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延续
受到“达曼斯基岛冲击波”的影响,从1969年春开始,漫长的中苏边境线上一片风声鹤唳,中苏双方都向前沿增派了大量兵力。当年5月,苏联边防军发现中国军队向准噶尔山口(中方称“阿拉山口”,属于塔城军分区)调来大量兵力。与之对应,苏军边防哨所也进入紧急状态。在冲突爆发前的酝酿阶段里,中苏不断发生一些小的摩擦,当时苏军将边防线的第一道铁丝网安插到中国境内,特别是方便出入的地段外都敷上迷彩钢丝套,结果带有军垦性质的中国新疆建设兵团的牲口往往误入其中不能出来,中国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牲口被苏联官兵牵走攫取。
5月20日,多名苏联士兵与10名中国士兵因牲口事件发生纠纷,双方用挠钩、长杆钩、木棍等农具作为武器进行互殴,好几名中国士兵试图拿下苏军上士尼古拉·瓦尔拉科夫,不过由于苏方人多势众,将瓦尔拉科夫抢回。在一系列冲突中,扎拉纳什科利哨所与铁列克提哨所间的“石头山口”地段局势最为紧张。那里有一条中苏边防军都会经过的巡逻便道,它蜿蜒在诸多小山冈之间,沿途有三个高地,分别是“左高地”、“石头高地”和“右高地”,中苏对这几个山冈的归属一直存在争议,后来惨烈的“铁列克提冲突”就发生在那里。
在苏军地图上,“石头高地”处于塞米巴拉金斯克州扎拉纳什科利居民点以东10千米处。瓦尔拉科夫回忆说,当时双方敌对情绪非常强烈,许多时候两国巡逻分队相遇时,中国人对苏军熟视无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而在冲突爆发前则变得充满仇恨,双方互吐口水、做鬼脸,有时还用侮辱性的语言对骂。还有一次,几名中国士兵在苏军眼皮底下闯过苏方铁丝网,瓦尔拉科夫朝天鸣枪示警,但中国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到石头后面,一边观察,一边拍照。
山雨欲来风满楼
8月12日,扎拉纳什科利哨所班长米哈伊尔·秋卡林中士派出观察哨,不久得到报告称发现中方正在加紧部署兵力。很快,这一消息就汇报到土耳其斯坦东部边防军区司令员米哈伊尔·梅尔库洛夫中将那里,他随即向中方提出会晤要求,但中方未与理睬,于是他命令前沿哨所进入高级战备,密切关注中方情况。但据中国史料记载,早在8月11日,中国塔城军分区出于降低边境紧张局势,在中苏双方经常会晤的巴克图哨所悬挂红旗,这是邀请对方指挥官过来会谈的约定信号,但红旗悬挂了一天,苏方边防站的领导也没露面。
当天下午,边防军区派来的摩托化机动部队参谋长助理彼得·捷列宾尼科夫大尉到达扎拉纳什科利,负责协助哨所代理所长叶甫根尼·戈沃尔中尉工作(所长尼古拉·萨莫科鲁托夫少校正在休假)。此外,哨所内还有两名军官,分别是来自准噶尔哨所的副所长根纳季·杰文上尉和机动排排长弗拉基米尔·普梯科夫少尉。
关于这一天的情况,戈沃尔中尉回忆说:“我们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对面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两队新来的中国士兵进入铁列克提哨所,他们依次登上瞭望塔。我和捷列宾尼科夫大尉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很快,我俩就明白了,于是迅速制定一个昼夜的边境加强警戒计划,上半夜由我带领一支分队巡逻,下半夜由捷列宾尼科夫带领另一支。捷列宾尼科夫还命令在最重要的地段内设置火力支撑点,并在两个侧翼部署两辆装甲车,并由剩下的两名军官分别指挥。为防止敌人发现,装甲车被隐藏在掩体里。随后,我们又命令各个观察哨加强对中国境内的监视。”
用武力“驱逐中国人”
12日晚至13日早,中国向“石头山口”地段派出多支巡逻队,在距扎拉纳什科利哨所700~800米的“石头高地”上挖掘战壕,他们均被苏军发现。凌晨3时50分,由军犬训练员米哈伊尔·杜列波夫中士带领的苏军巡逻队又发现一组中国士兵,他们已在“石头高地”和“右高地”挖出一些战壕和掩体。按照规定,杜列波夫要把中国人赶走,于是他拿着俄汉会话手册向对方反复喊话,但中国人置之不理,于是他将该情况报告给哨所。接到报告后,副所长戈沃尔下达战备命令,同时将情况通知给本所和其它哨所的后备部队。很快,边防总队参谋长尼基坚科中校进入指挥位置,还派出直升机对中方阵地进行侦察。
