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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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 学 礼

吴家平要去妈妈家,左双桃非要死乞白赖地跟着。

吃饭时,妈妈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卢姑娘”,并且,还让吴家平哪天把她请到家里来一块儿吃顿饭。

这下子惹恼了左双桃。

左双桃吊着个脸子,说:“您可真好玩儿,她都是三个孩儿的妈了,您老惦记着她,干吗使呀?”

吴家平厉声道:“你闭嘴。我告诉你,你要再敢对我妈这么说话,我就真把这位‘卢姑娘’请到家里来,并且,我想什么时候请就什么时候请!”

这招儿有点恶毒了。

左双桃立马噤声了。

姐姐偷偷告诉左双桃,妈妈老念叨“卢姑娘”,那是她想抱孙子了。左双桃一下子傻眼了:因为前不久,她刚跟吴家平讨论过要不要孩子的问题,最后,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不要,这辈子都不要;再说了,目前,他还跟她闹离婚呢,她去哪儿要孩子呀,跟谁要孩子去呀?

刘风琴约见吴家平。刘风琴首先通报了上级对吴家平的批评,因为他的失误,不但没有拿到日本人的情报,反而牺牲了两名同志,最主要的是,连情报的核心内容都没有搞清楚,竟然把军火当成了汽油;其次,她也检讨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处理不当。

吴家平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开脱,就道出了6名国军官兵与装满军火的5艘轮船同归于尽的事。刘风琴说:“你竟然瞒着组织跟国军官兵合作?”吴家平说:“事发突然,我不是来不及请示吗?”刘风琴进一步质问:“你究竟是在为共产党工作,还是在为国民党工作?”吴家平说:“你又来了。现在是国共合作抗日。我这么做,也是顾全大局。跟中央的意图并不矛盾。”刘风琴说:“你真幼稚。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既然是国共合作抗日,国民党为什么不释放政治犯?既然是国共合作抗日,国民党为什么要限制我们在冀鲁豫地区开辟抗日根据地?”吴家平说:“这事要慢慢地来,国共毕竟一打就是十几年,先解决好事关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其他的小问题,再一步一步地来嘛。再说了,人家已经释放了一些人,像陈独秀先生、钱瑛先生、夏之栩先生、史良先生,人家不是都放了吗?再再说了,两口子吵架,有的时候还好几天不说话呢,还得有个和好的过程呢!”

吴家平的话,引起了刘风琴的警觉。她追问,他是不是在为左双桃工作?她甚至肯定地说,左双桃就是军统女特务“红桃五”。

因为,刘风琴对左双桃的怀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左双桃就是一条睡在吴家平身边的美女蛇。

吴家平矢口否认,但显然底气不足。

吴家平要求跟老康见面。刘风琴问:“你什么意思?”吴家平说:“我想当面向老康说明我的想法。”刘风琴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之后,吴家平赌着气说,他也有事要汇报。他请组织营救一个叫高放的人,还简单地介绍了高放其人以及他目前的处境。

刘风琴请吴家平摆出要营救高放的理由。吴家平的理由有两个:一、高放精通电信设备及电信密码。当前江南8省游击队改编成了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各类人才奇缺,他正用得上;二、高放是一个爱国青年,他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但没有去告密,还帮助自己脱了险。对这样的人,组织理应予以保护。

刘风琴觉得这两个理由有些牵强。吴家平只好摆出了第三个理由:左双桃从高放那儿窃取了有关军火的情报,而高放明明知道,却替她背了黑锅。因此,必须对其施救。

刘风琴立马翻脸,痛斥道:“你帮助一个军统女特务传递情报不说,现在又要营救他们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从我第一天跟你接触起,你就在不断地考验我的忍耐能力和党性原则。我告诉你,吴家平,你有问题,并且问题不小,我必须要向组织举报你!”

吴家平说:“你真是铁石心肠。你根本就无法体会我的工作的残酷性。我每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正是有了高放和左双桃这些人,我才能一次次地从死亡线上侥幸地活下来!”

