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来自敦煌研究院的展品还包括10件国家一级文物,彩塑临摹12件、壁画临摹60件、藏经洞绢纸画复制品25件。复制品有敦煌研究院有“敦煌守护神”之称的常书鸿、段文杰等名家名作,也有出自后辈艺术家之手。
事实上,类似这样大敦煌的临摹展,第一次举行是在2008年初的中国美术馆——复原洞窟10个、彩塑复制品13尊、壁画临本120幅、彩塑真品9尊、藏经洞出土文献真迹10件、花砖10件。那次在美术馆前庭院搭建了等尺寸的莫高窟牌楼,内部方厅全铺设了莫高窟的八瓣莲花砖,将美术馆固有的空间置换成敦煌洞窟。虽然之后类似的还原临摹展在香港、深圳、常州等多个城市举办过,但北京那次令很多人至今记忆犹新。
说起来今年上海的敦煌展和2015年初在杭州举行的敦煌展规格相近,那次再多了些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作品,开幕当天上午就来了3000多名观众,展厅一度限流——可与莫高窟实地比肩了,展览期间还曾一度导致浙江美术馆所在的南山路罕有的发生了交通拥堵。而此等盛况在今年的上海敦煌大展的周末时间再度上演,用“摩肩接踵”都不夸张。8个复原洞窟中的第275号窟在展出几天后,元旦假期一结束就被撤出运往纽约盖蒂艺术中心,那里将于2016年5月推出展览“敦煌莫高窟:中国丝绸之路上的佛教艺术”,届时将展出275窟、285窟、320窟三个还原洞窟。其中275窟为纵长方形盝顶殿堂窟,建于“五胡乱华”北凉时期,是莫高窟现存时代最早的洞窟之一,龛内塑有交脚弥勒和思惟菩萨,壁画有太子出游、佛本生故事“尸毗王割肉贸鸽”“月光王施头”等。除了盖蒂艺术中心的展览外,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也将于今年10月3日至2016年1月10日举办“了解敦煌,再现敦煌”大展。
世界文化遗产敦煌莫高窟,包括莫高窟、榆林窟、东西千佛洞、五子庙石窟等多个石窟群,距今已有1600多年历史,现存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米,彩塑2000多身。时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在北京敦煌大展后曾表示,以后每年都要在敦煌以外的城市举行一次敦煌展,内容以还原洞窟和临摹彩塑、壁画为主。这一态度的前提,是今天的莫高窟有能力有技术提高了临摹复制的效率,同样是逼真还原的洞窟、彩塑和壁画,以前需要水平高超的艺术家们完全手工地做上几年甚至十几年,而现在依托新技术的辅助,这一过程正在逐渐简化到用时几个月甚至更短。
1941年画家张大千携门徒来到敦煌,用近三年的时间完成了200多幅壁画临摹作品,大多是小幅的菩萨像,随后的临摹展令朝野震惊。张大千和之前来到敦煌的画家,都是在壁画上直接拓印获取画稿,1944年国民政府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解放后敦煌研究院前身)之后,禁止了这种对壁画具有破坏性的做法,一律采用面壁徒手写生的方法进行临摹。旅居法国的油画家常书鸿担任第一任所长,带领一批艺术家来到大漠戈壁,大规模地临摹壁画和彩塑。
敦煌壁画临摹主要有三种方式:复原临摹,再现壁画初始原貌;整理临摹,对壁画残损部分进行有选择性的复原;现状性临摹,真实客观再现壁画现状,也是迄今主要的临摹方式,多用于展览。
