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法租界,有一个姓廖的医生带头囤积白糖,搞得上海市民快吃不上白糖了。恰好,廖医生找了一位法国太太。木村健三忌惮这层关系,就让罗冠群的情报站出面处理此事。
木村健三在罗冠群的办公室待了很长时间才走。
罗冠群又大张旗鼓地把木村健三送出去。然后,就把门关了,谁叫也不开了。
以前,木村健三每次来站里,首先要到赵安的办公室。有事了,再把罗冠群叫过来。今天,木村健三不但没进赵安的办公室,反而去罗冠群那儿嘀咕了半天。这引起了赵安的严重不安。
通过阿乙,赵安得知,木村健三和罗冠群研究的是几个月前阻止和谈失败的事。原来,木村健三对赵安不及时移交和谈代表一直心存疑虑。
赵安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之所以把和谈代表看押起来,是他当时已经风闻新的情报科科长即将上任,他是想越过木村健三,直接交到科长的手上,从而邀功领赏。
这跟罗冠群掌握的情况也是吻合的。从这一点上来看,罗冠群也真不白给。
贪心终于给赵安带来了大麻烦。他本想等着罗冠群来求他,跟他联手;这下好了,他得去求罗冠群了。
吴家平从沪西的鸦片行划拉了点钱,在法租界的宁波路附近给妈妈和大姐租了一个房子。房子在一个三层楼的民居里,安全而隐蔽。他租的是一楼的一户。最主要是,这儿离圣母大教堂比较近,妈妈和大姐步行就可以去了。同时,离他的住处也不算太远。
妈妈和大姐搬进了租来的房子里。
大姐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母子三人在上海团聚。吴家平也很高兴,还喝了点酒,并且表态:一定会努力工作,养活妈妈和大姐……
吃完了饭,妈妈要领大姐去教堂参加礼拜。大姐不想去,就找各种借口搪塞。大姐信了耶稣基督,但不愿意去教堂听牧师布道,更不愿意自学《圣经》,经常遭到妈妈的唠叨。这一次,妈妈没有唠叨,而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在山西的一个县城,住着一个小商人,小商人开了一个剪刀铺,日子过得不错,并且刚刚信了主。可是他不愿意去教堂听牧师布道,更不愿意自学《圣经》,就跟梨花一样。有一天,剪刀铺里来了两个装束奇怪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向小商人打听某三个人的住处。小商人一一告之。随后,也问了小商人的名字。可是,那个人没有在小册子上找到小商人的名字,于是,他们就离去了。不久,被问到名字的三个人,都死了。小商人这才明白,那两个装束奇怪的人手里拿的原来是死亡册,他们上次是来县城点名的,所以,被点到的三个人很快就死了。他现在还侥幸活着,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还在主的生命册上。从此,小商人内心深处彻底信了主。
经妈妈这么一讲,大姐哪里还敢偷懒,立马跟着妈妈去了教堂……
赵安去找罗冠群。罗冠群满脸堆笑,一上来就盛赞赵安有能力,有水平,并且深得日本人信任。最后干脆说:“我是看明白了,我们情报站一刻也离不开你赵队长。”
这番真真假假的赞美,让赵安更是看清楚了罗冠群的险恶用心。
赵安只好硬着头皮,说明了他的来意:在捉内奸这件事上,两个人得好好合作。罗冠群听了哈哈大笑,说:“看样子我们之间,除了说谎,怀疑、欺骗、互相防备和尔虞我诈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互相利用和利益捆绑!”
赵安敢怒而不敢言。
罗冠群说:“你放手去干吧,我绝对支持。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给钱。”看着罗冠群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赵安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来。赵安说:“你是真想跟我合作?你就不怕我跟你抢功?”罗冠群一拍肚皮,说:“我罗冠群虽然不才,但心胸还是有的;情报站个个都是人精,如果没有点心胸,大家能听你招呼?”