当所有部队进入突击部位后,尼基坚科开始对战场形势进行评估。苏联侦察员将解放军在边界争议区内的阵地情况做了汇报,指出他们在“石头高地”和“右高地”北部反斜坡上挖掘了战壕和掩体,里面隐藏官兵数量不明。苏军右翼的中国境内发现一辆载有士兵的卡车,另外还有一支由12人组成的分队正从铁列克提哨所出发,沿着巡逻便道向“石头高地”方向前进,可能是向苏军左翼运动。
通过对战场形势的分析,尼基坚科命令戈沃尔乘坐一辆装甲车靠近中国阵地,并向中方喊话,要求其撤走,同时命令普梯科夫率另外两辆装甲车拦住从铁列克提哨所向“石头高地”前进的中国边防分队,但不允许开枪,直到最后一刻,尼基坚科还是希望避免武装冲突。戈沃尔来到中国阵地前沿,通过麦克风用中文喊到:“你们闯入苏联境内,我们警告你们,请立即离开!”而中方则用枪声做出回答,喊话被迫中断。苏中边防军的对峙持续到8月13日早晨7时,在此期间,前线情况随着电波从哨所内逐级向上报告。同珍宝岛事件一样,苏军高层在下决心的时候一直犹豫不绝,他们像踢足球一样,将作决定的任务一级一级踢给上级,中国人则借此机会继续挖掘工事。最终,尼基坚科中校自己做出了决定,他命令部队用武力“驱逐中国人”。
8月13日7时40分,苏军装甲车在突击部队的火力掩护下冲出掩体,向“石头高地”进发。彼得·捷列宾尼科夫大尉回忆道:“当我们接到进攻的命令后,士兵们迅速冲出位于战斗区域前沿的装甲车,经过简单集结后,我们相互保持6~7米的间隔向小山冈冲去。中国人不仅从‘石头高地’开枪阻击,还从铁列克提哨所进行射击。在敌人强大火力之下,我军士兵有些胆怯,纷纷卧倒隐蔽,趴在那里射击。于是,我跑过去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拎起来,督促他们继续向前冲。”
普梯科夫少尉率领的“217号”装甲车位于攻击部队的左翼,正对中国军队阵地,他们的任务是绕过“石头高地”,阻击从中国境内赶来的增援部队。识破苏军意图后,中国人集中火力向“217号”车射击,密集的火力将装甲车外部设备全部打坏,轮胎也被打瘪,一颗手榴弹将14.5毫米机枪塔炸得卡住,再也不能旋转。中国人的一颗穿甲弹射入舱内,击穿了普梯科夫的大腿。由于威力巨大,穿甲弹而后又击伤了驾驶员维克多·彼舒列夫。
当战局僵持之际,根据边防总队战斗训练科科长姆斯吉斯拉夫·利耶少校的命令,总队预备队迅速赶到前线支援。由奥利舍夫斯基率领的8人小组试图解救陷入瘫痪的“217号”车,他们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法,试图从后面包抄中国人,逼中国人撤退。当解救小组刚刚潜入“石头高地”正面斜坡的火力死角时,捷列宾尼科夫大尉从后方调来的3辆装甲车也适时赶到,于是奥利舍夫斯基示意其中两辆随自己一起去解救“217号”车,它们交替掩护着解救小组绕过高地。中国守军显然发现他们的意图,于是机枪和火箭筒攻击更为猛烈。其中一名中国火箭筒操作手接近穆尔金中士指挥的装甲车,车上的射手弗拉基米尔·扎沃罗特尼岑下士及时发现了他,并立即用机枪扫射,一颗子弹正好击中一枚火箭弹,中国士兵被自己的火箭弹炸成碎片。两辆装甲车前后不停地机动,不给中国士兵瞄准的机会,并始终用装甲较厚的车体正面朝向中国军队。
“石头高地”沦陷
战争开始半个小时后,“217号”车最终报废。普梯科夫中尉命令全体乘员弃车,进入一辆增援的装甲车。此后,苏军开始抢占“右高地”,遭到中方密集火力的阻击,前面提到的训犬员杜列波夫中士就是在那里被打死的,当他登上高地时已身中两弹,最终第三颗子弹要了命,另外还有8名苏军受伤,其中维克托·奥夫琴尼科夫中士带着受伤的两支手臂继续向前冲击。奥夫琴尼科夫后来回忆道:“我们占领‘右高地’起到关键性作用,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到‘石头高地’的山脊,战壕内隐藏着中国人的机枪,我们能够从容地从‘右高地’向他们射击。”
8时5分左右,苏军从“右高地”打来的子弹给“石头高地”上的中国守军带来很大压力,趁此机会,捷列宾尼科夫指挥的分队进一步接近“石头高地”。由于双方处于手榴弹可投掷的范围内,两边士兵纷纷抓起落地的手榴弹又扔回去。捷列宾尼科夫回忆道:“从‘石头高地’上飞来了很多手榴弹,黑弹头带着白色的木头手柄,有一颗就在我两步之外爆炸了,我的手臂和头部都受了伤。分队里的一名叫作基尔彼乔夫的战士马上跑过来看我,在他给我的头部包扎时,我自己包扎了手臂。当我想看看时间的时候,发现手表已被弹片炸没了,后来我在不远处找到了它,表针指在8时10分。我由此确定,我们在15分钟内前进了至少150米,非常不错的速度!”
