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吴家平看见赵安的脸有些浮肿,就过来问这是怎么了。赵安没好气地说:“撞南墙上了。”吴家平二话没说,跑回办公室,又拿来一瓶红花油。
任大可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说:“那东西管用,绝对管用!”
赵安一把夺过那瓶红花油,气哄哄地说:“你除了这破玩意儿,还有啥!”
赵安把那瓶红花油摔在地上。
赵安骂道:“他妈的,像个耗子似的,每天在暗处活动。有种你站到阳光下面来,咱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卢芳芳说:“赵队长,你把这一屋子的人可都骂了!”
随后,马艳秋也参了战。左双桃本想保持中立,到最后,也被卷了进来。
钱秀才跑到几个女人中间劝架。他明显地偏向左双桃,劝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钱秀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男人们的事,女人们就别瞎掺和了!”
高放说:“就是啊,男人的事,应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最终,赵安和吴家平决定打一架,并且约好了一会儿就打,地点就在黄浦江边上。最主要的是约定了规则:任何一方被打死,都被另一方直接扔到江里喂王八,而且不负任何责任。
钱秀才主动请缨,去做见证人。
赵安骂道:“滚一边去!”
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分别开车走了。其他人都留在食堂,抱着各种心理,等待着最终的决斗结果传来。
高放和卢芳芳嘀咕了两句什么。之后,他俩开始搬动桌子,打扫卫生……
在劳动的过程当中,卢芳芳突然聊起了商行里的几个男人。高放也附和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对他来说,已经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因为他从来不议论别人的长短,但今天却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高放瞧不起赵安,认为赵安鬼鬼祟祟;他看不惯罗冠群,认为罗冠群就是一条拼命讨好日本人的恶狗;他也讨厌吴家平,认为吴家平就是个花花公子,成不了大气候。为此,他替左双桃鸣不平,认为她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堆里。他唯一认可的人,就是任大可;可又觉得这个人没有原则,不知好歹。
卢芳芳说:“我是看明白了,你眼里基本没有别人!”
高放说:“按照我心目当中优秀男人的标准来衡量,商行确实没有!”
到了黄浦江边上,赵安却变卦了。赵安说:“我今天把你约出来,是想告诉你,我找到那个内奸了!”吴家平说:“谁?”赵安说:“你!”
赵安首先指出:吴家平跟左双桃的恋爱关系应该是假的;他俩在火车站的相遇应该是有预谋的,他俩这段时间的约会应该都是在演戏,甚至连她写给他的信应该都是伪造的;因为这些信被高放捡到了,这是高放喝醉了以后亲口跟自己老婆说的。
吴家平说:“信呢?”
赵安说:“可惜我没找到。”
吴家平说:“赵安,‘应该’一词,真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赵安,我不得不告诉你,就冲着这一个词,你刚才的话,等于放屁了,并且是在黄浦江边上!”
赵安其次指出,吴家平还出现在日本和谈代表藏匿的医院里过,以及发生“大山事件”的虹桥机场……
吴家平一伸手,说:“证据?”
赵安说:“我们看到了你的影子。我会找到证据的!”
吴家平说:“赵安,‘影子’一词,更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赵安,我不得不告诉你,就冲着这一个词,你刚才放了第二个屁,并且还是在黄浦江边上!”
赵安说完,要走人了。
吴家平说:“就这么走啊?来都来了!”
吴家平伸出拳头,打在赵安的脸上……
两个人一块回到了商行食堂。大家发现,他们的脸、胳膊和手都挠出了道道伤痕……
钱秀才说:“不是说好了,按照男人的方式打吗?这怎么按照女人的方式挠上了?”
一阵哄笑。
高放说:“放音乐。欢迎两位决斗的英雄凯旋!”