罗冠群这句话,表面上说自己,其实是在敲打赵安。赵安也话里有话地说:“是啊,我这个人就会干活,不会笼络人心。”两个人你来我往,又是一阵语言上的交锋。罗冠群话锋一转,谈到了刺杀白朗这件事上。他认为,当时的第1小组和第2小组都有疏漏的地方。但赵安听得很明白:罗冠群已经知道他怀疑上任大可了。
赵安担心罗冠群或者掌握了自己目前所做工作的进展,或者嗅到了什么,反正一句话,都跟任大可有关。
一不做,二不休,赵安提出了一个条件:罗冠群不得干涉他的行动。罗冠群也有一个条件:这一次,他要第一时间知道每一步的情况进展。
赵安正要开口,钱秀才敲门进来。他是给罗冠群送信和报的。见到罗冠群和赵安乐呵呵地坐到了一块,有点惊讶。他放下信和报,颠颠儿地去给两位老板倒水。
赵安正有气没处撒呢,高声训斥道:“秀才,没事赶紧出去,在这儿瞎晃悠什么!”钱秀才这才点头哈腰地离去。到了门外,钱秀才突然来了一句:“就那么的吧!”
赵安和罗冠群都听见了钱秀才的自言自语。赵安问:“秀才说什么?”罗冠群说:“好像说‘就那么的吧’。”赵安笑了,说:“‘就那么的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这时,从门外又传来了钱秀才的声音:“就那么的吧。我看也只有这么的了!”
赵安和罗冠群都笑了。
吴家平的门开了。他探出脑袋,看着钱秀才离去……
要搁平时,罗冠群早就派大马勺去处理廖医生囤积白糖的事件了。因为他知道那绝对是个肥差,但他最终还是咬着牙,把它交给了二把刀。
左双桃在病床上待得心烦,高放就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她想吃蛋糕,但还得找个理由,他就说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并且突发奇想,要在她的病房里给自己过生日。
左双桃知道,今天并不是高放的生日,但她没有戳穿他。
高放不但买来了蛋糕,还搬来了一台留声机。在病房里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Party。
高放和左双桃跳舞时,看出了她内心的游移和不安,但他很善解人意,什么也没说……
而此时的吴家平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到处寻找丢失的妈妈。事情是这样的:妈妈和大姐出去逛街,大姐上趟厕所的工夫,妈妈就不见了。他和大姐几乎跑遍了法租界的大街小巷,也不见妈妈的踪影……
大姐主张去警察局报案,吴家平不同意。因为他不想让情报站的人知道妈妈和大姐已经来了上海。但是这个理由还不能明说。
吴家平一边找妈妈,一边还得抽空儿回去上班,他怕引起情报站的人的怀疑。
两天以后,吴家平在圣母大教堂的门口等到了妈妈。原来,在大姐上厕所的时候,恰好过来一辆电车,妈妈没坐过,觉着好玩,就稀里糊涂上去了,就稀里糊涂被拉到了终点。恰好终点又有一座教堂,妈妈就进去参观了一下。
妈妈突然来了灵感,雇了一辆黄包车,转了大半个公共租界和整个法租界,参观了10来个教堂。竟然还发现了一个收容孤儿的小房子,跑进去做了大半天义工。
妈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归结为神的召唤。
为了避免以后再出差错,吴家平领着大姐出去进行了一些必要的体验——坐了电车、逛了商场、下了馆子、看了电影。几天下来,他累得腿都快断了。
这个时候,吴家平才意识到:对他来说,妈妈和大姐的到来,也许真的是个大麻烦……
高放来见罗冠群,开口便是要活动经费。罗冠群惊呼:“100块钱,你这么快就花完了?办个Party能用这么多钱吗?”
原来,罗冠群对“厕所事件”,心存怀疑,就以电讯科科长为诱饵拉拢高放。高放答应去调查左双桃。
高放说:“要想让她开口,还得搞很多活动,至少还得200块钱。”
罗冠群咬着牙,照做了。之后说:“我再一次警告你,你可不能耍我。当时有人看见吴家平好像进过女厕所!”
高放离去。
罗冠群连连说:“今天亏了,今天是彻底亏了!”
