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平已经委托大岛茂去搞有关刘玉浦和假日元、假军用手票的情报。这一天,他来到清酒馆见大岛茂,希望能如愿以偿,哪怕得到一点蛛丝马迹也行。
对于刘玉浦,大岛茂告之的结果是:经过多方打听,最近没有什么人要出售有关上海方面共党组织机密的情报。而对于假日元和假军用手票的事情,却只字不提了。
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喝酒。
夜里10点多了。吴家平张罗着要走。大岛茂却说:“淡定。不急。”随后,拿出了一张50元的法币,让他去斜对面的四川饭馆买一包日本的樱桃牌香烟。
吴家平去了。年轻的老板娘找他的零钱,是几张新票。他感觉哪儿不对,拿到外面,在路灯下仔细把玩,这才发现,钱是假的。
原来,大岛茂的用意在此!
大岛茂讲了他和老板娘一家的关系。他来中国快两年半了,刚到的时候,一句中国话不会,现在能跟吴家平交流了,这都是老板娘的小女儿和老板娘的男人手把手教的他。还有,这两年半里,他平均每天都要在老板娘的四川饭馆吃一顿饭,弄得他现在都离不开辣子了,而老板娘从来没收过他一分钱。当然了,老板娘的男人也喝他带过去的清酒。
大岛茂最后说:“这一家人,都是好人。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加害于他们!”
吴家平轻轻地拍了拍大岛茂的手。
吴家平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吴家平跟上了回家的老板娘……
第二天上午,吴家平潜进了老板娘的家里。他在床板底下发现了三捆还散发着墨香的假法币。第三天一早,他又跟上了老板娘的男人,来到了公共租界武昌路附近一片居民楼中间的一个院落里。
门口挂的牌子,却是制衣厂。
正是交接班的时候,门口有些乱。吴家平骗过了看守,来到了楼前的一个简易房——更衣间。趁着大家都在换工作服,他也抓了一套套在身上……
就这样,吴家平跟着其他人来到了楼里的地下室。一个不大不小的印币厂,就隐藏在此:6台机器摆在地中央,正在运转着;四周的墙边,堆放的则是花花绿绿的纸币,足够装几卡车的了。
吴家平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这些纸币都是假法币,并没有日本人要找的假日元、假军用手票……
不幸的是,吴家平的这一次行动,被三个尾随其后的、手脚利索的、并且是轮番上阵的便衣,盯得真真切切。
吴家平发现了“尾巴”,他及时进行反跟踪,可是,瞬间,“尾巴”却消失了。他隐约地听见有一个“尾巴”在消失前,还说了一句日语。
原来,“尾巴”是河川俊派来的;原来,河川俊盯上的也许就是那些假法币……
吴家平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断:那些假法币绝对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当然也不能落到左双桃所效力的军统手里,他得想办法运送到根据地去!
然而,刘风琴已经牺牲,吴家平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他现在可谓是孤军奋战了。这个时候,能帮助他的,只有大马勺了……
吴家平把假法币的事情跟大马勺讲了,希望他帮忙把这些钱抢到手藏匿起来,然后,一半换成金条,两个人平分,另一半找机会交给日本人。
大马勺问:“为什么现在不交?”
吴家平说:“现在上交的话,我们的那份就保不住了。还有,我要用这些钱,换个站长当当。换句话说,日本人要是让我当了站长,我就把钱交出来!”
大马勺问:“哥,你什么时候成官迷了?”
吴家平说:“男人都是官迷。我也一样,不能免俗。只不过,以前有罗冠群和赵安挡着道呢,我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当然要抓住!”
大马勺答应帮助找5辆卡车,并且答应帮助吴家平把钱抢到手装车上,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左双桃又给钱秀才带来了排骨汤。钱秀才喝了以后,直夸左双桃的手艺好。左双桃说:“我这两下子差远了,家平他妈的手艺那才叫一绝呢。哪天让您尝尝。”钱秀才问:“家平他妈来上海了?”左双桃说:“没有没有。我是听家平说的,他妈煲汤的手艺那叫一个好。”
瞅钱秀才不注意,左双桃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排骨汤不能白喝。钱秀才向左双桃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吴家平在偷着贩卖假法币。
左双桃听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钱秀才以没有得到确认的干爹的身份,给左双桃提出忠告:日本人都打算在他们的占领区,禁用法币了;家平现在却贩卖假法币,这不等于找死吗?赶紧想办法阻止他!
