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芬起来稍事整理后,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本从中国带来的《法语会话》读本,开始自己朗读起来。自从下了到法国来谋生的决心后,林芬就开始自学法文。她在中学时学习过英语,转学法语,只要掌握了发音,倒也不觉得特别难,只是在语法上有点复杂。她下定决心,要花一年的时间,背熟一些常用的单词和词组,基本上能掌握简单的法语会话,以应付日常生活中的需要。
九点半左右,红珍敲了敲门,推门进来说:“怎么样,阿芬,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林芬急忙站起来说:“阿姨早,我休息得很好,谢谢你们。”
红珍将一串锁匙交给林芬,“我和你叔叔要到巴黎十三区中国杂货店进点餐馆用的食物,等一会儿你自己下去餐馆吃点早餐,我们大约十一点能回来。”林芬一听,马上说:“阿姨,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顺便看看这里的中国杂货店好吗?”看着林芬殷切的脸庞,红珍想了想,说:“那也好,你先下去吃点早餐吧。”
车子大约开了半小时,进入一条叫“AVENUE D’IVRY”的街。李春生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说:“这里就是巴黎十三区的华人街了,华人开的较有规模的中国杂货店和中国餐馆,都集中在‘AVENUE D’IVRY’和‘AVENUE DE CHOISY’这两条街。巴黎甚至外省的中餐馆,需要一些中餐馆用的食物和配料,都是到这里来进货的。”
车子开到了一家叫“陈氏百货商场”的商店门前,李春生叫红珍和林芬先下车,他要将车开到“陈氏”的地下停车场。
林芬随着红珍下了车。只见这条街上两边都是各色各样的中文招牌,路上的行人不少也都是亚洲人的面孔。林芬恍惚像回到了中国某一个县城街道的感觉。
石红珍在商场门口推了一辆手推车,进入了“陈氏百货商场”。商场面积很大,各种货品琳琅满目,尤其是亚洲食品,凡是在中国看得到的,这里几乎都有,连豆芽菜、豆腐之类的食品也都有得卖。这是大大出乎林芬意料之外的。
回到餐馆已经十一点多了。李春生从车里卸下各种食品后,就到厨房忙开了,二手阿明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着。林芬跟着红珍在餐厅做些准备工作。因昨晚客人走得迟,有几台桌上的酒杯和咖啡杯还都留在桌上,林芬按照红珍的指点,将用过的杯子收到吧台上,重新铺好桌布,摆上杯子、碟子和筷子。见红珍在吧台洗杯,林芬赶忙上去,说:“阿姨,你就教我怎么做就行了,具体的活就留给我来做吧。”红珍见林芬挺勤快,心里也高兴,就说,“那好吧,你来洗,我把昨晚的账结一下,有些支票等会儿要放到银行去。”
一会儿,阿明从厨房里端出了几碟菜,招呼大家说:“吃饭了。”李春生、石红珍、阿明和林芬四人,就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菜也和昨晚差不多,只是大白菜换成了菜花。
阿明走上吧台咖啡机前,自己做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老板面前,一杯自己端着。他看了一眼林芬,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自己手中的一杯递到林芬面前,问:“林小姐要不要咖啡?”林芬从来没有喝过咖啡,不知道黑黑的一小杯是什么东西,就说:“谢谢,我不会喝。以后你不要叫我林小姐,就叫我阿芬好了。”春生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在法国做餐馆工作的,没有人不会喝咖啡的。你试试,如果觉得苦,就加块糖吧。”林芬想,既然来到了法国,法国人的生活习惯也得学一学。她学着李春生的做法,将一小块方糖放进咖啡杯,用小匙搅了搅,喝了一小口。哪里知道苦得要命,就不想喝第二口了。看着林芬那个难受的样子,李春生说:“没有关系,刚开始喝咖啡都会觉得苦,你多喝几次就会习惯的,说不定还会上瘾呢。”
据说,在法国中餐馆里打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餐馆里的酒水,包括饮料是不可以随便饮用的,唯有咖啡老板没有限制。做厨房的也好,跑堂的也好,空闲时,就会去打一杯咖啡喝。所以,做餐馆出身的人,没有几个是不会喝咖啡的。
中午十二点,餐馆准时开门营业。林芬就开始在餐厅做红珍的帮手。林芬是个有心人,她站在吧台没事干的时候,就留意红珍的一举一动,有客来了怎样招呼,怎样写菜单,怎样端菜,怎样收拾客人吃好了的碗碟,怎样给客人倒酒……
