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原名崔涌,1971年出生于山东,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现为著名纪录片导演、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2015年因其执导的纪录片《喜马拉雅天梯》上映受到关注。近期,由他执导的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在网络走红。
萧寒没有想到,他导演的作品没有在央视走红,反而是通过网络受到了关注。与过去介绍故宫的建筑、历史、古人的纪录片不同,萧寒导演的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将视线转向了红墙里的现代人——故宫内修复历史文物的师傅们。今年1月,这部纪录片在中央电视台首播,当时并未引起多大轰动,倒是两个月后,在多家视频网站上二次发酵,被广大网友热情推荐,在豆瓣上更获得了国内纪录片史无前例的9.5分。
事实上,这并不是萧寒的作品第一次受到关注,去年,由他和梁君健联合执导,讲述珠峰登山向导的纪录片《喜马拉雅天梯》在全国院线上映,不大不小地火了一把。萧寒坦言,纪录片的创作仍然是小众并且艰难的,但两部作品的成功让他意识到,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大众渴望看到那些闪光的角落,和游走于主流之外的人生经历。
以一双凡夫俗子的眼,一颗入世踏实的心,感受和记录世外之人的故事,这便是萧寒在纪录片创作中得到的最大乐趣。
“天梯”热血背后的思考
萧寒很健谈,这与他丰富的职业履历息息相关。14岁那年,他独自从济南来到杭州,在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学习国画,一路读到硕士。毕业后,他做电台主持人、大学教师,能说会道;但骨子里,却渴望一种更为安静、专注的自我表达,他说:“我一直在找和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
帮萧寒找到这种方式的人是雷建军,清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也是知名的电视制作人。2010年,他到浙江徐州拍摄一部关于宣纸的纪录片,辗转结识了萧寒。在与雷建军的相处中,萧寒对纪录片产生了兴趣,他觉得这种拍摄方式真实又刺激。
他的处女作名叫《丽江·拉夫斯基》,记录了7对在丽江生活的年轻人的故事,有离婚夫妇,有离家出走的青年,还有避世的同性情侣……“我想让人看到,也许生活本身挺扯淡的,但这份扯淡,会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到你我内心某处或明或暗的角落。”萧寒说。
雷建军在清华大学为萧寒提供了剪辑纪录片的地方,工作间隙,两人就在门口的书吧喝茶聊天,雷建军说一年前,他去了趟拉萨专门培养登山向导员的登山学校,学员陪次听说他要去珠峰大本营,就请他带些经书给自己在绒布寺的父亲阿古桑杰。那是萧寒第一次了解到登山向导这个职业。这个小众且危险的职业让萧寒热血沸腾,他对雷建军说:“这必须拍!”
于萧寒而言,单纯拍摄登山的艰辛、向导的不易只是一种表象的展现,他更想看到这些人背后的故事。2011年,他和雷建军拉上当时在清华大学读博的梁君健,开始了在拉萨长达一年多的调研。
调研在拉萨的西藏登山学校进行,学员都才十五六岁,基本来自珠峰脚下的两个县城。萧寒负责采访学员以及教练,他发现,世人皆称登山向导是“高人”,但人在高处,心中恐惧也越发深沉。登山路上,会出现不少遇难者的尸体,有些向导甚至需要替登山者扒开尸体扫清障碍,这些对学员造成的心理阴影是巨大的。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名叫巴塔的登山向导,巴塔9次登顶珠峰,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萧寒看到一张他登山前与儿子告别的照片,表情悲壮。巴塔说:“我希望有足够的钱,带足够的装备,用一天时间到达珠峰顶端,然后下去,从此以后再也不爬了!”