晚上,在商行附近的一个胡同口,高放堵住了清洁工。谈了两三分钟,他就知道她受到了罗冠群的威胁,向他告了密。
高放给了清洁工100块钱。那可是她半年的工钱。之后,他叮嘱她,不管罗冠群今后怎么问,她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看错了——吴家平当时进的是男厕所——就是!
高放最后警告:唯此,清洁工的人身安全才是有保障的……
二把刀从廖医生家一回到站里,就直奔罗冠群的办公室。没等二把刀开口,罗冠群就说:“怎么着,廖医生家有点意思吧?”二把刀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罗冠群说:“我就知道有意思,所以没让别人去。”
罗冠群说完了,就死死地盯着二把刀的怀里。二把刀终于有些把持不住,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8根“小黄鱼”,放到桌子上。
罗冠群毫不客气地一分为二,自己留了4根,给了二把刀4根。
二把刀当场表示:“以后有什么事,罗老板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好,并且绝对守口如瓶。”罗冠群则说:“去吧,你知道我老罗对你好,就行了!”
二把刀屁颠屁颠地离去。
罗冠群连连说:“今天赚了,今天是彻底赚了!”
科长!”马艳秋来到吴家平办公室,向他爆料:高放把铺盖卷儿都搬到医院去了;这个情况,商行的人都知道。吴家平笑着说:“医院又不是旅馆,他搬铺盖卷儿,也没地方睡觉。”马艳秋说:“你可真想得开。这事要搁我们家赵安身上,非把我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恰好卢芳芳敲门进来。
卢芳芳说:“马艳秋,你赶紧滚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马艳秋脚底板抹油,溜了。
自此,商行的人再看吴家平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头两天,吴家平还有些不自在,后来被看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他不在乎,可偏偏有人在乎。有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阿黑、阿白议论高放和左双桃睡了没睡,还打了赌;这还不够,并且故意让吴家平听见了。
吴家平跟阿黑、阿白动了手。阿黑、阿白忙活了半天,愣是没占着吴家平什么便宜。
在边上观战的罗冠群感慨万千地说:“第一次看见家平打架,还打得这么漂亮、这么勇敢、这么顽强,看样子,一个男人再弱小,只要为荣誉而战,就可以变得强大呀!”
在古玩书画店附近的一个路口,老路上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把帽檐儿压得很低,衣服也宽宽大大的。没走几步,老路就感觉到,今天的车夫有点异样。
“车夫”竟然是吴家平。
老路批评吴家平,他们这样见面是不允许的。吴家平道了歉。当得知吴家平只是为了催问左双桃的调查结果时,老路彻底火了。把吴家平一通训斥。
没什么可辩解的,吴家平只能乖乖地听着。
最后,老路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也喜欢上她了?”吴家平说:“我也不确定……”老路说:“别忘了,你可是一个花花公子。如果感情一旦专一了、专注了、专心了,你也许会引火烧身的。”吴家平说:“那依着你,我就应该永远水性杨花、拈花惹草,永远吃蹭饭、打野食才对,是吧?”老路说:“也许我应该换个说法。你没发现你今天很冲动吗?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么冲动,就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是很危险的!”
吴家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内心追悔莫及……
为了庆祝左双桃康复,高放请她去酒吧喝酒。酒喝得很好,心也谈得很好。借着酒劲儿,高放把醉醺醺的左双桃架到酒吧附近的一个旅店。
高放登记了房间。
在床边,左双桃顺从地躺在了高放的怀里。还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高放激动得泪流满面,一个劲儿地念叨:“我没有趁火打劫,我没有趁火打劫!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当高放把左双桃的衣服扯下来以后,她却喊出了“家平,家平……”
高放热血奔涌的激情一下子熄灭了……
早晨醒来,左双桃发现自己睡在旅店的房间,她隐约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猛地清醒过来,浑身一阵痉挛。
再看,高放却和衣睡在地上……
高放也醒了。看着一脸恐惧的左双桃,他的内心痛苦万分。高放说:“你相信我吗?”左双桃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高放说:“放心吧,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或者说,一开始想来着,后来突然有些羞愧,又放弃了……”
左双桃这才松弛下来。
高放说:“知道为什么吗?”左双桃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高放说:“因为我爱你。我不能辱没了我的爱。我不能那样做……”左双桃终于意识到了高放的好,但她无言以对。
高放说:“你喜欢过我吗?”