高放和卢芳芳款款地跳起舞来。
跳着跳着,高放和卢芳芳的动作就变了形,像在扭东北大秧歌。罗冠群因为没去参加那天的招待舞会,不明就里。可是,其他人却都知道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哄笑。
这个时候,左双桃坚决地站在了吴家平一边。她气得“哼哼”的,差点跟卢芳芳动起手来。吴家平却不气不恼,还笑呵呵地上前纠正了高放和卢芳芳的错误。大家这才明白,东北大秧歌也不是瞎跳的呢。
一场尴尬又尴尬的场面就这样被化解了。
左双桃带头,跟吴家平学起了东北大秧歌。
罗冠群宣布:“下午不上班了,就扭大秧歌了!”
晚上,吴家平和左双桃下班,路过门卫室。钱秀才早就笑嘻嘻地等在门口了。
钱秀才说:“这就对了,你俩才是真正的一对。”
吴家平说:“秀才,你什么意思?我俩本来就是真正的一对。”
钱秀才说:“那是,那是。”
二把刀和他招募的外围人员甲在情报站斜对面的小饭馆里见面。外围人员甲无意中看见了从站里走出来的吴家平。
外围人员甲断定:前些天,在一个鸦片馆里,他见过吴家平和某一个人在一起。
殊不知,外围人员甲就是在鸦片馆走错门了的那个小流氓。
二把刀拿出了一沓照片,外围人员甲指认出了老路。原来,二把刀早就在古玩书画店附近偷拍了老路的照片。
看来,刺杀行动那天,吴家平去古玩书画店不是偶然的了。
二把刀还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除了给日军购买过旧衣服外,还给行动队人员购买过水壶。他见水壶很精致,就多买了10个。那天,他在行动队往自己的柜子里藏水壶的时候,恰好吴家平推门进来了。他就解释说,他见有商铺低价出售水壶,就买了一些,准备哪天回无锡老家带回去,因为家里人都是种田的,用得着它。
二把刀再联想到吴家平也知道他购买旧衣服的事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二把刀把掌握的情况,立刻报告给了赵安。当然了,他自然隐去了水壶那档子事。赵安兴奋地在屋里直打转转。赵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只要有老鹰在,兔子往哪跑;只要有猎人在,狐狸又能怎么着?”
赵安“嗷嗷”地叫了两声。
二把刀觉得赵安都快被这个潜伏的内奸逼魔怔了。
赵安命令二把刀24小时监视古玩书画店。一定要拍到吴家平跟古玩书画店老板见面的照片;一定要搞清楚了他们在一块儿都干了些什么;同时,还不能打草惊蛇,以免古玩书画店老板溜掉。
最后,再三叮嘱,这事绝不能对任何人讲。二把刀问:“罗老板呢?”赵安说:“你脑子进水了?吴家平那可是罗冠群的铁杆儿!”二把刀又问:“那任科长那儿怎么办?”赵安说:“先让外围人员盯着点!”
赵安主动来找罗冠群。罗冠群还以为,他在捉内奸方面有什么重大突破了呢,没想到他带来的却是一通思想汇报。赵安坦陈:在对待冯七的事情上,他是有些私心,冯七毕竟是他身边的人,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现在看来,他得面对现实了,因为嫌疑最大的左双桃早就洗清了,与她有关系的吴家平也没什么大问题,即使有问题也是男女关系那点破事,就连任大可也差点怀疑错了。
罗冠群说:“那偷袭远郊抗日游击队失败和反日分子逃跑这两件事,又怎么解释?”
赵安说:“偶然因素。第一件,有可能是他们早就有了准备;第二件,也许正像二把刀说的,有可能是服务员临时报了信儿。”
罗冠群说:“就这么结案了?”
赵安说:“得结了。好多事还等着我们去做呢,日本人还等着我们去建功立业呢!”
罗冠群说:“那我听你的!”