在随后的几分钟内,列兵维克托·里亚扎诺夫向中国人投掷大量手榴弹,而自己也身负重伤,他死在送往医院的直升机上。接下来,苏军又投掷了更多的手榴弹,中国军队开始坚持不住了,试图撤往己方哨所,但占领“右高地”的苏军用火力影响了他们的撤退速度。战斗中,列兵亚历山大·赫拉莫夫缴获了一挺中国机枪,并用它来扫射敌人。
8时15分,战斗基本结束,大部分中国士兵撤回。此后,苏军两架米-4直升机开始对中国境内实施侦察,飞行员根纳吉·安德烈耶夫大尉和弗拉基米尔·克留斯中尉报告,中国军队放弃了反攻的打算。随后,苏军在打扫战场时发现19具中国士兵的遗体(中方一共伤亡50多人,其中牺牲38人)。这次战斗中,苏军共有两人阵亡,15人受伤,伤员都被直升机送到乌奇-阿拉尔接受先期治疗,并等待医生的到来,负责先期治疗工作的是哨所副所长的妻子柳德米拉·戈沃尔,前来帮忙照顾伤员的还有当地气象站的工作人员娜捷日达·梅条尔金娜、瓦莲金娜·戈里娜和商店售货员玛丽亚·罗曼诺娃。
关于遗体的纠纷
“石头高地”战斗结束了,但它的意义何在,无人知晓。在一名中国士兵的遗物中,苏军发现了一张照片,尽管它已被子弹击破,但大部分人的面目清晰可见。苏军从中国士兵的遗物中没有发现任何文件,衣服上也没有任何字样,他们使用的武器是均为仿苏产品,包括AK-47自动步枪、RPD机枪、TT-33手枪和RPG-2火箭筒。苏军还在一名中国士兵的遗物中发现非常有趣的战利品,那是一枚带有“伟大领袖毛泽东”肖像的奖章,在肖像背面刻着以下字样:“奖给在珍宝岛反苏修侵略战争中的胜利者,沈阳军区制作。”
苏联人还发现死者中有两名电影摄影师,旁边是两部摄影机,这被苏方推测为中国人想在扎拉纳什科利地区制做一份资料影片,用于反苏宣传。但据中方档案显示,这两名死者分别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影师温炳林和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师李连祥,他们后来都被追认为烈士。
8月13日9时30分,苏联边防军区司令员向莫斯科汇报战果,莫斯科随即发来命令:“保护好所有尸体和战利品。”中国士兵的尸体被运到哨所里。这天非常热,气温高达40摄氏度,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这些尸体,从莫斯科赶来的一位官员愚蠢地问到:“你们为什么运来这么多尸体,有一两具就足够了。”边防军区司令员决定给每具尸体拍照,并进行编号。照片拍完后,洗出好几组,除一组用于下葬外,其余的都被送入相关部门留作后用。8月14日,莫斯科的官员们打来电话,要求将尸体保存起来作为“中国挑动战争的证据”,这一要求让边防军十分气愤,因为尸体已经下葬,于是他们要求莫斯科的官员们亲自来到这里,在40度的高温下挖掘尸体,结果再也没有人打来电话了。
1970年5月7日,苏军统帅部签发一份秘密命令,表彰在本次事件中表现出色的军人。捷列宾尼科夫和普梯科夫获得“列宁”勋章,阵亡的两名士兵获得“红旗”勋章,另有6人荣获“红星”勋章、3人荣获三级“光荣”勋章、10人荣获“英勇”奖章。
尾声
铁列克提冲突发生后,9月10日,结束对越南访问的苏联部长会议主席A.N·柯西金在北京机场进行了短暂停留,他在那里与中国总理周恩来进行了会谈,双方在珍宝岛及铁列克提问题达成共识,两国军队将保持9月10日形成的各自控制区域,停止交火。
直到1991年5月16日,中苏签署边境划定协议,次年2月13日,苏维埃俄罗斯联邦最高委员会颁布命令,批准《苏中东部边界协议》生效。2004年,根据普京总统的命令,俄罗斯向中方移交珍宝岛地区一段有争议的地域,随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该地区,中国政府后来在上面建起一座军事荣誉博物馆。
[编辑/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