左双桃轻轻地点了点头。
高放说:“那我希望,今天,你对我也敞开一次心扉。”
左双桃瞪大眼睛看着高放。
高放说:“那天,吴家平是不是对厕所里的抽水木桶做了手脚?”
想了片刻,左双桃道出了实情:那天,他们在玩牌的过程中,吴家平去了一趟厕所,不久,她和马艳秋、卢芳芳也去了一趟;她在蹲位里捡到了一颗纽扣,而这颗纽扣恰好是吴家平衣服上的;这说明吴家平在她们之前进来过;但她在医院里绝对没有替吴家平传递过什么情报,所以至于那几个反日分子是怎么逃跑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个细节,左双桃却隐瞒了:她先捡到了纽扣,后发现了抽水木桶的松动……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一个判断,她是故意让掉下来的抽水木桶砸了自己脑袋的……
高放说:“吴家平也许就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随后,他也道出了罗冠群对“厕所事件”的怀疑:他这次的陪床,就是罗冠群一手安排的。
左双桃听了,后背直冒冷汗。
左双桃说:“这可怎么办?他们会怀疑家平的,他会有麻烦的!”
高放说:“关于‘厕所事件’,我会解决的。因为它涉及你。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管那么多了。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左双桃说:“这件事解决了,对他也有好处!”
高放说:“他到底哪儿好呀?你对他这么上心!”
左双桃“嘿嘿嘿”地笑了:“哪儿都好!”
高放说:“幼稚!”
高放给了罗冠群一个交代:抽水木桶掉下来,应该是偶然的;左双桃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罗冠群不相信,就把清洁工叫过来对质。清洁工否定了“吴家平好像进过女厕所”的说法,一口咬定他当时进的是男厕所。
罗冠群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栋楼里的每个人都没有一句准话儿!”然后,把高放和清洁工撵出了办公室。
到了财务室,罗冠群还在嘟嘟囔囔念叨这句话。正好,被进来的吴家平听见了。
吴家平说:“有准话儿的人,谁来这栋楼里混呀?”
罗冠群头也没抬地说:“总算说了一句真话!”
之后,再也没搭理过吴家平。吴家平站了一会儿,灰溜溜地走了。
自从出了院,左双桃几乎每天下了班,都去酒吧喝酒,常常喝醉,并且还不让高放陪着。他只好悄悄待在酒吧外面,待到她出来了,再远远地跟着她,把她“护送”回家。
高放把吴家平约到商行的院子里。告之:左双桃是主动挨抽水木桶砸的,她这样做是为了配合他的行动。吴家平表示不解其意。高放提到了那颗纽扣,吴家平不说话了。因为,对吴家平这样心细的人来说,事后不可能没发现那颗纽扣丢了。高放还特意强调:他对吴家平是哪方面的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也不会去告发吴家平,他在乎的是左双桃心境的好与不好、日子的顺与不顺、感情的幸与不幸……
吴家平在酒吧找到了微醉的左双桃。
酒吧里很嘈杂。两个人低声说话。
吴家平首先查看了左双桃脑袋上的疤痕,嘴里不停地说,她就是个大傻瓜。之后承认,他的确动过抽水木桶,目的是打乱或者拖延那天的行动,但那几个反日分子是怎么逃跑的,真的跟他没关系,他不可能把情报送出去……
左双桃“嘿嘿嘿”地笑了:“这么说,你胸前的那两扇小门,终于慢慢地向我打开了……”
吴家平有些无地自容了。
左双桃还等着吴家平的下文。他却噤声了。
左双桃说:“吴家平,你难道还不向我表白点什么吗?”
吴家平说:“我……我一直在酝酿着、发掘着、积累着一种感情……”
左双桃说:“为什么?”
