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大学生

谁能想到，美国大学里那些看似光鲜的教师们中，有超过3万人挣扎在贫困线上呢？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穷人，就是兼职教师（adjunct faculty，或者称为contingent faculty）。最近几年，美国兼职教师的数量越来越庞大。笔者不仅和众多兼职教师共事，而且曾经负责过近两百名兼职教师的聘用和考核，对于他们面对的挑战深有体会。

美国大学有终身教职前景的教师等级只有三级，有博士学位（艺术类只需要硕士）的人从终身教职轨（tenure track）的助理教授做起，六七年后经过评定升为副教授，就等于获得了终身教职，不犯大错误就将终身被大学聘用，之后再努力升为教授。美国教授的工资相比工业界高管实际上并不高，顶多属于中下游的中产阶级，可以说和他们的教育投资不成正比。但是，没有任何其他职业能像终身教职般提供如此美好的职业保障，所以人们仍趋之若鹜。

近几年，符合教授资格的人越来越多，相形之下，教授的职位却是有减无增，僧多粥少。从2003年起，每年获得美国博士学位的人就超过4万人，而且数量逐年快速上升，2013年达到52760人。增长最多的领域是工程类专业，如2013年比2012年增加了6%。这些博士将近一半是外国人，亚洲人居多。然而，2013年只有62.7%的应届博士报告说已有工作去向（包括博士后、工业界与学校的职位），比1993年的67%还要低。

缺乏教学经验的新毕业博士，往往会先做兼职教师。一来门槛比终身教职轨的全职教师要低得多，不需要参与全国招聘的激烈竞争（一个职位往往申请人达到200~1000人），通常是朋友推荐，经过两轮简单的面试就能通过；二来能攒资历，以便在来年的求职市场上能寻得终身教职轨的工作。一些人因为家庭的原因，如在配偶工作的当地找工作不容易，或者生孩子不能全职工作等，也会选择找兼职教职，看重其时间灵活，不用坐班。另外还有一小部分人，本身并不想成为全职教书匠，他们或为自由职业者，或有朝九晚五的全职工作，为了多挣点钱而加入了兼职教师的大军中。

兼职教师：价廉

曾经，一些偏重实践的学科，认为兼职教师比常年困于象牙塔里的全职教师们知识更新更快，请他们把工业界的新技术带进教室，再由他们牵线搭桥帮学生找工作，会对学生非常有益。但是因为博士过剩，这已经不是大学聘请兼职教师的主要原因。近几十年来，美国大学面对科研经费压缩、生源竞争紧张等压力，开源节流成了重中之重，其中教师工资成了大幅裁减的目标。但正式教师的工资不能随意升降，美国绝大多数大学都有终身教职的老师们的联合工会或者其他形式的组织，代表他们与学校的管理层谈判。公立大学的雇员们相当于州政府的雇员，其薪酬也有严格的规定。所以，美国大学就纷纷转向了工资低、没有福利的合同工。

根据美国教授联合会（AAUP）的统计，过去40年间，美国大学里的合同工——非终身教职的讲师、兼职教师、研究生助教的数量增加了三倍多，1969年时，仅有21.7%的大学老师是非终身教职轨的，2014年竟上升至76.5%的老师是合同工。笔者曾就职的芝加哥某大学，70%以上的课都是兼职老师教的。而且这种情况在人才汇聚的大城市和私立大学非常普遍。

兼职教师便宜到什么地步？仅从笔者曾任职的大学来看，教一门三个学分的课（15到16周，每周3~6个小时上课时间），第一个学期为试用期，工资不到1800美元，还得扣税。如学生评价不错，则第二个学期继续留用，工资加倍，大约3500美元。一般来说，工资随着教学时间长度而增加，最多能到5500多美元。不过，不少大学都有限制，兼职教师一年最多只能教6~8门课（不能比全职教授教得更多），也就是说最老资格的兼职教师每年工资最多也只能拿4万多美元，而且没有任何其他福利，这在生活水平高的大城市实属低收入。