根据事先的约定:钱秀才什么也没对左双桃讲过。即使她把事情说出去了,他也不承认。并且,这个约定永远有效。
左双桃自然是又跟上了吴家平……
吴家平和大马勺商量好了:今天夜里12点行动。
行动之前,吴家平又来到老板娘家。他告诉老板娘的男人:要想活命,今天夜里,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
吴家平和大马勺的人解决掉了印币厂的所有武装之后,正准备装车呢,左双桃却现身了。
吴家平请左双桃不要破坏他的计划。她问他的计划是什么?他把对大马勺讲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左双桃跳进卡车的驾驶室,从里面拎出了水和干粮。这些东西,足够车上的两个人用四五天的。
大马勺明白怎么回事了,说:“都看我大马勺好欺负,是不?哥,连你也欺骗我!”
吴家平说:“这事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我们先装车!”
大马勺说:“你要不说清楚,今天这忙我不帮了!”
左双桃趁机提出:这里是个地下印币厂,里面的法币都是假的,不能让这么多假钱流落到社会上去,由她来处理最为妥当……
吴家平知道,今天他跟左双桃光动嘴是不行了。于是,不再磨叽,干脆跟她动起手来。
一交手,吴家平就知道了,左双桃的功夫一点儿也不差。他突然就想起在新婚不久后她央求他教她使用枪支、教她擒拿格斗、教她其他特工手段的事来。他当时竟然还那么认真地教过她。
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一种挑衅,一种羞辱,一种进犯。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第一次交锋,就都下了狠手……
就在左双桃和吴家平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钱秀才带人已经潜进了楼里的地下室。他来了个釜底抽薪——拿到了印制法币用的所有铜版。
吴家平和左双桃发现了楼里的异常情况,也都冲进了地下室。
钱秀才为了脱身,点了一把火。然后,脚底板抹油,翻墙溜了……
大火很快蔓延。
地下室的办公室里,还捆着许多工人。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瞬间,吴家平和左双桃就被大火包围了。两个人贴着墙,拼命往外跑。到了楼外,他才猛然间想起来,他好像看见老板娘的男人今天也在班上。
吴家平又返回地下室,把被捆缚的人一一解开,其中包括老板娘的男人。原来,印币厂的工人是按工时拿钱,一个班8个工时,可以拿到半块银圆。老板娘的男人实在是舍不得这半块银圆……
在逃跑的时候,有个人惹火烧身。那个人在地上一边打滚儿,一边哭爹喊娘。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火球儿。其状甚是可怕。
一时间,尾随其后的吴家平看呆了。在吴家平的眼里,那个火球儿,逐渐幻化成了爸爸、二姐和三姐……
吴家平一边喊着“爸爸”“二姐”“三姐”,一边冲进火里……
左双桃拿车上的水,浇湿了上衣,捂着口鼻,冲进火海,把吴家平扛了出来。
左双桃他们刚刚离开此地,警察就赶到了……
躺在床上的吴家平恢复了正常。好在没有烧伤,只是不知怎地把头碰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会好的。在感谢左双桃搭救他的同时,他讲述了爸爸、二姐和三姐之死的经过。
之后,两个人就是长久的沉默。
两个人终于达成协议:大火事件,永远不再提及。但是,他们都明白: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这次是真正地、彻底地被他们一手打破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互相信任了;哪怕那种信任时不时带着试探和提防,但它毕竟还是一种血肉相连的坦诚相待……
两个人不免都有些惆怅。这样一来,他们互相之间变得非常客气了,客气得都有点虚伪了……
河川俊把自己关在屋里,再一次认真研究“梅花四”和“红桃五”的案卷。从赵安一路和罗冠群一路的监视笔录来看,“梅花四”确实指向了吴家平,“红桃五”确实指向了左双桃,可是到最后,形势都发生了逆转,并且矛头分别指向了赵安和罗冠群。
河川俊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钱秀才又来河川俊的办公室“整理内务”了。
钱秀才把找到法币铜版的经过,详细地跟河川俊描述了一番。其中不乏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河川俊对吴家平和左双桃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叮嘱钱秀才,印币厂要快一点开工。
绞尽脑汁之后,河川俊突发奇想。他把特务阿黑、阿白叫了过来,仔细地询问了他们那次挟持左双桃去南京的经过。阿黑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在返回的火车上,他们谈论过谈判代表姜兆武来上海的事,但左双桃当时好像睡着了。
河川俊有理由相信:左双桃除了跟刺杀山下武夫、鸦片外运情报的泄露和军火情报的泄露有关系外,日华和谈方案的泄露她同样脱不了干系……
河川俊向任大可请教了一个问题:那些为共产主义和国府献身的人,他们的人生动力是什么?任大可不假思索地说:“一为信仰,二为理想,三为体现自己的价值。”河川俊说:“那你为帝国献身的人生动力是什么?”任大可说:“一为金钱,二为官位,三为体现自己的价值。”河川俊说:“那赵安和罗冠群呢?”任大可说:“他们只为金钱!”