吴家平说:“对不起,我不能欺骗你,我感觉我好像一直在演戏,所以……”
左双桃比画着说:“那好吧。你继续‘酝酿着、发掘着、积累着’吧。我胸前的这两扇小门,可就‘咣当’一声,向别人打开了……”
左双桃说完,又喝了一大口……
二把刀来到一家商贸公司排查情况。因为他曾在这儿给日军购买过普通老百姓穿的旧衣服。当然了,他当时并不知道买这些东西具体干什么用。偷袭行动之后,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是日军化装用的。
商贸公司的小老板告诉二把刀,他们商行的吴科长前些天也来打听过这件事。因此,引起了二把刀的怀疑。
二把刀是赵安的铁杆儿狗腿子,这一点,站里的人都很清楚。大家都很瞧不上二把刀,连钱秀才都是这样。唯独吴家平对二把刀还留点面子。
二把刀也许是念吴家平这点好,也许是因为罗冠群刚刚给了他4根“小黄鱼”,也许是为了显示他也不白给,就把自己的发现假装无意中说给了吴家平听。
吴家平很平静地告诉二把刀,他听商贸公司的小伙计说,商行的人去他们那儿谈过生意,于是,就多问了小老板一句,因为小老板是他的客户;而在商行里,做生意是他管辖的事,他担心有人在暗地里撬他的行,因为现在是战乱时期,谁都想囤积居奇,谁都想大捞一把。
吴家平的说辞不无道理。二把刀也就没有及时向赵安汇报这件事。
但是,二把刀的反常举动,自然是引起了吴家平的高度警觉。
这一天,吴家平从沪西的鸦片馆收了钱,送到罗冠群办公室。罗冠群把钱划拉进抽屉,顺便问:“家平,你对任科长这个人怎么看?”吴家平说:“很正派,很聪明,但就是有些固执,有些多疑。”罗冠群说:“评价这么高啊?”吴家平说:“本来嘛。”之后,罗冠群又绕到两天前的刺杀事件上。吴家平说:“难道你怀疑是任科长走漏了消息?”罗冠群说:“反正,我们以前去租界执行任务,还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为什么偏偏那天差点被缴了枪?听说他走之前,还盯对了一遍持枪证。结果,还是出了问题。你不觉得可疑吗?”吴家平说:“大哥,干我们这行的,要靠理性来分析判断,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胡乱猜测!”罗冠群说:“没那么严重,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再说了,每个参与的人都有嫌疑。我不是还问过你吗?”
吴家平借故去了一趟任大可的办公室。闲聊了一会儿,吴家平说:“你最近忙什么呢?刚才站长问你了。你没事的时候,跟他多沟通沟通,也让他多了解了解你的工作。”任大可知道吴家平的用意:罗冠群跟吴家平议论自己了,而吴家平绝对不想介入站里任何的派别矛盾和纷争。
其实,任大可心里清楚:作为情报站里的一员,吴家平暗中也工于心计。但他尽量不拉帮结派,不搞裙带关系;也尽量不加害于人,特别是无辜的人;不做蝇营狗苟的事,是他做人的底线。
任大可最欣赏吴家平的,就是这一点。
看得出来,任大可对吴家平既有尊敬,又有戒备。两个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吴家平、大马勺和二把刀出去办事。在路上,二把刀说:“大马勺,如今两位老板都联手了,我们这些跑腿的也应该并锅啊,也好早日抓到内奸,早日立功请赏。”吴家平故意打岔说:“你俩联手挺好,至少我们以后吃饭方便了。”二人不解其意。吴家平说:“你看你俩啊,一个大马勺,一个二把刀。你俩一联手,弄好了可以开个食堂;弄得一般可以做一桌饭;最次了,它也得炒几个菜吧。”
没把一车人笑死。
吴家平又问起了两个人名字的来历。原来,大马勺原名阿勺,二把刀原名阿刀。两个人都是浙江丽水人,不过在来情报站之前,并不认识。阿刀到了情报站后,为了引起日本人的重视,也为了在大上海吃得开、兜得转、打得响,就给自己起了个绰号——二把刀。随后而来的阿勺,也不甘示弱,就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大马勺。
吴家平说:“有点意思。”
这个笑话,当天就传到了任大可的耳朵里。他除了感到的确可笑以外,还闻到了别的气味。那就是,罗冠群和赵安勾结到一块儿了。
这两个人伙穿一条裤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对付他任大可了。任大可把自己这些天的行动梳理了一番,认为,能让他们抓到把柄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从电话局搞到的那个电话号码了;而持枪证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任大可把电话局那天值班的接线员约了出来,给了她一沓钱,让她连夜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有一个公司举办招待舞会,商行的人员应邀参加。在舞会上,高放频频邀请左双桃跳舞。两个人像一对恋人,挨得很近,聊得很黏乎,跳得也很缠绵。
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吴家平却一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几曲终了,吴家平坐到左双桃身边,暗中用脚踩了她一下。她故意“嗷”地叫了一声。
周围的人都看他俩。
吴家平不得不起来请左双桃跳舞了。吴家平的舞跳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像扭东北大秧歌。搞得大家都不跳了,纷纷侧目。
站在边上的卢芳芳,不无痛心地说:“家平这么潇洒的人,不会跳舞,真是可惜了!”
