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十字路口,拐过三萍服饰店,站在路对面,隔着玻璃门望向花妮美发店。汪传法坐在店里,埋头翻看着一本杂志。张霞坐在理发椅上,花妮举着吹风机在给她做头发。与肥硕的张霞比起来,花妮苗条又白净。虽然不像汪传法夸赞的那样貌美如花,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这样年轻时髦的女人依然显得很惹眼。
我走到店铺后面的荒草地,绕着芦苇荡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新发现。再回到店里时,张霞已经走了,花妮和汪传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对花妮说:“过一会儿我带人再来取点东西。”
“关上店门吧,”汪传法小声叮嘱她,“暂时别接待顾客了。”
回到派出所,我对汪传法说:“技术科的孙雷和几个朋友要来钓鱼。”
“那就去罗德林的水库呗。”他说,“我先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他骑上自行车走了。我想着还是应该由我给罗德林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杜雪。
“你好杜雪!我找德林。”
“鲁松?”她有些吃惊,“你找他有事儿?”
“我想带几个朋友去你们家水库钓鱼。”
“哦,德林去县城了。不就钓鱼吗,你们随时都可以来。”
一辆黑色奥迪车悄无声息地驶进院里。开车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帅小伙,他推开车门,很神气地四下打量着。这辆车是王副县长的专车。司机名叫徐智,我们俩算是拳友,去年在县体委举办的三回合业余拳击赛上,我败给了他。
“哎呀,我腿都压麻了,快下车!”车里一个女人娇柔地说道。副驾驶座上挤了两个女人,先下车的叫王娅,王副县长的千金,徐智的妻子,在县电视台当导播。“你调这儿来了呀?鲁松!”王娅指着我说,“当所长了?”
陈燕站在王娅身边,冲我挥手打个招呼,撑开一把遮阳伞,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星的派头,她是县电视台的主播。后排左侧车门打开了,孙雷庞大的身躯钻了出来,他身后是看守所的老赵。第三个下车的孙大果,他是孙雷的亲哥哥,我当年练武术时的二师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恭恭敬敬叫声哥。右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瘦又高的小青年,戴着近视眼镜,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是陈燕和王娅的同事。一辆奥迪车坐了七个人。
“徐智,后备箱里没人了吧?”我伸手想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往左一个小滑步,照着我右胸就是一拳,“管不起饭呀?小气鬼!”
我招呼大家进屋。老赵一挺身子坐在了桌子上,他算是一个另类警察,部队转业到看守所,四十左右,我每次在街上遇见他,他好像都是骑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站着两条追猎野兔的细犬。除了在看守所值班,平常没见过他穿警服。他喜爱打猎,这两年控枪,他又爱上了钓鱼。
孙雷从后备箱取出装器材的铁皮箱,我骑上马辉的摩托车,带着孙雷来到花妮美发厅。他在木头窗框上提取了指纹和黑石粉,又来到草地上取了脚印。正事忙完了,一行人去钓鱼,我和孙雷骑摩托车在前面,徐智开车跟着。出了镇子,从石拱桥过了河,接近石材厂时,孙雷在我耳边说:“停车!”
我刹住摩托车,他扳着我的肩膀,歪着身子低头往脚下看,我也发现了砂石路面的黑色石粉。他说:“大理石粉,嫌疑人鞋上沾带的就是这种东西。”
我扭头望一眼大理石厂,几辆货车进进出出。奥迪车驶上来,徐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我发动摩托车,来到水库边的两间石头屋子前,汪传法迎上来。“罗德林不在家,我给杜雪打了招呼,你们去钓吧,我回家收麦子,看这天,真可能要下暴雨。”他说,“鲁松,你要是有事需要我,就让杜雪去叫我。”
大家选中自以为理想的地方,整理钓具,先后挂上鱼饵,抛出鱼竿。
我在孙大果身边蹲下,盯着他的鱼漂。
“在眉镇怎么样?鲁松,能习惯吗?”
“这儿挺好的。”
这些年我们处得像亲兄弟,工厂垮了,他下岗失业,便开了家武馆。我陪着他聊了一会儿,抽完一根烟我站起身,望见杜雪家门前的竹林边有一个红衣人影,我便向那儿走过去。竹林东面的山坡上是一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茶树。杜雪拿着一把剪刀,剪了一把带叶子的茶枝。
“人不少嘛!午饭怎么安排?”她说。
“去张三饭店。”我说。
“下馆子太贵了,这一顿饭还不得花你半个月的工资!”
“无所谓,都是好朋友。”
“我的意思是,在家里吃好不好?冰箱里什么都有,我把玉娥叫过来给帮厨。”她扬了扬手里的那把茶枝叶,“绿茶焖草鱼,保证比饭馆里的菜不差。你们吃完饭继续钓鱼。”
“太辛苦你了吧?”
“招待朋友有啥辛苦的!”