当年在黑暗的洞窟内临摹壁画,最先进的办法是用镜子把日光反射入洞内的白纸板上,并随着太阳的脚步不断移动镜子,以获取最佳的日光折射角度。上世纪60年代中期,莫高窟终于有电了,画家们从对壁徒手起稿转为幻灯放稿,这种工作方法根据需要对壁画进行拍摄,制作幻灯片,然后通过幻灯机投影放至原大,用铅笔按呈现的图像将其描绘到纸面上,然后进洞窟对照原壁修改,用毛笔将修改确定的线条勾勒出来,再将墨线稿拷贝在宣纸上,然后面对原壁上色,由此形成了既保护文物又比较科学的临摹规程。
从2001年起,敦煌研究院开始尝试运用数字手段,将数百张定位拍摄的照片输入电脑,拼接合成整幅壁画,并喷绘于特殊处理过的宣纸上,再上色完成。这种方法完整地表达出壁画现状和质感。因为效率的提高,以往多临摹局部还要花费多年时间的长达数米的壁画,如《帝王图》、《张骞出使西域》、《都督夫人礼佛图》、《张议潮出行图》、《宋国夫人出行图》、《千手千眼观音》等,都可整体完成,展出面积达4000多平方米,在近几年的敦煌大展上都让观众惊艳不已。
榆林窟解说员小王对记者表示,近1年来连无人问津的榆林窟都增加了几十倍的游客量,搞得她常常一天下来一口水都来不及喝。而且常有游客在其他城市看过敦煌大展后,被壁画临本打动,特意跑来榆林窟看唯美至极的第2窟“水月观音”和第3窟“普贤变”等等。
很多年以来对莫高窟的临摹多局限在壁画,随着拍摄技术和3D打印等技术的矩阵式发展,完整并接近“零误差”地复原包括壁画、彩塑等的实体窟已经开始实现。为此敦煌研究院和多家科研机构合作,其中合作面最广泛的是浙江大学,从2010年双方建立了敦煌文化数字资源库的合作,开始用科技手段保存壁画的现有面貌。
在传统考古中,人们出于保护和展出的目的,一直在不断尝试文物复制。用传统方法复制石窟,一般是先人工临摹,再把临摹的画贴在石窟里。与数字化复制相比,这种方法工作量大,而且临摹作品跟原作不可能一模一样,而数字化复制在颜色、线条的表达等几乎所有细节上都和原作更加接近。
复制石窟第一步是拍照,使用专门研制的能拿到高分辨率影像数据的设备,分块把墙壁上的壁画用均匀、一致性的光照无死角地拍摄下来。拍下来的壁画照片之间会有些重叠,计算机会用拼接校正的软件把照片拼接在一起,并抽出原画的几百种典型色彩,在拼接、制图的同时校色,对图像颜色还原度达到95%以上。系统中“保持人物身材”的软件,能够做到将100米长的壁画,整体变形的偏差控制在1毫米之内,从而得到每一个墙面几乎没有变形的正投影图像和数据。浙江大学研发了一套能自动拍摄的系统,可以向上自动升高到4.5米,通过轨道向前无限延伸,用自动调节的灯光保证照片的整体效果。照相机每分钟拍摄4张照片,每张照片的拍摄面积是60×40厘米,采样率达到每英寸300万像素。一整面墙的图像采集和拼接过程,需要大约1个月时间。
电子图拼之后,工作人员将壁画打印在一种特殊的宣纸上。同时,根据三维建模的数据,搭建好复制窟的建筑。按照壁画制作的原工艺先上一层泥层,然后再上一层白灰层,最后把打印复制的、分块的宣纸一块一块地贴回去,这样就得到了一个还原度非常高的石窟。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科技考古中心的副教授,也是此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之一刁常宇说;“完全一样的尺寸、一样的画作、一样的色彩、一样的斑驳,甚至完全一样的细小起伏和泥底上剥露出的细麻和麦秸,不一样的是,这个洞窟不会再剥落,它可以让人们亲近它,仔仔细细地看它,不用再害怕光照和氧化变色。”
浙江大学完成的第一个复制石窟是初唐的第220窟,仅一面墙就有24平方米,需要拍摄五六千张照片。复制窟采用1:1比例尺寸,形制按三维数据精确重建,窟内连高低不平的地势都和原来的洞窟一模一样。壁画采用宣纸喷绘,附于一层泥一层灰的窟壁上,最大程度还原了原窟的色彩与质感。