2013年9月,纪录片正式开机,2014年3月底开始拍摄登顶过程。团队中一些人在拉萨就肺水肿,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到珠峰脚下;登山前他们发现根本没有保障拍摄的险种,萧寒只得与保险公司商谈设计了一个新险种;他和雷建军在5000多米的地方高原反应过重,最终只有两位摄影师扛机器到了7000多米,而最后1000米则是由巴塔拍摄的。为此,萧寒团队提前对巴塔进行了近3个月的培训。
2015年10月,这部历时4年打造的纪录片在院线上映,取名《喜马拉雅天梯》,“天梯”在藏民心中是可以承接灵魂连向圣的通道,而在萧寒心中,“天梯”就是带领登山者通往世界之巅的向导们。
影片公映后,许多观众被西藏的壮美和珠穆朗玛峰的日出所震撼,但萧寒却希望大众能在热血背后有所思考。片中,萧寒团队来到了陪次父亲阿古桑杰所在的绒布寺,那里海拔约51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阿古桑杰面对镜头说:“现在登山成为一种时尚,我还能怎么样呢?”神情落寞而无奈。
“陪次每年带客户登山,对于他的父亲而言,都是带有一些冒犯性质的。”萧寒说。他认为,现代藏族年轻人和传统父辈之间的关系、人与山的关系,是这部纪录片更为重要的内核。
萧寒得知可以进故宫拍摄是在宣传《喜马拉雅天梯》的时候。当时故宫博物院正值90周年院庆,寿康宫将完成“史上最强”复原,200多件曾经深藏故宫库房的珍宝,将重回寿康宫。因此,故宫想寻找优秀团队拍摄一部关于故宫文保科技部的纪录片,记录下科技部各个小组修复文物的过程。雷建军曾在央视拍摄过故宫纪录片《故宫100》,5年前就考虑过拍摄文物修复者的选题,因此便联合萧寒与故宫展开了这场合作。
相较于《喜马拉雅天梯》,在故宫的拍摄显然要轻松许多,但需要导演有深厚的历史知识和充分的前期准备。为此,萧寒与联合导演叶君写足了将近10万字的调查资料。
第一次见到闭馆的故宫博物院的情景,萧寒记忆犹新。那是2015年的一个春日,北京城内柳絮翻飞,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太和殿前广场,突然觉得自己与历史从未如此接近,感叹百年世事三更梦。“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当时皇帝住这么大一个地方,也真是挺孤独的。”他对《环球人物》记者打趣说道。
那一天,他是要去采访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青铜组的王有亮与高飞师徒,这段采访后来出现在《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第一集中,片中旁白说道:“古代中国‘士农工商’唯一传承有序延续至今的便是‘工’,文保科技部现在仍然沿袭着师徒制。”萧寒说:“王师傅接受的是最传统的修复工序,而高飞又完全是一个受现代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十分关注高科技的修复方法。他们被百年流传的师承制度紧密连接,师父倾尽所有教学生,学生任劳任怨帮师父,那种温情和现代科技的结合特别和谐。”萧寒身为大学教授,对现在社会日益淡漠的师生情有着切身体会,故宫里这种传承意味浓厚的师徒关系令他动容。
除了传承,另一个萧寒希望在片中表达与探讨的东西,是匠人精神,他说:“整个纪录片只是讲述了故宫手艺人修复参展文物的短短4个月,但中间折射出的是一种‘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理念。”纪录片播出后,青铜组、木器组、书画组的许多师傅受到热议,“粉丝”最多的是钟表组的王津师傅。钟表工艺是故宫里唯一绵延流传,没有断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王津16岁进入故宫科技部钟表组,修了39年钟表文物。片中,他正在修复一座破损严重的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精湛的技法和儒雅的个性“迷倒”一众网友。由于钟被展出时是静止状态,参观者无法看到它们运行时的美感,王师傅有些无奈,他站在来往的人群里,背着手,对着镜头轻轻说了句:“有点心疼。”
拍到这个镜头时,萧寒被触动了,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冷冰冰的文物都是有温度的,因为爱它的人给了它温度。”
《我在故宫修文物》受到热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向人们展现了故宫里非常生活化的一面。纪录片中,师傅们会骑着小电驴出宫抽烟,也会为工资不均、儿子讨媳妇的事情烦恼,空闲的时候还会打枣、打李子、逗逗猫……故宫方面本想将这一部分删去,但萧寒极力主张保留,他说:“我们希望还原生活当中最鲜活、最真实的那一部分。” 也正是有这种人性化的内容,让《我在故宫修文物》在网络走红,有网友评价,“这部纪录片让人看到了一个亲切的故宫”,还有人称其为故宫最佳招聘广告。
出乎萧寒意料的是,《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网络火爆最先竟来自哔哩哔哩动画网,这个网址的主要受众群是“90后”“00后”。“有中学生留言说自己是在‘B站’看的这部片,那是第一次他爸让他看完一整个视频,还说好好把它看完,看完再做作业,”萧寒说,“所以真正好的东西是可以打动每一个年龄层的,因为人性殊途同归。”
采访中,萧寒一直强调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抑或说他庆幸当下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支持纪录片的创作。好友雷建军在清华大学组建了清影工作室,每周都会在清华的图书馆免费放映纪录片,进行推广宣传,至今已经有7年之久;他的几名学生,也愿意常年跟着他上山下海;还有许多素未谋面的人,在看到《喜马拉雅天梯》的大样后,众筹帮他做电影宣传……
虽然纪录片市场仍然属于小众创作,但萧寒已经渐渐感受到人们对它的期待。他说:“社会越来越浮躁,人们就会越来越渴望真实的、经典的、厚重的东西。”