中午客人不多,只有三四桌。林芬对红珍说,客人吃完后,由我来收碟子和杯子吧,顺便练习练习。红珍就说:“好吧,你有心学学也好。”
阿明已脱下厨房的白色工作服,走出厨房,见林芬站在那里没事做,就对她说:“没事了吧,要不要去咖啡馆走走?我请你喝咖啡。”林芬见餐厅里确是没事可做,红珍也坐在那里休息了,就说,好吧。与红珍打了个招呼,跟着阿明走出门来。
这是一条普通的街道,路上的行人不多。离餐馆不远处就有一间咖啡馆,门面不大,进得门来,想不到咖啡馆里面还挺大的,有不少人,声音有点嘈杂与喧哗。咖啡馆分两个部分,一头是很长的一个吧台,吧台边站着不少人,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喝啤酒;另一头的柜台是卖香烟和马票的。阿明找了靠窗子的一张桌子,招呼林芬坐下,问:“你要喝点什么?”林芬知道,在咖啡馆最便宜的是咖啡了,就说:“来杯咖啡吧。”
阿明就对走过来的跑堂用法文说:“一杯咖啡,一杯啤酒。”
阿明也是温州人,两人很快就用温州话聊了起来。阿明今年二十八岁,全名叫池友明。两年前以商务考察的签证到罗马尼亚,再从罗马尼亚偷渡进到法国,护照有效的签证早已过期,无法申请到法国的正常居留,现在已成为“黑户”。靠熟人的介绍,现在在“中华怡园”厨房做二手兼打杂,每月工资八百法郎。他与三位同是温州人的单身老乡一起在巴黎三区租了一间房间搭铺,每月房租二百法郎。打餐馆工,中午、晚上都在餐馆吃饭,除了每月必交的房租,一个月所花无几,如果不大手大脚的话,一年下来,也可以积蓄些钱下来。
在餐馆打工,一般上午十点半就要到餐馆上班,下午两点半或三点客人走光了,餐馆就可关门,工人可以休息几个小时。到傍晚六点才再上班,一直要做到十一点或十一点半才能收工。回到家也就十二点多了。睡一觉,第二天又要赶着上班。
在餐馆里打工,无论是在厨房还是在餐厅,每天生活就是如此一日又一日简单地重复着。一般情况下,餐馆每星期可以休息一天。到这一天才可以睡个懒觉。这样的日子时间过长了,生活实在是单调而无聊。每天下午收工后,到傍晚六点钟再上班,下午的这段时间是最难打发的。如果要回住所休息,实在不划算,时间都花在来回的路上。所以下午放工后,餐馆的打工仔只能到附近的咖啡馆去消磨这两三个小时,喝喝咖啡,喝喝啤酒,花点小钱打打咖啡馆里的游戏机。不知不觉,又到晚上上班的时间了。幸好巴黎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咖啡馆,为这些在餐馆里打工的单身汉们提供了一个下午歇脚的好去处。
林芬看着阿明清瘦的脸庞,听着他的谈吐,觉得他还是一个比较老实不滑头的人,就问:“下午有空,你为什么不去学习一点法文?也好过每天白白浪费时光啊。”阿明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笑着说:“我在老家初中也没有毕业,中文也不怎么样,哪有心思学什么法文?在法国能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不能待了,说不定还得打回老家去。学了法文又有什么用?”说着,他又向跑堂儿的要了第二杯啤酒。
两人聊了一阵,阿明对林芬说:“你自己坐一会儿,我去玩一会儿游戏机。”
转眼的工夫,林芬到巴黎已快三个月了。
多亏李春生、石红珍夫妇的好心收留,并让她在餐馆帮忙,学点本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不觉得那样彷徨。餐厅有她帮忙,一般情况下,阿蓉晚上也不用下来做工了,可以安心地学习,完成她的功课。到月底,红珍还发给林芬四百法郎,作为她做工的报酬。林芬一再表示不要这钱,但李春生夫妇一定要她收下,她也只好收下了。
林芬是以旅游、探亲的名义申请来法国的,签证有效期只有三个月。若要在法国继续居留下去,必须要去警察局办理延期手续,否则就会像阿明一样,就变成了“黑户”。李春生帮忙询问了律师,提供了在本店打工的证明,并亲自陪林芬到当地的警察局办好了延期居留手续。林芬安心地待了下来。
很快两年过去了。两年来,林芬一直在“中华怡园”上班,对餐馆的里里外外已经很熟悉了,与李春生一家相处得也很融洽。尤其与阿蓉同住一室,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阿蓉有空时,也随时教林芬学法文,加上她自己的勤学苦练,法文有了不少进步,餐馆里的一般日常用语,她也都能应付自如了。