在文物界,有些不宜异地展出的文物,经常会用“文物级别的复制品”出现在展览中。“数字化复制技术目前还没有大规模应用,但在文物领域,从信息记录、信息管理、数字博物馆展示、展厅里大量声光电技术的运用,到后台的文物检测、数据分析等,都已经比较广泛地使用计算机技术了。计算机技术对于信息的保留具有重要意义,再过几百年,人类还能看到文物今天的样子。”刁常宇说。
1954年,敦煌莫高窟第285窟的整窟临摹复制完成,这是我国首个完成的敦煌石窟整窟临摹复制品。从上世纪40年代成立保护机构直到2007年,敦煌研究院完成12个洞窟的整窟临摹复制,每个洞窟一般需要10多位艺术家辛苦而漫长地工作四五年才可完成。利用新技术以来,在敦煌研究院与浙江大学合作的这5年多以来,已经完成了60多个洞窟的数据采集和临摹复制,拍摄的照片超过了50万张。而据敦煌研究院在公开场合表示,目前与各方科研机构合作,已经完成了120多座石窟的复制还原。
正因为有越来越高超高效的复制技术,才让樊锦诗在2008年的北京大展后,有信心许下在多个城市逐年布展的承诺,也让数以百万的民众不必千里迢迢奔赴大漠戈壁,也可自在欣赏莫高窟的极美境界。
可控的自然退化
为了保护文物,现在的莫高窟在旅游旺季时一组游客仅能参观8个石窟,即使是淡季前往,也只能看到12个。虽然科学家与文博学者一直以来都以各种手段延缓文物的损耗,然而岁月的侵蚀终不可逆转,石窟又更加脆弱——病虫害、风沙、闪光灯以及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对于壁画彩塑等都是致命的,所以关于石窟艺术要不要对公众开放也一直在业界分为两派。今年春节期间在距离莫高窟35公里的西千佛洞,面对因自然灾害而残留无多的洞窟,讲解员对仅有的两位观众说,即使没有人类,这些石窟也会自然退化并最终消失,那为什么不利用它们普及历史、提高民众美学修养?而且门票收入反过来也可以用于文物保护。
近10年来随着旅游升温,敦煌石窟一直面对与日俱增的观众压力,每年5月至10月的旅游旺季,游客的数量往往会超出其最大承载量,最多一天达到了1.8万多人。2014年8月,总投资2.6亿元的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正式启用,里面设有目前我国世界文化遗产地唯一的球幕影院,每日循环上映的《梦幻佛宫》是全球首部展现文化遗产的高分辨率球幕电影,它将莫高窟精美绝伦的壁画和雕塑全方位逼真地展现在观众面前。现代数字化展示技术改变了传统的石窟参观游览方式,从那时起,游客必须在球幕影院身临其境地观看洞窟实景,之后再随工作人员实地参观洞窟。数据显示,启用当年的高峰时段,窟区每小时的游客量从往年的2200人下降至1200人,游客停留在洞窟里的时间平均缩短了一半——然而累计游客接待量却持续在突破记录,新的参观模式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这说明数字展示正在为古老的洞窟减压,有效兼顾了保护与利用。
莫高窟的735个洞窟中面积为50平米至100平米的可开放洞窟有40多个。敦煌研究院2013年6月投入试用的风险预控监测中心,运用多个系统对洞窟实时连续监测。所有开放洞窟里都有一块黄色提示牌,如果上面显示“因二氧化碳指数超标,本窟暂停开放”时,正在参观的游客会立即在讲解员的引导离开去其他洞窟参观。监测中心的大屏幕上显示着24项实时监测的洞窟内各种数据,一旦某些指标超标,监控中心会自动报警,向前方发出提示信息,谢绝游客进入。
与此同时,由天津大学与敦煌研究院和其他合作单位,共同承担的莫高窟壁画微变检测和风险预控系统研究,经过3年的努力也在2015年取得了从基础算法到系统应用的全方位突破,给敦煌石窟壁画建立了一套从本体监测——关联分析——实验室研究——反向控制的预防性保护风险管理预控系统,使得敦煌保护有数据可依。将莫高窟百年周期内的人工目标级监测精度,提升至一年周期内自动0.1毫米级监测精度,解决了一直在文物本体监测方面缺乏有效手段的关键问题。除了与敦煌的合作外,这套信息技术软硬件系统还用在明长城、天坛土木结构古建筑、故宫、颐和园等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中。