说完,眼圈红了。

刘风琴终于软了下来。勉强同意了营救高放的计划。

为了避免中了敌人的圈套,吴家平请刘风琴从明日起,派个人盯在情报站院子外面。如果罗冠群把人转移走了,吴家平会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台上摆放一盆玫瑰花。刘风琴说:“恐怕时间来不及吧?”吴家平说:“出了情报站往南走不到100米,有家祥瑞客栈,看见了我的花盆后,你的人可以到那儿给你打电话,你再通知参加行动的人,应该来得及。”刘风琴说:“那行车路线呢?吴家平说:“从情报站到宪兵司令部有三条路。第一条呢,最近,但有三段是单行道,车不好调头不说,路上还要经过一所日本小学和一所日本幼稚园;第二条呢,比第一条远一点,但要拐好几个弯,路上还要经过几处德国人和法国人的别墅;第三条呢,最远,但路面宽阔而且通畅。押解犯人的车是一辆面包车,我想,应该走后一条路。”刘风琴说:“这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如果罗冠群不走这条路呢?”吴家平平静地说:“赌一把吧。”刘风琴说:“我现在怎么看你都不像一个革命者。”吴家平问:“那我像什么?”刘风琴说:“赌徒。”吴家平苦笑着说:“你说的也没错,干我们这行的,每天都是在赌自己的命。”刘风琴没说话。

第三天上午9点多钟,吴家平正在办公室练字,突然接到通知,到院子里集合。

原来,罗冠群要行动了。

罗冠群命令:任大可和大马勺带领八名宪兵和特务,押解高放到宪兵司令部;其他人都留在情报站,电话一律停用。

院子里停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面包车。每辆车的边上站着四名持枪的宪兵和特务。看样子,罗冠群也要玩一场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的把戏儿了。

果然,两个被黑色头罩蒙住的人被先后押解出来,分别上了两辆面包车

结果,任大可的车行驶了20多分钟,在一个拐弯处,被两名站岗的“日本兵”拦住。两名“日本兵”开枪打死了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上的特务,车里的日本兵开枪打死了车下的两名“日本兵”,而任大可则趁车上的人不备,开枪打死了除了高放以外所有的人。

任大可把高放的手铐脚镣快速打开,将其放走。然后,拿起枪,对准自己的肩膀连开两枪

罗冠群得到消息后,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是二把刀搀着他下了楼,上了车,来到现场

罗冠群的设想:他把高放转押到别处,“红桃五”肯定会想办法通风报信,军统潜伏小组的人得到消息必来暗杀,这样,他就把“红桃五”和实施暗杀的人全部拿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军统的人没有出现在他设伏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路上,而是出现在了第三条路上,他们不但没有暗杀高放,反而把他给救走了

河川俊当着情报站所有人的面,扇了罗冠群四个大嘴巴子。

河川俊咆哮道:“我让你自己说,这事怎么跟山下武夫大佐交代!”

罗冠群说:“请您给我三个星期的时间,如果抓不到凶犯,您就砍掉我的脑袋!”

罗冠群觉得吴家平今天的表现,太过冷静了,冷静得让人有些费解。他来到吴家平的办公室,想探探口风。

结果就发现了窗台上的那盆玫瑰花。

罗冠群说:“你怎么突然把花放窗台上了,以前都放在地上呀?”

吴家平随口说:“好久没晒太阳了,我让它晒晒太阳。”

然而,这一天,根本没有太阳。罗冠群当时就发现了这个巨大的漏洞,而吴家平却恰恰疏忽了这一点。

再谨慎、再精明、再细致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左双桃问吴家平,他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营救高放。吴家平说:“我不想让你欠他的太多!”

罗冠群一个人倒背着双手,在情报站院子外面的马路上溜达。他时不时地打量着吴家平办公室的窗子。

罗冠群自言自语:“难道门道儿在这儿?”