兼职教师的低薪情况甚至引起了美国政界的关注，根据美国众议院的相关报告，全美兼职教师的平均年薪不到25000美元，教一门课平均拿2700美元。从1987年~2005年，美国大学预算中教师工资的比例减少了5%，也反映出大学的确在兼职教师身上“省”了不少钱。有人戏说：“美国大学生的学费是兼职教授赞助的。”的确，美国大学学费的飙升，完全和兼职教师毫无关系，他们相当于被大学剥削的“奴隶”，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用品”。难怪，大部分兼职教师都得在几所大学兼职才能维持生计。即使如此，还是经常面临入不敷出的情况。最要命的是，兼职教师工作没有保障，即使教学水平再高，仍然随时会因为课程调整、上课人数不足等原因而被砍。遇到疾病，可能会因为没有医保而破产。因此，2013年，国会提出了保护他们的“兼职员工权益法案”，要学校为兼职教师提供医疗保险等福利，但迟迟没有通过的动静。

教学质量：物美？

学生按照学分缴学费，他们不管教师是兼职还是全职，对于教学质量的要求是一致的。但是，兼职老师没有全职教授那么多的职业培训机会，他们大多没有专属的办公室，教室之外学生一般很难联系到他们去寻求帮助。兼职教师难以专心教学。南加州大学的一个研究表明，兼职教师比例大的学校，学生的毕业率更低，使人不得不质疑兼职教师的教学质量。

当然，兼职教师们自己坚称“便宜没好货”的常理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们和全职教师的教学质量没有区别，而且有时因为研究型大学里的教授们忙于搞科研而忽视教学，反而教学质量不如他们。

全职教师和兼职教师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者。曾经在全校职工代表大会上，笔者的一个同事宣读了一份给学校管理层的建议，列举了全职教师比兼职教师强的几个理由，初衷是希望增加全职教师的聘用，间接帮助一些合格的兼职教师转正。但是建议遭到了兼职教师的强烈反对，被搁置下来。

未来：暗淡

真正能从兼职教师晋升到助理教授的实际上并不多，兼职教师在申请所在大学的全职教职时，也不一定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反倒可能因为缺点都已经暴露人前，而成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一观念的牺牲品。而且，随着做兼职教师的时长增加，越来越不容易拿到全职教职。这是因为大学想要找那些学术能力强、精力旺盛的人，兼职教师仅在教育经验上有增加，却无法全力从事科研工作，科研成果甚至不及在读的博士，所以越教书反而科研潜力越小。兼职教师们的命运堪忧，想离开学校，但没有工业界的工作经验，又觉得之前的教育投入可惜了，最后落得终身兼职，或者最终被迫离开教育界。

兼职教师意识到单打独斗不能根本改善他们的状况，于是纷纷组成工会，但效果并不理想，因为人员流动性大，而且一些人觉得本来工资就低，还要交几百元的工会费，并不划算。二是，有时工会的作用还适得其反，如笔者曾就职的大学，有一年兼职教师工会换了领导，他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反复与学校管理层就合同谈判，甚至举行罢工，要求学校不能随便解雇兼职教师，而且要求老资格的兼职教师在排课时得到更多的优待。这些要求只是看似合理，一些人做了几十年的兼职教师，知识老化且与时代脱节，学生早已经常抱怨。而且照顾老兼职老师又造成与年轻兼职老师之间对立情绪严重。他这么一闹学校更加不愿让兼职教师参与到学校的管理中来，可谓两败俱伤。

其实学校也不希望兼职教师干活不开心，毕竟教得太差会影响学校声誉，也会迫使学校管理层腾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来解决学生的抱怨。而且人员流动太快，也影响了学校的长期发展。提高兼职教师的整体待遇势在必行，但是目前经济压力摆在那里，学校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