左双桃也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吴家平仍然不会跳舞。
吴家平小声说:“你没看见,赵安在盯着我们?别忘了,你现在应该跟我热恋,而不是跟那个小白脸。”左双桃小声说:“你不是一直在‘酝酿着、发掘着、积累着’那‘什么’吗?而我的那‘什么’都快流出来了,你怎么也得让我先找地方释放释放吧?”吴家平说:“轻率,轻浮,轻贱。”左双桃笑着说:“吃醋了,你终于吃醋了。”吴家平说:“我吃他的醋,笑话。”左双桃说:“不对吧?我可听说了,你为了我,都跟别人打架了!”吴家平说:“真叫个麻烦,赶紧找机会结束这种无聊的关系,你也好跟那个小白脸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左双桃说:“那你快点,我等不及了!”
这个时候,卢芳芳主动邀请高放跳舞。卢芳芳那个样子,搞得也很腻歪。弄得左双桃又不停地去盯着高放看了。
赵安在一旁轻声骂道:“这个小妖精,才来几天呀,站里都快乱套了!”
快下班时,任大可来找罗冠群要烟抽。见任大可没把自己当外人,罗冠群很是受用。干脆,从柜子里拿出一整条来,送给任大可。任大可说:“当官就是好,老有人孝敬东西,什么都不用自己花钱买。哪天你高升了,我得步你后尘啊!”罗冠群说:“我要是高升了,我一定举荐你,坐我这个位置!”
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彼此都在演戏,但尽量演得自然点、真实点。
赵安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在日华谈判期间,任大可去电话局查过一个电话号码。赵安请罗冠群马上搞清楚,那个电话号码是多少。罗冠群赶紧派人去了电话局。没想到,两天前,那个值班的接线员辞职走人了。
罗冠群和赵安尽管都很恼火,但毕竟抓到了任大可的小尾巴,初步合作就见到了成效,这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寒露的新家在霞飞路的东段,快靠近老城了。吴家平来看她,她却把他领到了她家附近的一所小房子里。
让吴家平没想到的是,在淞沪会战期间,寒露竟然做了三个月的抗日志愿者。国军撤退后,她又收留了十多个烈士遗孤。寒露把这些烈士遗孤,就安置在这所小房子里。吴家平问:“你怎么养这些孩子?”寒露说:“我拍电影,攒了些钱,够花一阵子的。至于以后,再说呗。”吴家平说:“没想到,你还有一副侠士心肠。”寒露说:“国家有难,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收留这些孩子,我就是想告慰那些牺牲的英烈们,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吴家平有些感动。寒露说:“你最近怎么样?”吴家平说:“还是老样子。”之后,就是说不出来的尴尬。寒露说:“我总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吴家平说:“为什么?”寒露说:“因为你在火车站救了我。”吴家平说:“我这个人,见不了女人受难,更别说流血了。”
谁又能想到,吴家平刚走,妈妈和大姐就到了。原来,妈妈上次做义工的所在,就是寒露这里……
左双桃闻出了吴家平身上的特殊气味。吴家平只好承认,他去见寒露了。还给她讲了寒露的事。左双桃不以为然地说:“养两个孩子就算抗日了?她要有本事就弄杆枪,到郊区打游击去!”吴家平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热血的、冲动的、爱国的、革命好青年!”左双桃说:“我是什么青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是日本人的走狗就行!”