进院时,罗冠群被钱秀才拽进了门卫室。

钱秀才鬼鬼祟祟地告之,这两天有一个人一直在情报站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出没,现在不见了。

罗冠群突然想到了祥瑞客栈。他觉得,应该到那儿看看。

客栈里客人进进出出。柜台前,一名小伙计在迎来送往。台面上,放着一部电话机。

罗冠群走进来,掏出证件递到小伙计面前,小伙计一看,脸色大变。小伙计说:“老总您有什么吩咐?”罗冠群指着电话,说:“这部电话每天用的人多吗?”小伙计说:“住店的人用的很多。”罗冠群说:“外面的人呢?”小伙计说:“很少。”罗冠群说:“昨天上午,大约也就这个时候,有外面的人来用过吗?”小伙计想了想,说:“有。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罗冠群说:“你认识那个人吗?”小伙计说:“不认识。以前从没见过。”

罗冠群抄起话机,拨通了电话局,请他们查询昨天的那个电话打到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电话回过来了。告之:那个电话打到了一家法国人所开的医院。

罗冠群心里犯嘀咕了:如果吴家平真的跟那家医院的某个人有关系,那么上次自己把吴家平送到医院去,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回到情报站,罗冠群又进了钱秀才的门卫室。罗冠群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问题:“秀才,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在我们商行内部,有一个神秘的幽灵存在?”钱秀才说:“我们乡下人,不知道什么幽灵,只知道鬼魂!”

罗冠群派特务阿黑、阿白死盯那家医院。

复活节那天,吴家平陪妈妈和大姐到圣母大教堂参加礼拜。刚一落座,却发现刘风琴已经在等他了。他像是陌路人一样,只是对刘风琴友好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

礼拜结束了,刘风琴悄悄离开。

在一个路口,开车的吴家平追上了步行的刘风琴。之后,请她上车。吴家平对刘风琴的突然出现很是不满。因为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他所从事的职业,他不想让妈妈为他担心。刘风琴说:“因为有你的工作,天下千万个母亲才能过得安心。你妈妈即使知道了,也应该为你所从事的工作而感到骄傲的。”吴家平说:“如果我都不能让自己的妈妈安心,又怎么能让天下的母亲安心!”

刘风琴有些感动。但她嘴里却说:“原来你会说人话呀!”虽然遭到了贬损,但吴家平的心里还是挺舒服的。刚要耍贫呢,她却说正事了。

刘风琴说:“出大事了。”

原来,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第二书记刘玉浦前些天去武汉出差,就再也没有回来。在武汉见过他的一个人,上报当地组织,说他突然暴病死了。目前,上报的人也不知所终。现在可以确定:刘玉浦这个人突然从人间蒸发了。此人主管组织发展,手上有上海地下组织全部人员名单。好在他不掌握“梅花四”的具体信息。他失踪后,上级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尽可能地切断他与组织及其各个成员之间的联系,但潜在的危险仍很巨大,因为有一小部分近期发展的潜伏人员名单只有他一个人掌握。如果此人还活着的话,一旦落到日本人或军统手里,后果则不堪设想。

上级希望吴家平尽快找到刘玉浦的下落。死活不论。

关于刘玉浦,刘风琴只提供了如下信息:圆脸,中等身材,话不多,单身;住在公共租界苏州河南岸一处民宅里。

吴家平说:“怎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刘风琴说:“此人非常谨慎,很少跟人接触,连老康也只见过他几次。据说,后来,他又得了一种什么病,更不愿意见人了。因为他主管组织工作,天然有一种神秘感,大家都没多想。现在看来,他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早就做好了打算。”

凭空去找这么一个人,这对吴家平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

吴家平也请刘风琴帮他做一件事:他希望她给他提供一个她医院的电话号码,当然了,最好是三层的某个房间的(因为刘风琴的诊室在一楼)

刘风琴问其缘故。

吴家平告诉刘风琴,罗冠群办公室里有一部秘密电话。他想利用一下,以防不测。

刘风琴说:“你是担心,一旦我们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发现了,你好栽赃于罗冠群?”

吴家平说:“但愿到那个时候,我还有说话的机会。”

刘风琴把电话号码给了吴家平。

临分手时,刘风琴说:“我已经帮助你把那个爱国青年救出来了。这次,你该跟我讲实话了吧。睡在你身边的那个美女蛇,她是不是军统特务?”吴家平说:“你还有完没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纠缠那些没影儿的事!”