我跟随她走进院子。她指着敞棚下的灶台,说:“没有现成的柴火,斧头在木堆上放着呢,我去叫玉娥,可能要晚一点儿开饭。”
她骑着摩托车走了。我拿起斧头劈柴。一辆三轮摩托车驶进院子,来人赤着膀子,穿了条到膝盖的大短裤。“德林媳妇让我来送酒。”他满脸疑惑地打量着我,从车上搬下来一箱白酒和四箱啤酒,径直搬进厨房,显得熟门熟路。他发动了摩托车,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子,停在樱桃树下,站在车上摘了几把樱桃,塞在短裤口袋里。他一手掌着摩托车把,一手不住地往嘴里塞樱桃,走到大门口时,对我说了句:“今年没有去年的甜。”
玉娥带着女儿坐着杜雪的摩托车上来了,看见我在劈柴,玉娥笑着对杜雪说:“哟,你看他挺在行,劈得恁均匀!”
玉娥系上围裙,杜雪让她去后墙下的鸡圈去抓两只公鸡。
“柴火够烧了,不要再劈了。”杜雪说,“鲁松,你看着汪倩,别让她离狗笼子太近。”
“我负责剥葱剥蒜。”汪倩说,“我马上就该上三年级了,还用警察叔叔看着我吗?”
“让叔叔带你去看钓鱼吧。”杜雪说。
我和汪倩来到水库边。几个钓手像比赛似的,每个人都有所收获,有花鲢也有草鱼。杜雪戴着一顶麦草编织的草帽来叫我们吃饭时,已经一点钟了。
“饿坏了吧!”她笑着招呼大家,“去吃饭啦!”
一走进杜雪家,王娅就惊呼起来:“哇,柴锅!柴锅笨鸡、黄焖大鱼!”
“樱桃!”这一声惊呼是陈燕发出的。两个县城的女人跑向樱桃树。老赵走到狗笼子前,蹲下来打量着两只黑背狼狗,两只狗隔着笼子也在打量他。
“这两条狗血统很纯!”他评论道。
杜雪走到餐厅门口,拉开纱门请大家进屋。
“在院子里吃饭多好!”孙雷站在走廊上,望着葡萄架下的石桌,“坐那儿多棒!”
“院子里有苍蝇。”杜雪说。
“没关系,几只苍蝇搅不了雅兴。”孙雷说。
杜雪招呼大家去洗手,玉娥把菜摆到了葡萄架下,除了鸡和鱼,还做了凉拌猪耳、花椒芽拌粉条、韭菜炒河虾、炸南瓜花、蒸面条菜和萝卜丸子。老赵望着菜园里的一畦小葱,“这小葱真水灵,鲁松,你让主人拔几棵来一盘小葱拌豆腐!”
我向杜雪转达了老赵的要求。
“这还真是拌不了。”她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德林和我都不吃豆腐,家里从来没买过。”
大家入席坐定。我让玉娥往家里打个电话,让传法过来吃饭。
“他不喝酒,不用招呼他。”
“过来吃饭,和朋友聊聊天。”我说,“‘饭不端到跟前他就不吃’,你不在家做饭,他还不得饿肚子!”
“‘饭不端到跟前就不吃’?那是他的想象!”玉娥笑着说,“他去西坡割麦子,说好的中午不回家,过一会儿我去给他送饭。”
“太丰盛了,太丰盛了!感谢,十分地感谢!”老赵年长,代表钓鱼者向主人表达了谢意。
王娅咬着筷子尖,说:“姐,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了,我太喜欢你家了。”
“那就经常来玩吧,大家一块儿来!”
六个男人喝了三斤白酒。
“不能再喝了。”老赵摆着手作了总结,“喝点茶水,三点半开钓,六点半收竿回城。”
“吃点什么面食呢?”杜雪问道,“凉面条还是南瓜锅塌?”
“手擀面!切得细细的,切点黄瓜丝,蒜泥麻汁,多放点麻汁,”老赵,“蒜泥用蒜臼子捣,别用擦蒜器擦,擦的不好吃。”
杜雪起身离席去煮面。
“赵哥,你对吃的要求太高了。”孙雷说,“也不怕给主人添麻烦。”
“这有啥!鲁松的朋友,就是咱们的朋友,”老赵瞪着眼睛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喜朋好友的大方人,肯定不会嫌麻烦的。”
说好的六点半收竿回城,一直钓到快八点,天都擦黑了众人才面带不舍地收拾钓具。王娅想留下来接着吃农家饭,陈燕却着急回去,“抓紧走,趁鱼还活着,给我妈送过去。”她说,“咱们下周末再来就是了。”
我和朋友们告别,奥迪车沿着河边的砂石路缓缓远去。杜雪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目送着奥迪车的尾灯消失在暮色中。她说:“昨天晚上,有人家遭窃了?”
“那个小偷还挺凶,你们晚上要多加注意,关好门窗。”
“嗯,晚上我把狗放出来。”
我望着几百米外的石材厂。翻窗进入花妮家的那个人即使不是石材厂的工人,也在案发前到过或者路过了石材厂,“杜雪,石材厂有多少工人?”
“具体有多少干活的人,我说不上来,刘纪和董凤云两口子管理,”她说,“咋了?跟石材厂有啥关系?”
“随便问问,我怀疑小偷可能到这一带活动过。”我说,“你要当心点,晚上一定记着关好门窗。”
她点点头。
“昨天晚上——也可能是凌晨,”我说,“鹿出现了!住在我宿舍东边的孟大爷发现的。”
“就是打猎的那个老人?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在山林里看见了鹿,至少有三头。”
“三头!”她说,“哪天你有时间,我们把鹿引到你院子里,在你那里养着,好不好?”
“等抓着这个入室盗窃犯,再说鹿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