人们都说巴黎是“花都”,是世界上著名的文化之都、艺术之都,充满了浪漫的文化、艺术氛围。但林芬来到巴黎二年了,还没有这方面的任何体会。因为在这二年中,林芬除了每星期一二次跟李春生到巴黎十三区中国食品商店进货;到餐馆所在的市政府专门给外国人提供的法文学习班学法文,还没有到过巴黎的其他地方。她很早就仰慕巴黎众多的博物馆,但还无法去参观。她总想,先创造生活立足的条件吧,日子长着呢,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要说对巴黎有何较深的印象,林芬只是觉得这里的街道比较干净、宁静,身边的法国居民也比较有礼貌。另外,巴黎的天气也宜人,冬天不很冷,夏天也不是很热。要说适合人类居住,巴黎应该是一个值得选择的地方。
生活基本安定以后,除了在餐馆工作和去当地市政府办的法文学习班学习法文外,静下来的时候,林芬唯一感到的一个遗憾就是寂寞,没有能敞开心扉交谈的朋友。
在餐馆里一起做工,与池友明算是一个很熟的朋友了。但是,他们一般谈天说地还可以,也是无法倾吐各自的心里话。毕竟两人的兴趣和爱好不同,难成知己。
池友明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林芬表示过,希望两人能交个朋友。但都被林芬断然拒绝了。她十分明白地表态,在自己事业未成之前,她不会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情。阿明碰了几次软钉子后,也就打消了这方面的念头,大家还是保持一般的同事、老乡的关系。做工之余,林芬有时也会同池友明出去到咖啡馆去坐坐,但绝不涉及男女私情。
俗话说:“哪有青春少女不怀春?”已经二十多岁的林芬,虽不属于高挑、丰乳肥臀那一类型的女郎,但她长得身材匀称、曼妙,五官分明,长发飘逸,皮肤白净、粉嫩。她喜欢笑,笑起来甜美、迷人。当年还在国内大学读书时,就有不少男同学整天围着她身边转。因为她有了出国闯天下的心思,也就下定决心拒人千里之外,她不想在将来人生道路未决定之前,自找麻烦。现在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来到国外,争气、创业、当老板的强烈意识,一段时间里曾经冲淡了她的男女之情。但每当劳累了一天,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又没有睡意时,她又多么希望有一个坚实、温暖的肩膀让她疲惫的头来靠一靠,或者两人牵着手在黄昏的树荫下轻松地散散步。但她冷静后立刻又想到,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有条件想这方面的事。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在海外生活,一位女性,如果自己没有事业基础,很难有真正的爱情可言,把生活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位男人身上,从长远来看,是不可靠的,活着也是不会舒心的。
先有爱情,后有事业;还是先有事业,后有爱情?反复地考量后,林芬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她曾笑着对池友明说,现在和我谈挣钱,我感兴趣;与我谈情说爱,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说得阿明也笑了起来,说:“好,好,以后我们只谈钱,不谈情。我真的怕了你。”
在一次聊天时,池友明无意中说起,在巴黎第四区有一个“旅法华侨俱乐部”,是一个以温州人、青田人为主的华侨组织,成立很多年了,还有一个固定的会址。那里经常举办一些聚会和各种活动,每次聚会和活动时,都有不少华侨从各地赶来参加。中国人在海外生活,平时大家各忙各的,为谋生而奔波,很难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所以,只要华人团体组织什么活动,总是有不少人争着来参加,场面很是热闹。据说,“旅法华侨俱乐部”还办有中文学校,是专门为华侨孩子们教授中文的地方。
林芬也听说过,在巴黎三区、四区一带聚居着不少温州、青田华侨,那里也开有不少华侨经营的商店,主要是卖服装和皮包、首饰等。但她一直没有去过那里。今天听阿明说起,又勾起了林芬的好奇心。她就与阿明商量说,下个星期一,餐馆休息时,能不能带她去那里看看,见识一下那里的老乡们,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那个“旅法华侨俱乐部”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阿明很爽快,一口答应说:“没问题,到时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