刘风琴又来到圣母大教堂。这一次,是来见老康的。老康把她领进一间无人的祷告室。老康严肃地说:“我们今天见面,是违反纪律的。”刘风琴说:“我知道。”

刘风琴是来向组织举报吴家平的。

刘风琴说:“‘梅花四’有严重的问题,请组织继续对他进行调查,以做处理。”老康大为吃惊。刘风琴说:“他的太太左双桃,有可能是一个军统特务。”再三追问消息准确与否后,老康沉默了。之后问:“你对‘梅花四’这个人怎么看?”刘风琴说:“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喜欢吃喝玩乐,喜欢搞女人。还有,他当时要跟左双桃结婚,我就坚决反对,但他死活不听,他完全被她的妩媚迷惑了。”

老康说:“如果左双桃真的是军统特务,那麻烦就大了。吴家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随时都有被策反的可能!”

为了审慎起见,老康指示刘风琴,再一次确认左双桃的身份,报告组织,然后再做决断。

可是,刘风琴又有些犹豫了。

刘风琴说:“其实,他这个人还有另一面。思维缜密,胆大心细,城府也很深。所以,才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有价值的情报。但是,他感情又太丰富,还有着强烈的同情心。他要是坏事的话,一定也是因为女人!”

经刘风琴这么一说,老康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罗冠群回到家,太太陈淑云正在等他吃饭。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很是丰盛。罗冠群哼着小曲坐在餐桌前,他还让用人拿来一瓶人头马。陈淑云夺过酒瓶,不让他喝,因为他老喊着自己肾不好。罗冠群说:“今天高兴,你就让我喝点儿吧。”陈淑云说:“有啥喜事?走路摔个跟头,捡到大元宝了?”罗冠群说:“那算什么,我这事比那好上一万倍。”

罗冠群告之,自己给日本人干了这么多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他最近已经锁定了共党扎在情报站的肉刺——“梅花四”和军统扎在情报站的钉子——“红桃五”,单等时机成熟,将这两个人一举拿下,然后敲锣打鼓去日本宪兵司令部领赏。

陈淑云说:“抓抓共党也就算了,重庆的人你也敢抓?”罗冠群说:“抓重庆的人怎么了?”陈淑云说:“戴笠可不是好惹的,我劝你少惹他。他可早就把你列入死亡名单了。”罗冠群说:“你担心什么呀?这里是上海,是日本人的地盘,戴笠就算想杀我,也是鞭长莫及!”陈淑云说:“你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罗冠群说:“还留什么后路?我现在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只能跟日本人干了,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日本人的势力太大了。连汪精卫汪先生,都公开宣称,我们根本打不过他们!”

正聊着,用人通报,吴家平求见。

罗冠群来了一句:“他这个时候见我,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求我饶他不死!”

陈淑云说:“你又来了!”

罗冠群赶紧到门口招呼。

原来,吴家平携着左双桃来看望陈淑云了。

罗冠群和吴家平两兄弟自然是痛饮一番。谈到过去的岁月,两个人都在为这么多年的生死交情和不离不弃而大发感慨。后来,干脆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两个人把家里的存酒都喝完了。这才罢休。

罗冠群说:“下次,我准备它个十瓶八瓶的,直到我们都喝死为止!”

吴家平和左双桃走了。陈淑云指着罗冠群的鼻子,骂道:“你什么人呀,刚才还说要把人家拿下送到日本人手上,一转脸,就亲兄热弟、生死相依了。这事你也干得出来!”罗冠群说:“你知道什么,这就叫政治。任何政治都是谎言,任何政治都是欺骗,任何政治都是把对方置于死地,并且是喜怒不形于色地把对方置于死地!”陈淑云说:“罗冠群你记住了,你要真敢对家平下手,我决不饶你!”

在回去的路上,左双桃对吴家平说:“这次造访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我是看出来,你跟罗冠群那是真好。看那样子,他也不像是在怀疑你。暂时,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吴家平说:“你是对他不了解呀,他越是笑面虎似的,越说明已经对你有二心了。你听说过鳄鱼的眼泪吗?鳄鱼要杀生之前,都会悲伤地流下眼泪。”左双桃说:“那是你对鳄鱼不了解,你知道它流下的就不是快乐的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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