不久前的元宵节,微信公号“敦煌研究院”适时又摆出了高逼格,一篇《正月十五,唐宋时期敦煌地区的燃灯活动》没做任何推广,完全凭文艺爱好者的订阅就达到了七八千的阅读量。而之前2月3日推出的《敦煌壁画猴年年历》包涵了1000多年在各种题材壁画中的猴子形象,比如站在玄奘身后的猴师兄,给佛祖献桃的猴弟子等。年历在春节期间阅读量就达到了2万多,已经超过高峰时段参观莫高窟的游客人数。事实上,每到重要的节气、节日时,敦煌研究院网络中心都会披露在敦煌壁画和遗书文献中相关的记载,用活泼、大众的文字语言解说晦涩难懂的文献资料,引起网友大量转载与点赞。
从2014年开始,微信朋友圈里不时就会被高清的360度视角的虚拟漫游莫高窟刷屏,除了和腾讯地图的版权合作,更多的是敦煌研究院的原创作品。“物质的东西会退化消失,数字化则能进行保存,并与公众分享、弘扬敦煌文化。”敦煌研究院院长王旭东说,基于莫高窟壁画彩塑等全方位的数字资料库也正在建设之中。从2014年5月开始做微信至今,敦煌研究院网络中心推送近百篇原创作品,内容设计服饰、饮食、乐曲、民俗、知识讲座甚至当代艺术等。他们还研发上线了莫高窟App,除了门票预约和景区导览的常识功能,最吸引人的正是“带您游莫高窟”,点击进去就是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各个代表洞窟详细的图文介绍。App还整合了官方微博、微信以及敦煌周边的悬泉置、汉长城等历史遗产的介绍,就连敦煌民俗“打铁花”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在其中。
在实体窟景区,也有移动导览、“扫二维码”将莫高窟带回家、“动动手指”无死角漫游精美洞窟等创意产品,实现了莫高窟线上的“深度游”。此外,敦煌学网络公开课、更多内容和类型的APP、科普文创类视频等也都在开发当中。王旭东表示,现在我们所推出的都是局部的、一些点状的东西,将来要做到全方位展示敦煌,所展示的是整个大敦煌地区的文化遗产。
由于展示技术的成熟,除了每年在某个城市进行为期三四个月的敦煌大展,敦煌研究院还可以应对一些国际会议的短时临展。2015年9月11日,在大连的夏季达沃斯论坛上,香港城市大学和敦煌研究院联合制作了《凡尘净土莫高窟》虚拟现实展览,一组由激光扫描成像技术展现的莫高窟壁画吸引了所有来宾的目光。观众通过穹顶球形投影身临其境地感受第220号窟360度的震撼,还可通过虚拟手电筒和电子放大镜欣赏实地参观时裸眼无法看到的细节——7尊佛像服饰、神态、华盖各异;乐队隆重,胡旋舞腾挪多姿;入口下侧绘有一排供养人形象……如此高清的细节比昏暗的实体窟参观更具魅力,何况第220窟至今并未向公众开放。
这个项目由30名各领域专家历时6个月完成。由敦煌研究院提供激光扫描数据及北壁高清照片,动画小组利用这些材料,在艺术史学家和莫高窟专家的指导下,先在纸上仿照原画的笔触和颜色将选取的部分重新绘制,然后进行数码和动画处理。此外还邀请北京舞蹈学院的舞者编舞、表演,演绎壁画上的舞蹈动作——一座初唐时期佛教艺术的代表作利用虚拟实景技术在当代复活了。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因互鉴而丰富。莫高窟这部人类文明百科全书,终于发现并建立了古老洞窟与现代文明社会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