最后,两个人商定,由罗冠群代表情报站去向木村健三和山下武夫汇报这一情况。木村健三听后,很是不悦。他训斥罗冠群工作不力,仅仅是一件抓内奸的事情,就拖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弄了一个不了了之。而山下武夫听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罗冠群把跟内奸有关的所有案卷都拿给他。
罗冠群还在情报站全体人员大会上宣称:清查内奸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今后工作的重点,主要是针对国统区和共占区,搜集相关的经济情报,为皇军在华经济工作的展开,提供第一手可靠资料。
有一天,吴家平从外面坐黄包车往商行赶。在离商行不远处,他发现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商行门口说话。当时,他头就大了。因为,他预感到那位老太太是妈妈。
吴家平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果然,老太太就是妈妈。她正在向从商行里出来的卢芳芳打听吴家平。
吴家平把卢芳芳叫到边上说话。他谎称,老太太是他的第一个房东,追他要房租来了。卢芳芳嗔怪地说:“你怎么到处欠债呀?”于是,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他,让他把钱赶紧还给人家。
吴家平拉上妈妈立马走人。他又谎称,刚才那位女士——也就是他的同事,知道他妈妈来上海了,本想请她吃顿饭,可是最近又太忙,特意给了他钱,让他代买一点礼物。
于是,妈妈夸了卢芳芳一路。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家平提出:以后,妈妈和大姐不能去他工作的商行;因为,商行有规定,不允许家属参与商行职工的工作。特别是,他又是总务科科长兼营销科科长,家里人老往商行跑,人家还以为,这背后有什么猫儿腻呢!
妈妈和大姐觉得有道理,都答应了吴家平的要求。
可是,妈妈又说:“我今天就是想去见你们同事的。”吴家平说:“为什么?”妈妈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耍单儿,你自己也不着急。我是想去拜托你们同事,给你好好介绍一个对象!”
差一点就捅了大娄子。吴家平别提多后怕了!
吴家平答应,他一定尽快落实对象的问题。
妈妈说:“我看卢姑娘就挺好的。人漂亮,热情又大方,对你也不错!”
吴家平说:“您可别胡闹了,人家都是三个孩儿的妈了!”
妈妈说:“这话儿说的。这大城市的姑娘,咋也这么早就嫁人了呢?可惜了啦,我们的卢姑娘呀!”
回到自己住处,已是深夜了。吴家平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服装“模特”,抱着它,练习跳舞。左双桃来找他,在楼下看见屋里有两个晃动的人影,非常生气。“咚咚咚”地跑上楼,砸开门。跑屋里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其他女人。于是,薅着吴家平的耳朵让他交代。吴家平只好从床底下把服装“模特”拿了出来,并且大肆演示了一番。
左双桃笑岔了气!
左双桃说:“我喜欢的就是你这股劲儿!”
吴家平道出了自己至今不会跳舞的原委:爸爸妈妈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却只有他一个儿子。而老家的乡亲们呢,每年正月都要扭一个月的东北大秧歌,并且家家都要有表演者,还只能是男人。所以,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拉去了。这一扭,就是好多年。后来,离开了家乡,不扭了,可是一听见锣鼓点和音乐声,腿就不听使唤了,心里就奔着东北大秧歌去了。因此,至今也没学会跳舞。
左双桃觉得,这个时候的吴家平别提多可爱了。
左双桃答应,一定要把吴家平教会。
左双桃这个老师很负责任,但也很严厉。吴家平跳得不好,她不是打,就是踢。就是在如此高压的态势下,吴家平终于上道儿了……
连续三天,古玩书画店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二把刀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来到吴家平的办公室,竟然跟吴家平聊起书法了。还聊得头头是道。吴家平就让二把刀写几个字,二把刀拗不过吴家平的鼓动,撸胳膊挽袖子,准备上手了。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吴家平明白了,二把刀压根儿就没写过毛笔字。二把刀刚才聊的纯粹是现学现卖。很显然,二把刀是来套吴家平的。
为了稳住二把刀,吴家平故意岔开话题:“我听说,我们站有人跟道儿上的人搞在一块儿,在往外地贩运毒品?”二把刀说:“是任科长。我们差点抓了他现行!”