一句话,把吴家平噎得半死。
特务阿黑、阿白发现任大可这两天跟小青年在法租界的一个小酒馆里见了两面。赵安命令,这次一定要抓住小青年,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特殊措施。
在一家咖啡店里,任大可跟小青年又见面了。任大可给了青年男人甲一沓钱和一张大烟土价格单。任大可说:“不管谁问你,你就一口咬定我在贩大烟土,你从我手中拿过货。”青年男人甲说:“这些钱归我了?”任大可说:“是。”小青年说:“你在大街上,把我拦住,让我陪你吃两次饭,喝一次咖啡,还平白无故地给我这么多钱,有这样的好事?”任大可说:“有。”小青年觉得自己真是撞大运了。任大可说:“一会儿,我先走;你呢,之后走。记住了,你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一旦发现有人跟踪你,你就把头上的黑帽子摘了,戴到一个跟你个子差不多的人头上,然后,找地方躲几天。你就安全了。”
小青年出去不久,就被特务阿黑、阿白跟上了。他有点舍不得扔掉自己头上的帽子,那是刚买的,花了三块钱呢。他就把帽子拿在手里。觉得自己逃脱了,他又把帽子戴上了。就在这时,阿黑、阿白又发现他了。
小青年穿过马路,眼看就被有轨电车挡住去路的阿黑开了枪,小青年当场死亡。
阿黑、阿白仓促地上前搜身,结果只掏出了一沓钱和一张大烟土清单。阿黑说:“闹了半天,‘副教授’这些天在忙着贩大烟土呢。连知识分子都不可救药了,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指望呀!”
远处突然响起巡捕的哨声。几名法国巡捕持着枪,喊叫着,追了过来。
阿黑劫持了一辆汽车,两个人慌乱地上了车。
法国巡捕开了枪。阿白下意识地还击。
两个人开车跑了。
罗冠群已经接到了阿乙的密报:赵安的人打伤了法国巡捕。罗冠群马上躲到厕所去了。
阿黑、阿白刚跑回站里,跟赵安报告完情况,赵安还没说话呢,办公桌上的门就被“嘭”的一声踢开。
木村健三带着两名持枪宪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木村健三大声呵斥:“你的人为什么擅自去法租界惹事?”赵安赶紧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木村健三问:“你们抓的人呢?”赵安说:“被我们打死了。”木村健三问:“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线索?”赵安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沓钱和一张大烟土清单,递给木村健三。木村健三彻底火了,大骂:“八嘎,你的人跑到租界里,打死人不说,还开枪打伤法国巡捕,难道就是为了几斤大烟土吗?”
说完,木村健三狠狠地抽了赵安四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就在这时,罗冠群开门进来了,大呼小叫地说:“哎哟嗨,木村少尉,我这撒泡尿的工夫,您怎么来了!”
赵安捂着个脸,噘着个嘴,把事情的经过又简单地跟罗冠群说了一遍。罗冠群说:“木村少尉,赵队长也是立功心切,可以理解。”赵安这个气呀,但又不敢多言。木村健三说:“工部局警务处已经向宪兵队提出了严重抗议,还就此事,提出了外交交涉。你们要把这件事给我处理好!”
罗冠群诺诺连声回答。
木村健三一走,赵安也向罗冠群提出了严重抗议,说他躲在厕所里是故意的。罗冠群说:“我的前列腺真有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信,你打电话问问我太太,她最有发言权了。我骗你,我是乌龟王八蛋!”赵安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栋楼里的每个人都没有一句准话儿!”之后,夹着尾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