河川俊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河川俊打电话把钱秀才叫到办公室。河川俊说:“我搞明白了,赵安和罗冠群绝对不是什么‘梅花四’和‘红桃五’,也就是说,‘肉刺’和‘钉子’还深深地扎在我们情报站里!”钱秀才说:“那就把他们彻底拔出来,并且还是不带一点血丝地拔出来!”河川俊问:“你打算怎么拔?”钱秀才说:“不能按照以前的从外面拔的办法来了。我们越从外面拔,他们藏得就越深。我想了很久,‘肉刺’和‘钉子’本身就是死敌,要让他们互相拔、互相抓,互相揪、互相挖。对了,我们就把这个计划,叫‘对挖’!”
河川俊对钱秀才的计谋深以为然。因为,在他看来,让中国人互相咬,这一招永远奏效。
河川俊去见了山下武夫大佐,汇报了他所掌握的关于“肉刺”和“钉子”的所有情况。山下武夫同意他的分析和判断,并且敏锐地感觉到,大马勺跟罗冠群和吴家平的关系都非同一般,他有可能知道什么内幕。
山下武夫决定找个时间,亲自接见一下大马勺。
吴家平发现马三没事总吃黄豆。他脑子里突然有那么一闪念:马三就是刘玉浦。随后,吴家平在心里把自己一顿嘲笑,自己也快被他们搞魔怔了。
左双桃和于飞见面。她首先向他汇报了地下印币厂被大火烧毁的事。
于飞说:“我从报上看到了。”左双桃发牢骚说:“都是行动队的吴家平坏了我的大事,不然,我就把那批假法币抢到手了。”于飞说:“吴家平这个人的麻烦恐怕还在日后。”左双桃这才知道,于飞早就把她和吴家平之间的关系,摸得门儿清了。于是,就有些不悦。于飞说:“这个吴家平是每天睡在你身边的人,作为你的联络人,我当然得了解他了。不然,哪天我自己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之后,左双桃拿出了照片。于飞看过后,肯定地说:“马三这个人,我没见过。”
这样看来,马三不是闸北潜伏小组组长新近发展的,就是他主动投靠过来的。可是因为小组的成员除了他之外,都死了,所以基本上,没法儿查证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一个新成员为什么知道“红桃五”的存在?又为什么能跟张五常这个级别的人挂上呢?
看样子,马三这个人来头不小……
左双桃建议除掉马三。于飞认为,马三目前对她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可以不动他,免得再生事端。
于飞还对照片上的任大可很感兴趣,仔细地询问了他的相关情况……
左双桃突然搞来了两本书,让吴家平好好学习学习。一本是前些年发行的《领袖言行》,另一本是新近出版的《委员长抗战讲话解析》。后者收录了蒋介石于1937年在庐山发表的《中国最后关头》、在南京发表的《告抗日将士书》《迁都声明》以及1938年在重庆发表的《揭发敌国阴谋,阐明抗战国策》等演讲、讲话。吴家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到,过了几天,左双桃竟然动员吴家平加入军统。还现身说法地,跟他讲了半天什么执政党领导国家和抗日救国的大道理。
这等于明目张胆地策反了。吴家平认为,左双桃简直是疯了!
更没想到的是,妈妈也当起了左双桃的说客:她也建议吴家平加入国民党,这样一来,他的所作所为将来就有名分了,哪怕有一天死了,那也是抗日烈士;不然的话,在日本人的手下这么不明不白地混下去,哪天弄不好,再成了汉奸可麻烦了,那样的话,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亲人和乡亲!
吴家平这才知道,原来妈妈和大姐已经早就倒向左双桃了。他问其原因,左双桃却笑而不答。
最后,逼急了,左双桃就说了一句:“因为我的孝心,感化了你妈,你妈已经从心里接受了我这个儿媳妇儿!”
除此之外,不再多说。
于是,吴家平也赌着气,搞来了两本书,也让左双桃好好学习学习。这两本书自然都是从延安传过来的了。一本是前两年发行的《党的建设》,另一本是毛泽东刚刚发表的《论持久战》。
吴家平甚至嘲讽地说:“你军统女特务咋啦?我还是共谍呢!”
大马勺被山下武夫以客人的身份,请进了宪兵队。这对大马勺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大马勺脑子一片空白地、身子轻飘飘地,迈进了山下武夫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