为只有使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才能把自己“武装”得更像专业人员。但是,慢慢地,当咨询做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加之受益于案例督导和个人成长,我发现,一切技术和方法都会慢慢淡去,来访者和咨询师之间的信任、关怀、真诚这些因素最终是决定咨询关系和咨询效果的最重要因素。
心理咨询的过程中不乏遇到让你很有“感觉”的来访者,在我的咨询生涯中就有这样一位“特殊”的来访者,他因为和女朋友的相处问题前来咨询。来访者求助动机非常强烈,咨询前两次围绕来访者和其女友相处时的不合理的认知和期待进行。但从第三次咨询开始,我更多的开始关注来访者的原生家庭。因为我发现,来访者在和女友相处时的一些想法可能与他和父母的关系有关。来访者因为小时候没和父母一起生活过,这让他在面对另一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亲密女性的时候,想从女友身上寻求小时候未完成的对母亲的情感诉求。我认为,如果来访者能够重新与母亲建立情感连接,那么,他就有可能更好地处理与女友的关系。以下是咨询中的部分片段:
来访者:昨天我和她出去玩,聊天的时候我说我觉得自己看到小时候的照片就很难过。都是我和爷爷奶奶出去玩的照片,觉得自己有时候很痛苦,类似于小孩子被遗弃的那种感觉。比如,当我看到小朋友在吃棒棒糖,就会觉得自己很悲剧。
咨询师:为什么?是吃棒棒糖这件事情让你觉得自己从一个成年人变回到小时候的自己吗?
来访者:嗯……是这样的。比如这身休闲服,正常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是很烦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小朋友一样,觉得自己很悲剧。如果穿的是风衣,特成熟的那种,就没有这样的感觉。
咨询师:任何你觉得有关小朋友或小时候的事情都会让你觉得自己从一个成年人变回到小时候的自己。你为那个孩时的自己感到很悲剧?
来访者:是。在咨询的过程中,来访者告诉我,其实让他突然顿悟或者说是咨询真正起作用的仅仅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任何有关小朋友或小时候的事情都会让你从一个成年人变回小时候的那个你”,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对他产生了很大的作用。在咨询中,我认真地倾听来访者,关注他的感受,加上自己的专业觉察,这些才是让咨询能够对来访者起作用的最根本原因。
在咨询结束2年之后,这个来访者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他说自己一直记得当时我给他的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记得我让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也谈到他现在面临的一些问题。在咨询结束之后收到这样的信件,对于一个咨询师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而恰巧在那个时间我因为个人原因,情绪处于糟糕的状态,这样的一封邮件让我给自己糟糕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我在给他回复邮件的时候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烦恼。我曾问过自己这样做是否符合心理咨询的原则,但是我想向曾经的来访者表达我自己真实的情绪和处境,我在做真诚的、真正的自己,而不只是躲在咨询师这一角色的背后。
让来访者感受咨询师最真诚的共情,不仅能够让来访者体验到心理咨询所带来的如登天般的感觉,也触动着咨询师自己的内心。回忆起和来访者做咨询的画面,像放幻灯片一样一页页播放,我忽然恍悟:原来在咨询的过程中,不是只有来访者“深陷其中”,我们每个咨询师也是陷在里面不能自拔,有的是陷在蜜罐里,有的是陷在沼泽中。当这个来访者的问题得到改善,作为咨询师的我们感受到满满的成就感,自己也在这些咨询中得到成长和疗愈,那就像在蜜罐中;而当我们被咨询带来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的时候,我们就像是陷在沼泽中,自己既不能动弹,也不能把来访者从泥泞中拉出。
C迷茫而自责的工作岁月2012年我来到一所大专学校从事心理咨询室的相关工作。在工作后接手的一个个案让我五味杂陈。这个咨询仅仅做了4次,结束的最后画面是学生愤然离开,并留下一段话:“在你说这段话之前,我觉得咨询是有效果的,但是你说完之后我觉得咨询是没效果的,一切都结束了!”没有给我任何理解事情真相和解释的机会,让我呆愣在那里看他离开。
这个学生的离开让我有轻松、有失落、有无奈、有担心。这是一个让我有些棘手的案例。他飞快的语速,满腹的“我的想法”,以及严密的思维逻辑都让我觉得是一个挑战。因为家庭环境的特殊让这个孩子的成长孤单和无助。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父亲再婚,母亲有精神病,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的他,似乎不善于处理任何情感方面的问题。我曾经对他说过,父母会用爱不断丰盈自己的孩子,让孩子感知这个世界,逐渐长大,逐渐学会爱的能力,可是你却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虽然咨询中我们也分享情感,我理解他的苦楚,他面对自己的缺失湿润眼眶,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俩的咨询莫不是在我头脑飞速运转、他极其理性而又飞快的语速中度过的。
事后在反思这个案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从内心是抗拒这个咨询的,我觉得心很累,看不到对方想要改变的欲望让我甚至有点愤怒。最根本的是在这个咨询中,我自己做不到完全接纳来访者,不能与来访者一起体验他的喜怒哀乐。当我不能做到接纳来访者的时候,这个咨询对来访者产生的帮助就注定非常有限了。
当我更进一步审视自己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能完全接纳来访者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自己未能更好地自我成长,未能更好地面对咨询这件事情。咨询这件事情在我的工作中只是所有事务中的一小部分,它不会给我的工作带来任何的“好处”,不会有助于我个人晋升,咨询只是自己微小的努力,周围没有携手相伴的朋辈和循循善诱的督导师,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孤独地坚持着。
当我觉察到自己这样的想法之后,我意识到,如果我不能正确地面对咨询对自己的意义,我将不能更好地帮助来访者。也许当我意识到自己存在这些想法之后,我的问题其实就已经有一种改善了。我知道,当我可以坚持咨询,坚持对咨询的热情,不被生活中其他的琐事影响咨询,全身心投入咨访关系中去的时候,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或许这就是我的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