任大可卖大烟土的事,吴家平早就听说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赚点零花钱。
很显然,二把刀又撒谎了……
吴家平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到古玩书画店那条街来回转了两圈。他发现,古玩书画店被监视了。
吴家平在一个街角,找到了一个小叫花子,给他了一点钱。小叫花子随后来到古玩书画店乞讨。小叫花子被老路撵出来的一瞬间,往老路手里塞了个纸条。
第二天,吴家平和化了装的老路,在一个饭店的厕所里见面。
吴家平说:“你的联络点极有可能暴露了。”老路大惊。吴家平说:“详情以后有机会再说,你马上撤离,这个联络点要停止一切活动。等过一段时间,你建了新点,再通过报纸告诉我。”老路想了一下,说:“但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因为我还有几件事需要处理。”吴家平说:“那你抓紧。”老路自责地说:“可能是最近给你的指令太多了。老康说过,对我们来说,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你出了事,我们没法向中央交代!”吴家平激动地说:“你是说,中央知道我的存在?”老路说:“当然。本来这些是不应该告诉你的,我这两天就向上级请示,让你‘休眠’一段时间。”吴家平说:“可是我刚刚‘醒来’不久!”老路说:“这个我们不争论了,你就服从命令吧!”
老路还道出了对左双桃的调查。她毕业于南京金融专门学校,在财政部的下属机关上了两年班,因为天生好动,不满办公室的平庸生活,就跑到上海来闯荡了。吴家平说:“那就是说,可以排除她的军统嫌疑了?”老路说:“查无实据。”吴家平说:“那她是我们的人吗?”老路说:“也查无实据。”吴家平轻轻地叹了口气。老路说:“那天分手后,我想了很多。如果成个家,对你,未必是一件坏事。关键是,她这个人,我们了解得太少。”吴家平说:“干我们这行的,就不能有家,更不能有家人;干我们这行的,就不能有爱,更不能有爱人!”老路说:“这么悲观?这可不像你呀!”
沉默。
老路说:“给我的感觉,她好像很爱你?”
吴家平说:“为了我,她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做。”
老路说:“这样吧,你呢,尽可能地想办法多方面了解了解她;我呢,近期跟上级汇报一下。然后,我们再做决定!”
两个人握手,默默地道别。
吴家平都快走出门口了,又被老路叫住。
老路说:“那天,我真该请你吃点东西。”
吴家平抬头环顾了一下厕所,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看这儿,它再怎么干净,也是管‘下面’的;你在这儿跟我说‘上面’的事,有点那个吧?”
老路也笑了,说:“确实有点那个。”
老路突然伸出胳膊抱住吴家平。
老路说:“我知道,有一种爱,一直深埋在你的心底里。它是你孤身一人在极其残酷的环境里生存、战斗下去的力量源泉。我的朋友,相信它;有了它,我们就永远无愧于我们的家人,我们也永远无愧于我们的爱人;有了它,我们就永远无愧于我们的民族,我们也永远无愧于我们的国家!”
吴家平眼睛湿润了。
吴家平说:“我知道!”
老路说:“如果,你觉得该对左双桃表白了,就痛快地说出来。事后,组织追究这件事,我来承担责任。我的朋友,相信它,去爱吧!”
吴家平紧紧地抱住老路……
吴家平哪里料到,这竟是他跟老路的最后一次正式见面,也算是最后一次正式告别。
老路并没有急着撤退。他做了几件事:把值钱的古玩书画都快速出手,将钱存到了银行,又弄来一些赝品摆到原来的展柜里;他一共有四个下线,已经联系上了三个,他打算继续寻找第四个,只有都找到了,把消息都通报了,他这个点才算是安全的;他销毁了所有的文件,还把几个店员的工钱都预备好了……
二把刀发现古玩书画店有点不对头,每天有人进进出出,挺热闹的,就是不见老板出来。二把刀装作顾客进来探看。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了展柜里的东西全变成新的了。
二把刀跑出去打电话,向赵安报告。
赵安下令抓捕。
老路像等着他们似的,没做任何反抗。在被带走之前,还告诉一个店员,他们的工钱在某一个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